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离星飞船投在云层上的阴影，正想说些关于新家园土壤湿度的话，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橡胶底作战靴碾过碎石的声响，比平时快了三倍不止。
他转身时，王丽已经站在台阶下。
情报分析师的马尾辫散了一半，额角沾着汗，手里攥着的全息平板还亮着猩红的警示条。"林教授！"她喘得厉害，胸牌在锁骨处撞出轻响，"小行星轨道修正数据...比三天前提前了。"
艾丽娅的触须突然绷直。
作为硅基生命，她对声波频率的敏感度是地球人的十倍，此刻王丽急促的呼吸里带着破音，那是数据冲击过大时才会出现的生理反应。
她向前半步，硅基指尖轻轻搭在王丽手腕上，"具体提前多久？"
"七十二小时。"王丽将平板转向两人，蓝色星轨图上，原本标注着"15日撞击"的红点，此刻正刺眼地跳成"12日"。"深空监测站刚校准完引力扰动参数，那家伙被木星引力带偏了。"她喉结动了动，"现在...现在我们只有四天时间。"
实验室的玻璃窗突然被敲得咚咚响。
张博士的脸贴在玻璃上，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拼命比划着什么。
林峰这才发现，刚才还亮着暖黄灯光的实验室，此刻所有仪器都在闪烁橙光——那是紧急数据保存模式的信号。
"样本箱温度异常！"张博士的声音隔着玻璃闷钝，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般扎进耳膜。
他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倒了培养架上的小型喷雾器，细雾腾起又迅速消散，露出架上贴着"实验种007"标签的培养皿——那是他们用离星硅基基因改良的耐寒苔藓，全球只剩七株。
林峰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三天前李将军说的"七十二小时"，原本是按五天倒计时算的缓冲期。
现在时间压缩了三分之一，所有运输方案都要推倒重来。
他抓过王丽的平板，指尖在星轨图上快速缩放，直到看清小行星表面的撞击坑分布——那意味着它的密度比预估的更大，引力扰动计算误差可能来自这里？
"我去指挥中心。"艾丽娅的触须恢复柔软，却以地球人难以察觉的频率微微震颤。
她将保温桶塞进林峰怀里，硅基皮肤与金属桶碰撞出轻响，"反重力引擎的参数只有我能调，赛伦领袖今早刚发来了离星的备用能源协议。"
她转身时，发梢的银粉被风卷起来，在路灯下划出一道淡银色的弧。
林峰望着那道弧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想起上周艾丽娅调试基因融合舱时说过的话："硅基生命的时间感知是线性的，但你们的心跳...让我学会了什么是紧迫。"
实验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博士的白大褂还沾着喷雾器的水珠。"小林，"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蒙着层雾气，"007苔藓的代谢速率在升温，我猜是运输箱的减震棉太薄，震动传导到了温控模块。"他从实验台底下拖出个银色箱子，锁扣上还挂着前天才贴的"未检测"封条，"我把去年南极科考用的真空保温层拆了，应该能撑过加速阶段的温度波动。"
林峰接过箱子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
箱子侧面有几道旧划痕，他认出那是张博士在北极站被北极熊拍坏的——当时老人抱着样本箱在雪地里跑了三公里，后来总说"生物样本比我的命金贵"。
通讯器在口袋里震动。
李将军的脸出现在全息投影中，肩章上的星徽闪着冷光。"所有小组到C1会议室，五分钟。"他身后的战术屏上，原本绿色的"运输进度"条已经红了一半，"阿明刚黑进了离星人的能源库，他们同意开放反重力引擎的次级接口。"会议室的门刚推开，阿明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砸过来："反重力技术能让运输速度提升40%，但需要同步启动地球的三座核电站供电。"他推了推黑框眼镜，屏幕蓝光在镜片上跳动，"问题是...这些电站都在小行星撞击的阴影区，撞击前两小时就会被辐射覆盖。"
李将军的指节敲了敲桌面。"所以需要离星人提供能源中继器。"他调出艾丽娅刚发来的文件，"艾丽娅女士说，他们的飞船能在撞击前六小时释放能量罩，覆盖电站到航天港的运输线。"他扫过众人，"反对的现在说。"
没有人说话。
张博士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实验箱的锁扣，王丽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阿明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把推眼镜的动作重复了三次。
"散会。"李将军起身时，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林峰、艾丽娅负责设备加固，张博士和王丽核对样本优先级，阿明盯着能源接口。"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记住，我们不是在搬家，是在转移地球的种子。"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在凌晨两点故障了。
林峰蹲在基因融合舱前，额角抵着冰凉的金属外壳，听着里面传来的轻微嗡鸣。
艾丽娅跪在另一侧，硅基指尖按在接口处，淡蓝色的电流顺着她的手臂流转——那是离星人特有的生物电，用来检测设备内部的应力分布。
"这里。"她的指尖停在舱体右下方，电流突然变得密集，"金属疲劳度超过20%，加速时可能会裂开。"
林峰举起检测笔扫描，红色警示立刻铺满光屏。"需要钛合金补丁。"他翻出工具箱，手却在碰到焊枪时顿住——焊枪的温度会影响舱内的基因样本活性。
艾丽娅突然笑了。
她扯下颈间的银链，那是离星的传统饰品，链身由液态硅晶构成。"用这个。"她将银链按在裂缝处，硅晶瞬间软化，像活物般渗进金属缝隙，"离星的硅基材料能在常温下融合，不会产生热量。"
林峰看着银链逐渐与舱体融为一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你总是有办法。"他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因为我有必须保护的人。"艾丽娅抬头，触须轻轻扫过他的手背，"就像你们保护这些样本一样。"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时，最后一批样本箱被推进了运输舱。
张博士站在舱门前，反复检查着封条，直到王丽拽了拽他的袖子："张老，下一批苔藓该进舱了。"老人这才如梦初醒般点头，转身时，林峰看见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暖手宝——和三天前航天港士兵塞的那个一模一样。
艾丽娅靠在实验室的窗台上，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离星飞船的银辉渐渐淡去，露出天幕上稀疏的星子。"你说，新家园的星空会是什么样？"她问。
林峰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硅基皮肤的温度还是37.2c，和地球人的体温分毫不差。"会有和这里一样的月亮。"他说，"还有我们种的苔藓，会爬满每面墙。"
远处传来运输卡车的鸣笛声，混着设备启动的嗡鸣。
有人在喊"007号箱确认"，有人在核对"离星仪器清单"。
林峰望着基地里逐渐亮起的灯光，突然想起今早培养舱A-7的新叶——那片叶子在昨夜的震荡中不仅没枯萎，反而又抽出了半厘米的新芽。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基地的广播准时响起："所有小组注意，倒计时96小时，重复，倒计时96小时。"
走廊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有人抱着文件跑过，有人推着设备箱转弯，金属轮子在地面发出轻快的声响。
林峰和艾丽娅相视而笑，在这片忙碌的声浪里，他们听见彼此的心跳，和所有仪器的脉搏，正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有力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