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阁的厢房内，一盏用妖兽油脂制成的油灯幽幽燃烧着，散发出带着腥甜味的昏黄光线。陆昭雪坐在窗边——如果那扇糊着半透明兽皮的孔洞能称为窗户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魄剑的剑柄。剑身上的星河流光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明亮，映照出她紧锁的眉头和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
墨牙被擒的消息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她的心脏上。那只总是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的噬空兽，如今正被关在厉千绝的牢笼里...
"昭雪姐..."巫铃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姑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碧鳞蛊王缠绕在她手腕上，鳞片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我...我熬了安神汤..."
陆昭雪接过药碗，浓烈的苦涩气息冲得她鼻头发酸。这味道让她想起灵霄门的药庐，想起凌沧导师那张永远板着的脸——"良药苦口，陆昭雪。想要成为顶尖的丹修，先要学会吃苦。"
"谢谢。"她轻声道，却没有立刻喝下。药汤表面映出她憔悴的倒影，左眼尾那颗朱砂痣因为情绪波动而显得格外鲜艳。
房门被轻轻推开，林远山手持翡翠烟斗缓步而入。青衫儒士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翡翠烟斗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绿芒。
"陆姑娘，明日之行可有计划？"他在桌边坐下，烟斗在指间优雅地转了个圈。
陆昭雪的目光在烟斗上停留片刻。那上面刻着的符文她从未见过，却莫名觉得熟悉——就像爷爷笔记中那些她始终看不懂的符号。
"直接去生死斗场，救墨牙。"她的声音冷得像极北的寒冰，"然后杀了厉千绝。"
林远山轻笑一声，烟斗中飘出一缕淡青色的烟雾："勇气可嘉。但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连生死斗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扩散，带着一种奇特的甜香，闻起来像是某种罕见的花卉。陆昭雪突然觉得头脑有些发晕，眼前的景象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
"你...在烟里加了什么？"她猛地站起，冰魄剑瞬间出鞘，剑尖直指林远山咽喉。
林远山不慌不忙地又吐出一个烟圈："只是帮助放松的忘忧草，对神识损耗大有裨益。"他的眼睛在烟雾后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陆姑娘太紧张了。"
巫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碧鳞蛊王则猛地昂起头，发出威胁的"嘶嘶"声，碧绿的鳞片全部竖起——这是察觉到危险的信号。
陆昭雪心头警铃大作。她默念《百草诀》清心篇口诀："草木有灵，吐纳归真..."丹田内的水灵根突然变异，一股刺骨的寒气从经脉中涌出，瞬间驱散了那股诡异的眩晕感。
"蚀魂烟？"她的声音陡然变冷，冰魄剑上的星河流光暴涨，"林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林远山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愧是陆老的孙女，竟然识得此物。"他轻轻敲了敲烟斗，青色烟雾顿时消散，"不过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帮你放松一下。明日凶险，心神不宁是大忌。"
陆昭雪没有收剑，眼中的警惕更甚："你认识我爷爷？"
"何止认识。"林远山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时光，"三十年前，在幽冥殿的九幽计划中，你爷爷是首席丹师，而我..."他顿了顿，"是他的助手。"
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陆昭雪头顶。爷爷从未提起过什么"九幽计划"，更没说曾在幽冥殿任职！
"胡说八道！"她厉声喝道，剑尖又向前递了半寸，"我爷爷一生清正，怎会与幽冥殿那等邪魔外道为伍？"
林远山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陈旧的玉简："看看这个吧。"
玉简上刻着一个古朴的"陆"字，正是爷爷的手笔。陆昭雪谨慎地用剑尖挑开玉简，里面记载的是一段残缺的日记：
"九幽计划进展不顺，殿主日渐暴躁。今日又处死了三名试药弟子...我提出异议，反被委以重任。林小子劝我趁机离开，但那些被当做试验品的孩子们怎么办？必须想办法..."
笔迹确实是爷爷的，那种特有的顿挫和尾勾她再熟悉不过。陆昭雪的手微微发抖，剑尖也跟着轻颤起来。
"你爷爷是为了救人才留在幽冥殿的。"林远山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后来他发现殿主真正的目的是利用九幽令打开幽冥裂隙，释放域外天魔...于是他偷走了最关键的研究资料，也就是..."
"《归元丹经》。"陆昭雪喃喃道，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一直以为那只是爷爷的炼丹心得，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惊人的秘密。
林远山点点头，翡翠烟斗又飘出几缕青烟，但这次陆昭雪早有防备，寒气在经脉中流转，将可能的有害物质隔绝在外。
"厉千绝追杀你爷爷，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夺回《归元丹经》。"林远山的目光变得锐利，"而现在，他把目标转向了你。"
巫铃突然插话："那...那墨牙..."
"诱饵罢了。"林远山摇摇头，"厉千绝真正想要的是陆姑娘手中的丹经。"他看向陆昭雪，"明日之约，凶险万分。"
陆昭雪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收剑入鞘："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林远山站起身，青衫在灯光下如同一片流动的阴影："因为我欠你爷爷一条命。"他走向门口，又回头补充道："对了，暗月坊的鬼市今夜开启，或许能找到救你朋友的方法。子时，我在楼下等你们。"
房门关上后，巫铃立刻扑到陆昭雪身边："昭雪姐，他的话能信吗？"
陆昭雪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古朴的青铜戒指："不知道。但关于爷爷的部分...不像是假的。"她看向窗外——暗月坊的"天空"中，那些幽蓝的光点正在逐渐变成血红色，预示着夜晚的降临。
"准备一下，我们去鬼市。"
子时的暗月坊仿佛换了一副面孔。巷道两侧挂满了血红色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画着狰狞的鬼脸，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料味，掩盖了原本的腐败气息，却更加令人头晕目眩。
林远山早已等在客栈大堂，翡翠烟斗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妖异的光芒。铁十七和夜无痕也已经整装待发，前者扛着噬灵重锤，后者则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只有偶尔闪过的匕首寒光显示他的存在。
"阿月和青符怎么办？"陆昭雪低声问道。
林远山指了指楼上："我的人在守着，很安全。"
一行人走入鬼市的喧嚣中。与白天的冷清不同，夜晚的暗月坊人潮涌动，各种奇装异服的修士穿梭其间，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或兜帽，隐藏着真实面目。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甚至打斗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活力。
"跟紧我。"林远山低声道，"鬼市里什么都有，包括专门拐卖落单修士的人贩子。"
正说着，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摊主突然拦住了他们："几位，看看新到的货？"他掀开身旁的黑布，露出一个铁笼——里面关着个半人半蛇的少女，正惊恐地蜷缩在角落。
"混血妖奴，床上功夫一流..."狐狸面具淫邪地笑着，"只要三百灵石。"
铁十七的锤子立刻举了起来："老子把你砸成肉泥信不信？"
摊主慌忙后退，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消失在人群中。
陆昭雪强忍着恶心和愤怒，加快了脚步。这里的黑暗远超她的想象，人命和尊严如同货物般被随意买卖。
林远山带着他们穿过几条岔路，最终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摊主是个佝偻着背的老者，脸上戴着一张空白的面具，面前摆着各种瓶瓶罐罐。
"鬼医，我要锁魂丹。"林远山直截了当地说。
空白面具后传来沙哑的笑声："青鸾大人亲自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他慢悠悠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木盒，"不过价格嘛...涨了。"
林远山冷笑一声，翡翠烟斗在柜台上轻轻一敲："别得寸进尺。"
老者似乎对那个烟斗颇为忌惮，不情不愿地递过木盒："五百灵石，不能再少了。"
交易完成后，林远山将木盒交给陆昭雪："锁魂丹能暂时稳定你朋友的神魂，配合血遁符使用，可保他们三日无恙。"
陆昭雪谨慎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两颗漆黑的丹药，表面有血红色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跳动。她刚要道谢，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林远山的翡翠烟斗又飘出了那种青色烟雾，这次极其隐蔽，几乎与鬼市的红雾融为一体。
"小心！"她猛地推开巫铃，冰魄剑瞬间出鞘，"他又在下毒！"
果然，铁十七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重锤上的乌光也变得不稳定。夜无痕从阴影中现身，匕首直指林远山后心！
林远山不慌不忙地侧身避开，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敏锐的观察力，陆姑娘。"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可惜太晚了。"
四周的红灯笼突然全部转向他们，灯光聚焦成一道血色光柱。陆昭雪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数十个黑衣人团团围住，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那种空白面具！
"幽冥殿的无面者..."夜无痕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我们中计了。"
林远山退到包围圈外，翡翠烟斗在指间旋转："把《归元丹经》交出来，陆昭雪。我可以保证你朋友的安全。"
陆昭雪气得浑身发抖，冰魄剑上的星河流光因为愤怒而狂暴地跃动："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我爷爷的事..."
"半真半假。"林远山耸耸肩，"你爷爷确实背叛了幽冥殿，但他带走的不只是研究资料..."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还有一枚九幽子令。"
陆昭雪心头一震。九幽子令？难道是指...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左手无名指上的青铜戒指。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林远山的眼睛，他顿时大笑起来："果然在你手上！"
"昭雪姐..."巫铃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小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摊位——那里摆满了各种妖兽标本，而在最显眼的位置，赫然是一只被制成标本的碧鳞蛊王！与巫铃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妹妹的蛊王..."巫铃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她真的在幽冥殿手里..."
这个发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陆昭雪的理智。冰魄剑上的星光瞬间暴涨，她不再废话，一剑斩向最近的"无面者"！
"灵液化丹，寒锋自凝！"
刺骨的剑气横扫而出，所过之处地面瞬间结出厚厚的冰霜。两名无面者闪避不及，被剑气拦腰斩断，却没有流出一滴血——断口处只有黑色的烟雾涌出！
"幻象？"陆昭雪心头一惊，但为时已晚。更多的无面者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身形飘忽，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每一次攻击却都带着致命的威力。
铁十七怒吼着挥舞重锤，噬灵乌光所过之处，无面者纷纷溃散，但很快又凝聚成形。夜无痕的匕首快如闪电，却也只能勉强自保。
最糟糕的是巫铃。小姑娘在看到妹妹的蛊王标本后，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连防御都忘了。一只无面者的利爪眼看就要穿透她的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陆昭雪飞身扑去，冰魄剑横挡。"铛"的一声脆响，利爪与剑锋相撞，溅起一串火花。但另一只无面者趁机从背后袭来，尖锐的指甲直取她后心！
"小心！"夜无痕的警告刚刚出口，一道银光突然从天而降，精准地刺穿了那只偷袭的无面者！
那是一根竹杖——云织月的竹杖！
陆昭雪惊喜地转头，只见脸色苍白的云织月站在巷口，谢青符则虚弱地靠在她身旁。两人显然强行中断了血遁符的效果，脸色都难看得吓人，但眼中的战意却丝毫不减。
"卦象...大凶..."云织月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但竹杖上的银光却暴涨，"但...有转机..."
谢青符更是一言不发，直接咬破舌尖，血符笔在空中划出一道赤红的轨迹："血墨诛邪！"
血色符文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针芒射向无面者。这一次，那些幽灵般的敌人终于发出了真实的惨叫，身体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消融！
林远山脸色大变："不可能！血遁符未解，你们怎么..."
"你低估了星陨阁的秘术。"云织月冷冷道，白绸下的双眼仿佛能看穿一切，"也低估了...人心的力量。"
趁此机会，陆昭雪一把拉起巫铃："走！"
众人且战且退，很快甩脱了无面者的追击。但当他们回到忘忧阁时，却发现客栈早已人去楼空，独眼老板和昏迷中的铁十七、夜无痕都不见了踪影，只在柜台上留下一张字条：
"想要他们活命，明日午时，带《归元丹经》和九幽子令到生死斗场。——林远山"
陆昭雪攥紧字条，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她终于明白，从始至终，他们都只是林远山棋盘上的棋子。而现在，这场博弈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明日午时..."她轻声重复着，冰魄剑上的星河流光与窗外的血色灯笼交相辉映，"一切该有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