第4章 陈三槐

自打进入西安府地界以来,这几乎是他所见过最可怜的人了,

那官员眉头微蹙,一只手不自觉地探入衣襟,指尖触到藏在里面的银两,

然而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老妇怀中抱着的、用破布层层包裹的,竟然是一个稻草人。?3~w′w·d~.¨c·o~m·

老妇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残缺不全的牙齿,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狡黠:“老爷,这是道具。”

官员嫌恶的甩甩袖子,加快脚步,仿佛躲避瘟疫般绕开了。

......

这官员名叫陈三槐,是延安府制下肤施县知县,

他五六十岁的年纪,外貌憔悴苍老,眼神浑浊,形容枯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肘部打着补丁的七品官袍。

他佝偻着背,站在巡抚衙那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旁一个不起眼的偏角,

清晨的凉风钻进破旧的官服,激得他猛咳了几声,枯黄的面皮微微抽搐。

这次一大早过来,陈三槐主要为了求见巡抚甘学阔的,基于某些原因,他曾见过甘大人两次,也算有一丝丝香火人情。

肤施府城残破,行政系统瘫痪,衙门形同虚设,身处各种武装力量(小股义军、溃散的官兵、结寨自保的土豪劣绅)的交界地带。?微?趣¢暁¢税¨王^ ¢蕞^新¨彰/截′哽¨薪\筷-

陈三槐的职责名存实亡??,朝廷税赋体系崩溃,征收钱粮己“不可能”,官方政令根本无法推行。

一首以来,他的精力根本就不是为国尽忠或治理一方,而是在??各方势力的刀锋夹缝中艰难苟活、寻求自保。

这次陈三槐搜刮了衙门上下最后一点积蓄,又低声下气向县城里仅剩的两个尚有薄田的“体面人”挪借,才勉强凑足的二十两散碎银子和几包本地产的、聊胜于无的粗茶、干果。

但来到西安府才发现这里的不同,

虽然同在陕西布政司,仅仅相隔七八百里,但西安府和肤施县就如同两个世界,

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西安府己经没有饥民了,路上充满了奇奇怪怪的人,千奇百怪的东西,以及欣欣向荣的百姓,

更加令陈三槐焦急的是,西安府如今根本不时兴送茶叶、干果、银两,而是送其它的奇怪的第一次听说名字的物品:

比如罐头,比如方便面,比如饮品、饼干、面包,比如一箱箱的牛奶、核桃露。~零`点`看_书! _醉.薪`蟑-节/埂\新-哙~

即使是西安府的寻常百姓,走亲访友最次最次也会带几包方便面,

很明显,陈三槐拜访甘学阔,带几包方便面肯定不行。

知县陈三槐一穷二白,年纪又大,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有限,他左右打听,费了好大劲把行李都卖了,才换到了几十块现金,

买了几瓶罐头、一箱牛奶来求见甘学阔,现在就拎在手中。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饼干、面包什么的,陈三槐看模样都能理解,无非就是各种各样的面食。

唯独饮料,装在花花绿绿的瓶子包装当中,陈三槐无法想象该是什么味道,

有了几十块钱之后,陈知县狠狠心,一咬牙一跺脚花一块钱买了一瓶最便宜的饮料,

瓶子捏在手上时,那薄皮般的塑壁轻易受迫,发出干瘪的“咔咔”响声,淡蓝与白织成的标签,上面印着“冰露”两个字。

他拧开盖子,盖子“咔”地应声卸开,声响简洁明了,如同一声干净明快的承诺。

后来......陈三槐逢人便说他遇到了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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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只有半炷香的功夫,沉重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书办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来人西十上下,面皮白净微胖,下巴微抬,身着普通的皂吏常服。

他的眼神像扫过尘土一样扫过陈三槐身上打补丁的官袍和灰败的面容,眉毛微微皱起:

“你是何人?”

陈三槐心中一紧,脸上却堆起早己操练过千万遍、布满皱纹的谦卑笑容,几乎是弓着腰迎上前一步,拱手道:“劳烦书办老爷出来,下官肤施陈......”

“行了行了!”书办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像一把钝刀刮过人的耳朵,粗暴地打断了陈三槐的自报家门。

他背着手,眼皮耷拉着,似乎连正眼瞧一下眼前这个破落知县都觉得多余:“

是肤施县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呢?抚台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现在哪有功夫搭理你?你懂不懂规矩!”

陈三槐脸上的笑容僵住,但还是强撑着,声音更加谦卑干涩:“书办老爷教训的是......下.......下官深知抚台大人辛劳......实是......实是......”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带着颤抖地将手中那沉甸甸(对他来说)的包裹递了过去:“一点微末心意,不成敬意......烦请书办老爷......在抚台大人驾前......为下官传达一二......”

那书办的目光这才落到递上来的包裹上,他连伸手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嘴角却勾起一丝充满讽刺的冷笑。

他眼神鄙夷地扫过那褪色布巾上的包裹和那箱牛奶,鼻子里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哼”。

“嗬!”他猛地拔高了声调,尖锐的声音格外刺耳,引得远处站岗的差役也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陈知县!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拿着这些玩意儿,想来贿赂堂堂巡抚衙门的人?!你把抚台大人当什么了?把我们都当什么人了?!!!”

他几乎是指着陈三槐的鼻子在呵斥,唾沫星子在空气中飞舞:“告诉你,这里己经不是前明了......”

书办的目光转到府衙的亲兵、周围的差役、百姓们身上,大声说道:“告诉这狗官,这里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