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锅吃火锅 作品

第 145 章

第145章

甄语一行人抵达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前车磨磨蹭蹭,他们的车只得缓缓驶入地下停车场。

落日的轮廓晃过前车窗,在他眼中留下了一个红灿灿的光斑。

没过多大会儿,红色就淡掉了,只剩下淡淡的阴影。

许川看着下车后似乎有些茫然的这个少年:“甄语?”

甄语定了定神,冷静地说:“走吧。”

他方才在想,楼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手术应当还没结束,不然简固肯定打电话给川哥了。

除了简固还有谁在?他母亲和甄荣家都来了吗?

经历了好几个月的疏远,他一时忘了自己从前用什么态度和他们说话……

不重要,他得赶紧赶过去。

一条条走廊。

一道道门。

一重重灯光……

地下停车场温度偏低,电梯里是熟知的医院气味儿,到达目的地楼层后厢门打开,涌进来了一股微暖的风。

吹得人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不完全是温度变化的原因,主要是恐惧带来的战栗。

能保持理智,不代表他不怕看到不理想的结果。

“甄语!”呼唤他的声音低沉克制,再开口,犹如小幅蹦跳着迎向了他,“甄语。”

“甄语……”温暖的怀抱快速地、完全地揽住他,安慰地拍了拍,“没事啊,别怕,坐下等会儿吧。”

是人——是他熟悉的简固。

来自人手的力道和稳稳传递过来的体温不容分说,将他从深渊边缘快速拉回了人间。

“你……”甄语望着简固刻意和缓了表情的面孔,“辛苦你了。”

简固肯定挺辛苦的。

明明是个听同学朋友讲到什么憾事都会蹙起眉头跟着担心的个性。

他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简固的神色却不见一丝焦虑担忧,显然是拼命克制了。

他俩太像了,总是忙于完成“该干的事”。

他觉得自己应该坚强,简固认为自己应当给他支撑。

他看到简固这样,忽然……前所未有地想任由情绪支配自己。

带着哭腔,没有任何意义地问简固“怎么办啊”。

和在意自己是不是紧张着急的人抱作一团,寻求安慰。

边轻轻为母亲擦拭颊边甩落的大颗泪珠,边一同陷入绝望……

就像,那边的甄荣家。

“简固。”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黎社长表情尴尬地走过来,“我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了,这个,甄、甄语同学也来了。”

甄语视线掠过对方皱皱巴巴的袖口和衣襟下摆处的湿痕,又瞥了一眼从有所依靠变为默默低泣的甄荣家。

他下车后满心止不住的慌张劲儿,一瞬间都差点没了。

父亲还没结果怎么样,甄荣家就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地扯着哭,会不会太过了?

看得他不知道生气还是无奈,脑门儿的血管都跳了起来。

“给你添麻烦了。”他潦草地对甄荣家这位学长说了句,“多谢。”

“不客气……”黎清音节出口,甄语已经大步走向了母亲和弟弟,他苦笑一下,看向简固,“你也不跟我客气下?”

两人有点远亲关系,黎清偶尔会故意带上点亲近的埋怨。

即便简固外祖家早已无人,两人还是能维持友好的来往,多亏了他平时比较主动。

简固的注意力完全被甄语带走,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黎清在说什么。

甄语离开前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想来是需要一些单独和甄家人说话的空间,他为此才没跟过去。

好担心……

至于黎清,露出这张哭笑不得的脸,完全是自找的。

“你又不是为着我来的,我客气什么。”简固早就提醒过黎清,当下直言,“我早和你说了,那小孩儿不简单。”

“我那不是想着,就一学弟,家里事怪多的,能照顾就照顾着点。”那成想这么麻烦,黎清尴尬,“他哥没来的时候,我都快成他唯一的依靠了。”

大概率是正牌哥哥的简固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甄荣家一过来,就用打量的眼神看了他们俩。

黎清之所以被选中抱着哭,还不是因为表现出了对小孩儿的担忧。

开始张开手迎接人家、安慰人家,过后又嫌弃麻烦,不怪自己把事想得太简单怪谁啊?

“那我先走了?”黎清征询着简固的意见,“我老在这陪着,也不像那么回事。”

简固不置可否:“随你——通知我的事谢了。”

“可不敢当。”黎清陪着笑脸,“要不就陪你在这站会儿?”

“我一时半会儿不走。”简固听出黎清是在问自己什么时候走,索性坦诚,“在这陪着甄语。”

“你有事先走吧,多谢了,回头联系。”

“成……你也坐会儿吧。”黎清说完,玩笑了一句,“别坐得离以前的学弟太近了,省得被贴上。”

简固摆摆手,和对方道了别。

此时,甄语杵在母亲和甄荣家面前,基本搞清了前因后果。

“当时谁也没在家?”他为确认此事,又问了一句,“那你们怎么知道爸出事了?”

甄荣家往母亲身边瑟缩了一下:“我,我给爸打电话,问问灯管换好了没,爸没接,也没回电话,我就问了问妈……后面的事我不清楚。”

甄语听着他一句话三捯气的劲儿,有点来气:“好好说话。”

“跟荣家没关系。”何红霞立刻开口解释,“我一听说就觉得不对劲,给大海打电话,让他去家里看看……大海这孩子好啊,过去一看,爽快地跳墙进去了,这才及时发现你爸出事了。”

甄语听着这事,觉得不大对劲。

父亲给甄荣家那屋换灯管,怎么可能不拉电闸?

换个灯管而已,甄荣家有必要打电话问结果吗?

“你爸……也是太久没管过这些了。”何红霞声音不大不小地哽咽着,“以前,都是你来换,现在你没在家,他平时,哪懂得这些啊……”

甄语听了这话,不仅没觉得愧疚,还多少有点无语。

父亲虽说是瓦工,工作大多对着地面,但也不可能上了梯子就干不了活儿啊。

再说了,这几年家里大事小情确实是他张罗。

他爬上梯子也够不着的时候呢,不都是父亲干的吗?

他下意识想到了这些,却也不太可能说出来质问母亲。

归根结底,想到这些,是他情绪上波动比较大的关系。

不一定就有什么道理,相互质问,也没什么用。

母亲的状态几乎和甄荣家一模一样,他最多呵斥下甄荣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怎么着她。

毕竟是他母亲。

“冷静一下吧。”他在母亲身边的位置坐下,下意识没离得太近,“先看看结果怎么样。”

“在脑袋里动手术……”何红霞声音细细地抽咽,向左斜着身体,和甄荣家相互扶持,“可怎么办啊。”

甄语无奈至极地微微吐了口气,是回答,也是对自己说:“等。”

母子三人,就他一个能支棱起来的,再有什么跑腿儿的事,自然都是他来来去去地干。

一会儿买个盆儿,一会儿需要毛巾热水瓶,一会儿忘买卧床用的物品——甄语没经历过家人住院这档子事,自己也想不太到,机械地跑了两三回。

他不觉得有什么,简固先不干了。

“你拿着。”简固把手机塞给甄语,扶着他上臂,让他待在原地别动,“我们去楼下商店等,想好了还要什么,给川哥打电话。”

“别……”甄语追了半步,见简固难得没多嘱咐、转身就走,无奈地停了下来。

简固是不是生气了?

看着就像赌气地跑了……他自己都没觉出什么,简固是替他气个什么劲。

长子不就是这样吗?事事都得张罗着。

他早习惯了。

就算之前对母亲他们有些失望,遇到这么大事,他也不能放着不管不是。

甄语微摇了摇头,决定接受简固这份气呼呼的好意。

他一转身,就对上了甄荣家平静的眼神。

自从他不必像过去那么忙碌紧张,有余力注意周围的人了,有意无意地看过很多双眼睛。

或许是心理年龄的关系,简固的眼睛最简单清澈——没有说这人幼稚的意思。

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说远的,川哥的眼睛里就有故事,也有年龄沉淀的成熟。

至于甄荣家的眼睛,哪怕有可能天生如此,也太深沉了。

从小差不多就是这样,仿佛永远带着光照不进的浓黑。

嗐,既然演着遭逢变故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就别用这种眼神看他啊。

甄语坦然走过甄荣家的视线,来到母亲另一边坐下了。

“妈?”他唤了用纸巾捂着口鼻的母亲一声,“钱够用吗?”

“够的够的。”何红霞忙不叠地说,“之前我跟你爸都能干活儿挣钱,看病的钱肯定是够了……谁想到能出这样的事呢。”

“你爸这还不知道怎么样,总得恢复一段儿,公司也不可能让他回去上班……”

那就是以后不够的意思。甄语淡淡道:“这几天顾不上奖学金的事,回头我问问。”

“妈怎么能用你的钱。”何红霞立刻拒绝了,带着泪欣慰地笑起来,“这个月的餐费妈还没给你呢。”

“不用了。”甄语简洁地说,“还够用。”

他这样说了之后,母亲什么话都没讲。

一旦意识到某些事,有时就很难按捺住了,他沉吟着开口:“甄荣家……没奖学金?”

“你弟一直在忙竞赛的事。”何红霞立刻回答,“我是不太同意他停课搞这些,可他太喜欢了,没日没夜地学——咱家开始要是安个亮点的灯管,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甄语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没一句他能接的。

“哥。”甄荣家的声音忽然压过了母亲的念叨,“简学长一直跟着忙前忙后,你,谢过他了吗?”

这茬儿甄语冷淡地接了:“跟你没关系。”

“小语。”何红霞忧心忡忡地插话,“那个孩子是……”

当着他们,甄语不想给简固定位任何身份敷衍过去,索性换了话题:“想好还需要什么了吗?”

他语气冷硬:“别让人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