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甄语望着简固,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为难人了。
简固不是不懂。
就像他一样。
他们俩目前这个状况,说起来也是有点奇奇怪怪的。
他明了简固在想什么,简固估计也清楚他的意思。
就是没法和解。
明明经常为了彼此让步,却在这样小的事上达不成共识了。
还能怎么办?
说开呗?豁出去了。
“你想的我都知道。”甄语没特地组织语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我……发现了。”
发现过甄荣家在他面前假模假式的迹象。
发现过母亲很多事都只是嘴上温柔关心。
发现过父亲是个在过日子上极粗疏的人。
那又怎么样呢。
他从小听多了父母养家的不易,也听多了自己理应去照顾弟弟,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不深想,不计较。
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也没别的要忙。
甄荣家不在家,他不需要照顾弟弟,就只剩下家里要打理了。
上初中的时候又要顾家又要顾弟弟,那会儿才是真累得慌。
当时都没计较没深想,现在又何必呢?
总不能,遇到了真正关心他的人,他就开始多思多虑生起怨气吧?
那些事倒腾是倒腾不完的。
前两天,简固家来了个医生。
简固非按着他,让医生给他诊了诊脉。
年纪轻轻的人,有什么可诊的。
他对自己心里有数。
情绪一激动他就容易头晕眼花加耳鸣,难怪医生说他气血不足。
天一冷他容易手脚冰凉,住在又窄又黑的阴冷小房间里,只能当作没觉出来。
他们家衣食住行的条件就这样,他已经想过办法给自己补充营养了。
至于吃了油腻容易吐这事,简固纳闷得整天嘀咕,他难免多想了一些。
翻过心理学的东西,难免怀疑自己是心理因素。
至于什么造成的影响,自然小时候经常有人对他这样说。
油大,吃多了犯恶心,不能多吃。
小孩子吃东西没个准儿,最初他吐肯定是吐过的,未必就一定是因为什么。
慢慢的就变成了土豆烧鸡只吃土豆,红烧油炸之类香喷喷的东西很难往嘴里送,但凡带油的东西多吃了几口就条件反射……
看吧,就说不能深想了。
母亲初衷为何,终究是他的母亲。
总不可能是故意让他留下心理阴影,免得他把好东西吃光了——这样的思考方向,怎么想都不合适。
深想就容易想多想偏。
他平常抽时间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自己看着舒心。
他愿意担负收拾卫生的责任。
总不能因为自己辛苦过了,就去要求别人保持。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做事不要想着回报。
比方说,他带着弟弟长大、对弟弟好,在母亲口中……是理所应当的,做了才是为人的本分。
把她讲过的话统合起来,不做仿佛都不堪为人。
又能怎么办呢,他已经听着这样的话长大了。
从小到大,母亲都在温柔紧张地关心他的成绩,看完了之后总说已经很好了。
面对甄荣家的时候,她却会真实地犯愁——哪怕已经很好很好了,还是会担忧。
她在外面说着荣家什么都好,面对二儿子的时候,更像真实的母亲。
对他则从来没有过。
父亲就别提了,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至于他弟——他从小被教育着不求回报拉扯长大的弟弟,也是一言难尽。
这些他都知道。
有之前就知道的,也有最近刚刚知道的。
母亲在他和甄荣家之间是偏着心眼儿的。
无论言语上,行动上,感情上,物质上,都流露出了明显的痕迹。
“甄荣家其实很烦哥哥”这事,他倒是真没想到。
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下。
他不想去想。
面对着满屋狼藉,他只想收拾出一个自己看着顺眼的样子,然后回屋休息。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这些多么了不起,也不打算去计较辛不辛苦。
就是想干。
他想自己干,不希望真正关心他的简固陪着干。
简固要替他琢磨、替他委屈,已经很难受了,没必要再去接触那些脏东西。
许多事浮现在脑海,总结到了嘴边,甄语又开始觉得脑袋发懵了。
是生气吧?
想想是真生气。
收拾得整整齐齐,父亲带了工友回来糟践一番,碗筷也不收桌子也不抹——耳鸣了。
甄荣家都当面那么不给他脸了,他也不发作,不揍这个弟弟一顿,还回家来打扫卫生——脑门儿疼。
简固到底是想什么呢,怎么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看不出他——算了算了,不要迁怒。
他就说了,不深想,不计较,否则就会没完没了。
他又不是什么举世罕见的大傻子。
怎么可能身心合一、笑嘻嘻地做这些事?
他也不是圣人。
当然不可能永远不在乎是不是冰冷孤单,不在乎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在乎就算身处家人中间也感觉不到丝毫鼓励和温暖。
家里人对他是面上在意,其实没那么在意。
他对这些事面上不在乎,其实心里很在乎。
双方恰恰相反——恐怕永远不可能和解。
他只是被责任感支撑,在做该为这个家做的事而已。
没法笑着做,但总可以让自己不要生着气做。
他不去深想,不去计较,有什么不对的?
简固究竟在执拗什么!
甄语看着死活不说话的简固。
他想着要说开,却有千言万语,根本说不出来。
只要想到这些,他以往的所有“发现”就会蜂拥而至。
不分哪条先、哪条后,气人的程度都差不多。
气有什么用?
该做的事他还是要做。
他就是这样的人。
简固……在替他委屈什么?
甄语想到这,禁不住把视线移开了一些。
想到家里那些人的事他头疼。
看着简固,他心脏疼。
要不是刚接受过诊断没发现毛病,疼得他都想上医院了。
如果他始终是孤单冰冷的一个人,或许就不会添上这样的毛病了。
就怪简固执着地替他委屈,替他生气。
就怪简固非要伸手给他帮忙。
就怪简固……对他这样好。
不管究竟有多好,至少比他感受到的好都真诚厚重。
压得他原本牢固的信念都变得格外单薄疏松。
他可以一如既往地不深想不计较。
让简固替他这样,他觉得不行。
“我没有你想得、想得那么……”甄语一时间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行为,“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我知道,我意识到了,就是觉得,我干的事都是,该干的。”
“我愿意干的……”
他此时能说出来的话,就是这样苍白而含糊。
不敢触及核心,生怕因此失态。
“你意识到什么了?”简固缓缓地阻断了甄语多半无法继续下去的话,“你想说什么?”
甄语飞快地回答:“我什么都不想说。”
“你看不出来?”他没好气地反问,“我不想说啊,不想提这个。”
简固现在既难受又不知如何是好:“那你……”
“你委屈个什么劲!”甄语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如打翻陈醋一般萦绕不去的氛围了,“别委屈了!”
熏得人鼻子发酸,哪哪都不得劲!
“我没有。”简固蹙着眉,认认真真地回答,“我,好吧,我不委屈了。”
甄语听着简固下意识否认后做出的“巨大让步”,觉得自己应该笑笑。
用来缓解气氛。
但他笑不出来。
只因胸口传来了犹如真实存在的可怕疼痛。
疼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忽然生了什么大病。
真的有大病,他从来也没有被情绪上的波动影响至此……
父母那屋和厨房还等着他去收拾!
这都什么破事!
他就只想过过一般的日子。
家有沉默如山的父亲、温柔讲理的母亲和聪明好学的弟弟。
他自己则去做一个懂事勤快、积极上进的人。
就算不是这样。
也没必要非得定位成对家里毫不上心的爹、只会说好听话的偏心妈、脑筋过分复杂的弟弟啊!
只看人的缺点,算怎么回事。
他也有很多缺点,凭什么去苛责家人。
就算去苛责,那三位也根本不在他面前。
他只能语气尽量别那么冲地问简固:“你到底想干吗?”
简固深深望着甄语,坚持地说:“我去洗碗。”
“洗,洗去!”甄语在心里接了句“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嘴上说得却是,“你给我小心点,知道吗?”
“用热水烫一烫,别溅到自己。”
“烫完先放着,等下凉了我来刷……热水别用完了,我要泡抹布擦桌子,还得拖地。”
洗什么洗,洗。
这个简固能会洗什么碗。
他需要简固立刻马上离开他眼前,否则他真的很容易在情绪上失去控制!
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难道让简固帮忙收拾?
他不想让简固帮忙收拾卫生,也不能让对方收拾心情。
无论阳春水,还是懊恼事,他都不想让简固沾到一星半点!
“别烫着听见没?”
“别用右手提壶!”
他站在原地,看着简固走向厨房,蓦地觉着说再多都是白费功夫。
很多事从开始就不受他掌控。
事到如今,他终于连情绪也无法掌控自如了。
他心头莫名酸涩,又觉得有些好笑:“你不回话,是想气死我?”
果然,简固立刻停下脚步回头,乖乖地认错:“我没有。”
“说没有说得倒是快。”甄语就像找茬儿一样,语速飞快,“就不能答应一句知道了?”
简固立刻比方才更识趣地说:“我知道了。”
甄语立刻挤兑他:“像我逼着你说的一样。”
怎么回事?
他想让简固从自己眼前消失,却又根本舍不得。
简固沉默半晌,犹豫地说:“你、你现在打算干吗?”
甄语看了里屋一眼,回答:“去烫抹布,擦桌子。”
“那你也要进厨房吧?”简固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也来啊。”
甄语:“……”
也是哈,他也得进厨房。
干什么搞得这么生离死别的!
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