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甄语点了碗正常分量的面。
正常点，正常上，正常吃——简固那碗放着不吃，泡得涨了，都快一碗变两碗了。
他眼瞅着简固吃面吃出了一脸茫然。
这人给他的感觉也就是这样了，好气又好笑。
他都说让简固快吃了，简固墨墨迹迹的，非说什么让他也吃。
偌大的个子，偏偏瞧着又老实又软和的。
他大点声都像在欺负人家，也不好一直催。
一个男孩子，怎么黏黏糊糊的。
倒是不招人烦就是了。
可能托了长得一脸正气的福吧？
甄语边琢磨边吃面，像平常一样，挑起面条晾晾吹吹，痛痛快快地就塞进了嘴里。
他到这来的次数不频繁，偶尔会和同学一起来打打牙祭。
他们学校的食堂其实不错，没有太特色的菜，都在同一水平线。
差不多的食谱三五不时吃到，肯定会腻啊。
而且，食堂的饭菜都明码标价，想吃牛肉的话，钱不少花，就那么一小碟，怎么想都吃不满足。
这家牛肉面给牛肉的量还算足，而且，一大碗面条浸在汤头里，都带着鲜香的滋味儿，就像吃了一顿牛肉似的。
这家店是家住附近的同学告诉他的，他很喜欢。
每月省下点餐费，至少可以吃上一顿，他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只不过，今天情况有点特殊，这才月头，没到他省出钱来开开荤的日子。
而且，这个简固加点的牛肉，目测下数量……他俩AA的话，他餐费的四分之一要没有了。
这个月接下来的日子，估计只能吃得比较素了。
所以，要不要就豁出去？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心情也算不上多么不好。
他面对的，是牛肉的诱惑。
还有简固那说不上多有煽动性的劝说？
甄语想到这，下意识瞥了一眼简固。
不是，怎么回事，怎么简固又在呆呆地盯着他看了？
还一脸……呆傻？
甄语被简固震惊到颤抖的眼神盯得怪不自在的，暂停吃面，抽张餐巾纸抹了抹嘴。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吃脸上了，至于得招来简固这样的——没脏啊，那为什么？
简固还在盯着他看，眼波闪烁，宛如雨后被风吹皱的积水，简直颤颤巍巍！
饶是他性格再稳当，也镇定不起来了：“干吗？”
简固完完全全被震惊到了。
甄语居然在大口大口地吃面！那个仿佛食欲与自己无关的甄语……
不不，他应该改改自己的想法了。
现在的甄语是好好的甄语，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糟心事。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简固只觉自己满心都是欢喜和感动：“你胃口很好啊。”
甄语只觉自己满脑子都是问号：“啊，我还行。”
他忽地想到了：“你不会想说你吃不下了吧？”
“那不是写了，有小份的。”他为这个浪费的可能性有点不高兴了起来，“你可别浪费啊。”
人家真要浪费，他也不能具体做什么。
又不是演偶像剧，谁管得着谁。
最多他对简固的印象再添一层“麻烦”就是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类型，个子高高的，性子软绵绵……
人生海海，形形色色，一个人什么样，不需要他来评价好坏。
不过，浪费食物肯定是不好的行为。
他仅代表个人，对其进行一下道德谴责。
嗐，他就是这种管不了也要发声的闲人。
“没有，我没有。”简固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甄语，察觉对方眉头一皱，顿时心里发慌，“我能吃得下，不会浪费的。”
他能长这么高的个子，日常两碗饭打底，一碗面而已，怎么可能吃不下。
他只是平生第一次觉得，低头吃面是在浪费时间。
十六岁的甄语，实在是太宝贵了。
发现抱错后，这件事就像压在简家每个人头顶的阴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十六岁的甄语就是那些破开云层的光束，明亮得有些神圣，仿佛能解决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
他好傻啊，冲过来的时候，多多少少带着想拯救一切的个人英雄主义。
其实哪是他来救甄语呢。
甄语好好地在这，已经救了他们所有人了。
他一定要保护好这样的甄语。
他想看着对方……
他想看着甄语胃口颇佳大口大口吃面的样子。
想看着甄语被食物满足之后眼中闪动的光。
想看着甄语由于吃了热食自然红润起来的脸颊。
甄语擦嘴的样子都是那么的活力十足，生机勃勃！
他实在是没控制住自己，一直盯着甄语看个不停。
这样不行啊……他年纪大，他重生的，他得稳重点。
简固默默低下头，用筷子挑起一箸面条，郑重万分地放进了嘴里。
他得叫甄语看看，自己是个靠谱的人。
甄语听了简固下保证似的话，一时竟有点不放心了。
他动了动自己的筷子，划拉着碗里还剩一小半的面条，低头吃面的同时，不由得擡眼看向了对面的简固。
哦豁，大个子开始吃面了。
不怪他情不自禁在心里发了个预告。
主要是这个简固，说着话都能呛到，吃饭该不会也出什么状况吧？
他刚才会不会语气有点不够友好，吓到人家了？
甄语吃面的动作不由自主慢了下来，眼瞅着简固挑起面条的频率变快，差点没开口阻拦。
别逞强？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简固吃东西的样子吸引了注意力。
可能是太过出乎意料了吧。
简固瞅着性子有点黏糊，真正放开了吃东西的时候还挺……生猛？
吃面自然是要吃出吸溜吸溜的声音的。
简固那碗面多放了一段时间，可能是温度正好了，吃起来比甄语自己的还顺畅，真正是大口大口地吃，一口接着一口！
简固吃东西时的眼神比看着他的时候还认真——这有什么可比的？他肯定是“中毒”了。
这个吃相，看起来应该不会浪费了。
他对简固的印象又改观了。
甄语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低头对着自己放了一会儿的面条继续进攻，耳边简固吃东西的声音莫名越发清晰了起来。
他擡眼看过去，和刚才并无差别。
一低头……好家伙，怎么听起来吃得这么香？
简固的吃相很干净，也很利落，和对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太一样。
要用一个词形容简固吃出来的声音，那就是“爽快”。
听上去这家的面条都变好吃了。
他，听馋了。
“你吃。”
正在此时，随着一声嘴里大约还有食物的劝说，盘子又动了动——简固推的。
简固再次把装牛肉的盘子往甄语的方向挪了。
甄语：“……”
说话跟嘟囔似的，谁听得见？
谁会受这种诱惑！
那是什么吸里呼噜，一般人吃饭能吃出这种声音吗？
简固，有毒。
“我说了一万遍了，你吃你的。”甄语有些没好气，“我有碗里的就够了。”
他囊中羞涩，琢磨了一下，还是不冲动了。
这才刚开学，新学期，什么都新，万一有个交钱干吗的时候，他得用餐费先顶上。
要去找母亲拿钱就得请假，他不想耽误课。
母亲给他送来更不可能了，都忙，最多隔周见一面。
怕是得晚上找父亲要——别人都当天交，他隔天，那不是给收钱的人添麻烦嘛。
不必要的麻烦，能省则省。
简固胸中酸涩涌动，忍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来：“那怎么够。”
甄语就是缺乏营养后来才变得那么瘦小的吧？
发育期没吃好，后来像风中摇摆的小树，他时时想伸出手去扶一扶。
可惜不敢。
他上辈子不敢，这辈子面对甄语的时候也有点怕。
但他下定决心了，他要敢！
简固认认真真地嘱咐：“你多吃点，多吃点对身体好。”
甄语想翻白眼：“多吃点不要钱啊？”
不会吧？简固该不会读着泓展国际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些同龄人没有多少零花……哦，他没有零花，只有餐费。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啥可抱怨的，省着点就完了。
从年龄上讲，他没办法出去工作，等到了合法兼职的年纪，他会合理安排时间的。
眼看就快了。
简固胸膛数度起伏，勉强才将过分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当然不要，我、我请你。”
这样说可以吗？
其实他想说，他什么都愿意请。
他想问问甄语爱吃什么、想吃什么，他想去对面的商店，把时令水果关键是好吃的都给甄语买个遍，把超市给搬来，当场建一个都行……
他早就强烈地产生过想把全世界都堆在甄语面前的感觉了。
那时候，甄语已经无心也无力去接受。
现在，他不能操之过急。
他处在和甄语刚开始接触的阶段，要表现得沉稳一些，礼貌一些，陌生一些。
他想过大包小包地过来，为免显得太过突兀可疑，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要控制住自己。
这绝不会比上辈子无力改变现状时更难。
简固一句话说得掏心掏肺饱含关怀，甄语根本没打算搭理。
呵，无事献殷勤。
刚才还假装和孟舒然不熟，这就打算让他吃人嘴软？
小孩子的小手段。
甄语既不打算上当，也不打算做坏人给看上去傻乎乎的简固上上课。
“你有事就直说。”他给了简固最后一个机会，“不用请我。”
“我就是——”简固脱口而出，“想请你吃东西。”
甄语：“？”
这人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