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鹿客 作品

第175章 第 175 章

 浅金黄的花鸟屏风后头,女人的身姿若隐若现。

 卿舟雪坐在床上等她沐浴完,她静静凝视着那个影子。这几乎无关情|欲,就像赏月一般,披着一层凡人对朦胧美的神圣向往。

 她似乎已经弄干了发,影子也朝边上斜斜晃去。

 在民间骗吃骗喝的低阶修士,不乏有剪纸为物的一些小把戏。

 当云舒尘从屏风后转出来时,卿舟雪也想起这样一个戏法。将美人的画像剪下来贴在墙上,吹一口仙气,便真正从里头掉出来一个嫦娥。

 此嫦娥浑身都带着湿润的香,毕竟刚刚洗完。她赤足走到卿舟雪身边,忽而俯身靠向她。

 卿舟雪的鼻尖又被她的味道笼罩。

 云舒尘坐在了她旁边,与她靠得甚紧,随手攥起徒儿乌黑的一缕头发,她缠在指上无所事事地饶了三周。

 “要睡了么?”

 卿舟雪温顺地嗯了一声,“睡吧。”

 然而真的要睡下以后,卿舟雪感觉她靠过来了一点,温热的呼吸已经蹭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睁开眼睛,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这一月以来,卿舟雪不想在意乱情迷之时露出破绽,每晚都佯装修行乏累,早早歇下。

 但总是这般,会惹人伤心。

 薄如蝉翼的一层亵衣,像穿了层月辉。

 云舒尘抵着她的上唇,“今晚还累?嗯?”

 嗯……

 这个时候不要说话。

 理应吻她。

 卿舟雪循着记忆中的影子,慢慢靠过去,闭上眼睛。

 她能感觉到呼在脸上的吐息骤然急切,方寸在这一刻微乱。

 云舒尘感觉她极尽温柔,如和风细雨一般,处处都能照顾妥帖。

 只不过,也太四平八稳了一点。以往卿舟雪虽也不是急躁的性子,不过在偶尔的一些呼吸声中,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意乱。

 但此次不同,她似乎顾虑重重。

 云舒尘的心思敏感,七窍玲珑,间隙中,她抚上卿舟雪的脸,将呼吸慢慢放平:“有心事?”

 卿舟雪的目光很清明,这样的冷静搁在床上,的确有些奇怪。她亦知晓,于是垂下头埋在云舒尘颈间,轻声道:“不算太有……有些紧张。”

 云舒尘一愣,忽地一下笑出声来:“紧张?卿卿是第一次认识我么。”

 卿舟雪埋在她颈间不愿抬头,任她如何抵也未能将她下巴揪开。云舒尘试了几次,笑容渐收,她眉梢微蹙,顿了良久才道:“近日看你清心寡欲得很,不愿就算了。”

 两人重新歇下,卿舟雪攥着她衣裳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

 她向前伸手,搂紧了云舒尘的腰身,和她抱在一起。

 身体的热意暂未褪去,云舒尘尚有些睡不着。卿舟雪躺得偏下一下,正好将头靠在她的肩。

 云舒尘垂眸瞧得久了,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自她精致的眉骨,一直刮蹭到鼻尖。

 倒不是觉得卿舟雪移情别念,至少现如今抱她的动作依旧温情。云舒尘只是在想,兴许这么多年过去,不管面对的是怎样的人,到底是有些腻了。

 但这一日也太快了。这般想着,她心底略有些不安,收回了手,而后又闭上了眼,开始思索对策。

 前一段时日,的确太粘糊了些,也许这样并不好。

 一室寂静之中,卿舟雪的声音在身侧再次响起:“师尊,我没有不愿意。”

 云舒尘被推着转了一圈,她顿感背后抱了个人上来,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吻便落在后颈。

 这样只瞧得见她的后背,无需视线交织,卿舟雪自如很多。她的芯子正一点点被无情道蛀空,但是发现云舒尘难过,却还是如本能一般地去安抚她。

 “我喜欢你。”

 这一声低喃自她的唇齿之间溢出来,柔和而又坚定,卿舟雪不止说了一遍,反反复复,小声很多遍。

 云舒尘微微眯起眼,她看着内侧的墙壁在视线之中逐渐扭曲。卿舟雪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路,她逐渐不去多想,放任自己沉溺于她亲口言之的喜欢里头。

 一夜,天光大亮。

 云舒尘再次睁开眼睛,浑身乏累,卿舟雪已经端了一碗茶过来,正放在她床头。

 她将声音放得很柔:“喝点水。”

 瞧见人起来时,仍是懵的,卿舟雪耐心地等到她清醒一些后,便将人扶起来,将温水喂到了嘴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卿舟雪道:“师尊,你还要睡么?”

 “不睡了。坐一下就起身。”

 卿舟雪点点头,将茶递在她手里,又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云舒尘捧着那杯茶,她看着卿舟雪将自己房内窗户开了道口子透透气,这个位置倒是很巧,并不会直接吹到她。

 徒弟还是一如既往地细致体贴。

 她看着那人的一身白衫,自门缝里消散,如一道轻烟。

 卿舟雪每次练功都会回到自己当年所居的那间偏僻小屋,此处僻静,不受打扰。

 她将藏在纳戒中的书拿出来,自从修习最后一个大篇目以后,这些年找回的情感,如同指缝间漏下的轻沙,握不住,留不得。

 昨夜一事让她警醒,她现在不再完全信任自己,万一修行成太上忘情那个样子,她会不会终有一日,将那些一笔一划“规矩”也视作废纸?

 必须借外力来干预了。

 卿舟雪拔出清霜剑,她试图与其对话:“清霜?”

 那把剑稍微晃了一下,像是回应。

 “倘若我有一日。”

 她想了想:“倘若我有一日,理智全无,要伤云舒尘的话,你不可以答应刺下去。”

 她将那些规矩一条一条背给清霜剑听,又说:“若是违背了这些,你亦得提醒我。”

 清霜剑上下浮动着:“吾乃灵剑,所立之誓,倘若有违,即为废铁。三思。”

 卿舟雪抚了一下它的剑穗,道:“不用三思了,我意已诀。”

 在这间偏僻的小屋里头,卿舟雪和清霜剑交代了许多事,争取将所有漏处都堵上。

 云舒尘的在床上醒过神后,便下了床。她走过卿舟雪的门前,将脚步放轻,并未惊醒到已开始冥思静修的徒弟。

 云舒尘没有听到她和清霜剑的对话,但仍然发现了一点不对的地方——这引线是从昨夜卿舟雪反常的做法之中牵出来的。

 这几日太初境相当平静,平静得过了头。既然如此轻松便能达成双方皆满意的结果,那之前太上忘情为何要大费周章,还要亲自来太初境抢人。

 云舒尘一直想不通此点,她并非是有意怀疑卿舟雪,只不过她那番说辞,纵然一听不错,细想来,这件事完全解释不通。

 她驻在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

 然后云舒尘挪步走开,手掌已经扣上了书房的门——这几日卿儿总是在其中念书。

 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个结果。她并非是驽钝之人,许多事情想想便能清楚。

 但是甚至不愿多想——心底里仍盼有误会,留有转机的希冀。

 似是近乡情怯,云舒尘的手抬起,搁了一会儿,然后往里头轻轻一推。

 其中整洁干净,桌面上并无散乱着的书页或是卷册。唯有一旁的砚台之中,墨痕已干,但是以指轻摁上,仍然能感觉到潮湿。

 墨条好像也短了不少。看来除却看书,她的确写了很多字。

 云舒尘蹙着眉,写完了自该有东西,卿儿没有在书上乱勾画的习惯,想必是留在了纸上。

 那纸会放在何处?

 她费了些心思,寻到了卿舟雪放随笔的书柜。将箱子取出,很多页纸张已经泛黄。

 新一些的,反而教她压到最底下。

 云舒尘捻着边缘,抽出一张。

 

 

 云舒尘往后看去,约莫都是这样的琐事。字眼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她拿着纸张的手已有些轻颤,云舒尘将这一张放下,她深吸一口气,往后快速连翻了几页。

 越写到后来,卿舟雪似乎已经大致整理完毕。

 她另写了一些旁的感悟。

 

 她看着卿舟雪写下的最后几行,娟秀又端正。

 

 此处墨痕甚重,反复勾描,执笔人似乎心绪难平,又多添忧虑,此几字相当显眼。

 而最后一行的字有些模糊,像是有一滴泪砸在上面,晕染成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