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暖阳穿透高大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略显空旷的市体育馆内。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嗡嗡的喧闹声，来自全市各高中入选科技创新大赛决赛的作品正在这里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各自的展台。空气里混合着新鲜塑料泡沫板、油墨、焊锡以及少年少女们特有的蓬勃朝气。
穿着育才中学统一印制深蓝色t恤的志愿者学生们像工蚁般穿梭忙碌，搬运展板、调试设备、张贴标签。其中，位于场馆东南角，占据了一个相当醒目位置的展台，正是许清瑶和江韵华合作的《“光影未来”：基于智能传感的交互式空间光影艺术装置》项目。
许清瑶今天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款针织开衫，里面搭着简单的纯色打底衫，下身是修身牛仔裤和小白鞋。阳光跳跃在她微垂的长睫上，在她专注的脸庞投下细碎的阴影。她正拿着卷尺，仔细测量着他们那面巨大的、昨天刚刚被江韵华他们帮忙合力立起来的主体展板距离地面支架的高度是否一致。
“左边再高两毫米……不对，好像还差一点点……韵华，你过来帮忙看看！”她微微蹙着眉，对着不远处的搭档喊道。
江韵华刚和另一位男同学合力将沉重的投影设备箱放到指定位置，正微喘着气擦额角的汗。听到喊声，他应了一声，利落地小跑过来。他身上是同样款式的志愿者t恤，配着运动裤和运动鞋，此刻额发微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更添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他接过许清瑶手中的卷尺一端，自然地在她旁边蹲下，凑近仔细看。
“我目测是右边稍微高了那么一丝丝，你眼睛毒，是这个角度吗？”许清瑶说着，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凑近了些，纤细的手指指向展板和支架连接的一个关键点，她的马尾辫发梢轻轻扫过江韵华靠近的手臂外侧，带来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痒。
江韵华只觉得靠近她身体的那半边手臂肌肉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才稳住心神，依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嗯，是有一点。”他声音低沉了些，认真地将尺子卡得更精准，“你扶着这边，我用扳手调一下底座。”他的指关节在调整时，无意间触碰到了许清瑶扶着支架的手指。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过了一下，动作有瞬间的停滞。许清瑶飞快地收回了手，脸颊在正午的阳光里仿佛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好了。”江韵华低声说，迅速完成了微调，然后站起身，目光在她微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投影仪放好了，得赶紧装起来，下午两点模拟演示要录像的。”
“知道啦，催命似的。”许清瑶撇撇嘴，刚才那点小小的悸动被她强行压下，换上工作模式，“接线我负责，你对好焦点和位置。动作快！”
两人的配合早已默契十足。许清瑶熟练地整理着信号线和电源线，江韵华则在调试投影仪的焦距和投影角度，不时看向展板上精心设计的图形区域进行对位。周围是同样忙碌的同学，各种设备的提示音、说话声、搬运工具的摩擦声交织成一片背景音。阳光透过顶棚的玻璃落在他们身上，光影交错，两个专注的身影投射在地板画布上，被无限拉长又纠缠不清。
此时，体育馆入口处，林雪萍穿着一身简约优雅的藏青色连衣裙，外搭一件米色风衣，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她作为生物老师，同时也是学校科技创新大赛的评委之一，下午要参与对各项目的预审打分。趁着午休时间，她先过来看看自己带的几个学生项目的准备情况。
场馆内开阔的景象让她略感震撼。穿过一个个初具雏形、风格各异的展台，她的目光很快锁定了角落处那抹熟悉的身影以及和他形影不离的搭档——江韵华和许清瑶。
“林老师！”眼尖的许清瑶正好调整好一处参数，抬起头就看到了走近的林雪萍，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打招呼。
江韵华也从设备后面探出身来：“姐。”他注意到周围还有同学，又立刻改口：“林老师好。”他耳根似乎又有些发热。
“你们动作挺快呀，主展板都立起来了。”林雪萍走近，目光赞赏地打量着他们的展位。巨大的主展板底色是深邃的宇宙蓝，点缀着流动的星光效果，抽象的光带图案极具未来科技感，下方是项目简介和核心原理简述，图文并茂。这个版式设计，正是上次在快餐店深夜改稿的成果，实际效果远超预期。
“那是！我们是效率担当！”许清瑶带着点小小的骄傲，走到林雪萍身边介绍起来，“林老师你看，投影区域主要在中央这块空地，到时候我们的传感装置会捕捉参与者的动作，即时生成光影反馈投放在空中和地面预设的路径上，形成互动艺术流……”她的声音清脆有力，充满了对项目的热情和信心。
林雪萍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提问，目光掠过专注解说的许清瑶和站在设备旁随时准备配合讲解的江韵华。看着两个优秀的年轻人为了共同的目标并肩努力，一种身为见证者和引导者的欣慰感油然而生。她注意到江韵华望向许清瑶时，那眼神里除了对搭档工作的认同，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专注。
“预调试过了吗？”林雪萍问。
“还没，设备刚装好，准备吃过午饭就联调。”江韵华回答道，眼神和许清瑶迅速交流了一下。
“嗯，抓紧时间，好好配合。”林雪萍微笑道，鼓励地拍了拍许清瑶的肩膀，又看向江韵华，“注意安全，电线规整好。下午预审会准时开始，期待你们的效果。”
就在林雪萍准备去查看其他项目时，手机在风衣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屏幕显示“明华”。
“抱歉，我接个电话。”她对江韵华和许清瑶示意了一下，走到旁边稍微安静些的区域。
“喂？雪萍？”江明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沉稳而温和，背景音却有些嘈杂，“你们在体育馆布置了？”
“嗯，刚进来，在看韵华他们的项目。”林雪萍放低了些声音，“你在哪？声音有点乱。”
“刚陪老爷子看完东郊那一片的旧纺织厂厂房，他现在跟区里的几个老同志还在研究照片资料，我实在插不上他们那些老回忆，就溜出来了。”江明华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肚子饿了，正想找地方解决午饭。体育馆那边是不是离你挺近？我记得附近有不少吃的。”
林雪萍心念一动。阳光正好，她刚刚看完学生，此刻心情放松愉悦，而那个总能带给她安心感和甜蜜感受的人就在不远处：“是挺近的，步行就十分钟。我刚转了一圈，也还没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江明华带着明显笑意上扬的声音：“那……一起？我知道体育馆北门出去，过个路口就有家新开的融合菜小馆，评价不错，菜品看着清爽，环境也安静。比你在食堂对付强多了。”
他话语里的邀请意味清晰又带着不容拒绝的体贴。林雪萍的嘴角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扬起：“好啊。我也刚看完，正准备走。北门是吗？那我过去等你。”她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柔。
“嗯，我马上上车，十分钟准到。”江明华笃定地说。
挂了电话，林雪萍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一抬头，就对上了许清瑶好奇又带着点促狭的目光，以及江韵华略显探究的眼神。显然，刚才她脸上那过于温柔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落在了他们眼里。
林雪萍心中微窘，面上却维持着教师的镇定：“好了，你们也抓紧时间调试，然后赶紧去吃午饭补充能量，下午才是硬仗。我先走了。”
“林老师再见！”许清瑶笑容灿烂地挥手，眼神里全是“懂了”的光芒。
“嗯，姐……林老师慢走。”江韵华也点了点头，目送林雪萍步履略显轻快地穿过一排排展台向出口走去。
市体育馆北门外，林荫道旁。
中午十二点半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新绿的梧桐树叶，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林雪萍站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下，树影刚好落在她身上，带来一丝清爽的荫凉。她抬手看了看表，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驶来方向的车流。
不到两分钟，一辆熟悉的黑色suv平稳地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江明华笑意满满的脸庞。“快上车！”他朝她招手。
林雪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车内立刻弥漫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干净皂角和一点点淡淡的、属于设计工作室里铅笔和图纸味道的气息，还夹杂着今天奔波后留下的极淡的户外阳光和尘土的味道。
“饿坏了吧？”江明华一边熟练地启动车子，一边侧头看她。阳光透过车窗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光洁细腻的肌肤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眼神里的笑意加深。
“还好，刚看完学生们布置展台，精神上挺满足的。”林雪萍系好安全带，感受着车厢内舒适的温度和身边熟悉的安心感，“你看的老厂房怎么样？”
“大！确实有年头了，典型的六七十年代大跨度厂房的构造，红砖墙面都爬满了藤蔓，里面那种老式的天窗透进来的光线，配合空荡高大的空间，感觉挺特别的。”江明华边开车边说，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方向盘，“老爷子兴致勃勃，在区里牵头弄老城区记忆保护项目，想看看能不能保留几个有代表性的车间或者仓库，改造成市民活动中心或者文化地标。”
“那很有意义啊。”林雪萍表示赞同。
“有意义是有意义，”江明华在红灯前停下，转头看着她，眼神带着点调皮的狡黠，“但陪着他们几位老人家在破厂房里回忆当年抓生产能手标兵、食堂里大肉包子有多实惠的历史细节，两个多小时，我实在是听得……有点跑神了。”
看着他夸张的表情，林雪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眉眼弯弯：“辛苦了。所以需要一顿好吃的来补偿？”
“非常需要。”江明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绿灯亮起，车子轻盈地滑过路口。
江明华推荐的小馆确实不错，环境雅致安静，桌与桌之间用绿植巧妙地隔开。餐食正如他所说，清爽可口，主打有机食材和时令风味。两人点了几样清淡但制作精致的招牌菜，边吃边聊。
话题很自然地围绕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展开。林雪萍详细讲了江韵华和许清瑶项目的宏大展板设计以及两人高效默契的布展过程：“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上高中时的我们，为了一个目标拼尽全力，连争吵都是团队磨合的一部分。”
“我们那时候可没他们现在条件好，也没这么酷炫的课题。”江明华夹了一块清爽的马兰头香干给她，笑道，“不过那种感觉是一样的。对了，韵华那小子，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林雪萍停下筷子，抬眸看他，眼神里带着笑意：“你也看出来了？看来我这个当哥的也不是完全迟钝嘛。”
“那姑娘确实优秀，”江明华语气很客观，甚至带着点认可，“漂亮、聪明、有才华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有想法，做起事来那股子专注劲儿，跟韵华一样，是能沉得下心的主儿。不过……韵华看人家的眼神，是不是也太专注了点？好几次周末回家，抱着手机聊，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问他就说是聊项目。”
林雪萍想起今天在体育馆看到的那个眼神，轻声道：“年轻真好。那种朦胧的感觉，带着欣赏、默契、还有一点自己也未完全察觉的紧张和在意。”
“像我们那时一样？”江明华看着她，眼神深邃起来。
林雪萍脸微微一热，嗔了他一眼：“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遵命，林老师。”江明华从善如流地夹菜，嘴角却噙着更大的笑意。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小窗，落在餐桌一角，小小的餐桌空间里仿佛流淌着融融的暖意和亲昵的氛围。他们聊工作，聊学生，也聊一些琐碎的日常安排，偶尔的眼神交汇中便能读懂对方未出口的关心和小情绪。
快吃完时，江明华从随身带的公文包（即使是午饭，职业习惯也使他随身带着简单的工具包）里抽出一个小巧的平板电脑和一支电子笔：“差点忘了，正好有个东西让你帮我看看感觉。”
林雪萍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一份简洁但非常有质感的设计稿。这是一个小型美术馆的内部空间规划草图，几个主要的展厅通过流动的弧形过渡联系起来，重点在于入口处一个极富想象力的光影互动装置概念示意图。
“这是？”林雪萍看向他。
“老爷子那个旧厂房改造项目的一个概念碎片，”江明华滑动屏幕，放大那张光影装置的设计草图，“你不是看了清瑶他们那个光影艺术装置项目吗？突然觉得这种互动式的光影效果，用在面向市民的艺术空间入口，或许能打破传统美术馆的疏离感，增加趣味性和吸引力，尤其对年轻人和孩子。”
他一边说，一边用电子笔在屏幕上快速地勾勒出新的线条和光影分布示意：“你看，结合改造项目的工业遗址特征，入口保留一部分原有的钢架结构，再融入现代感的弧形曲面屏幕，用编程控制的光线，根据人流量、天气甚至当天的展览主题变换色彩和流动形态……”
林雪萍认真地听着，看着他专注思考的样子。屏幕光映着他侧脸的轮廓，修长的手指握着电子笔稳稳地下笔，眼神里带着专注而明亮的光彩。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在旧厂房里“跑神”的听众，而是沉浸在自己专业领域的创造者。这种反差让她心头微动，带着欣赏和爱意。
“很有想法啊！”林雪萍由衷赞叹，“把韵华他们学生作品里的理念引入公共空间设计，既有致敬年轻人的意味，又是一种艺术表达的传承和延续感。而且光影互动确实很有亲和力。”她指着草图上的一个细节，“这里的光线流动方向，是不是再柔和一点？”
江明华认真看了看她指的地方，思索片刻，手指在屏幕上快速修改了几笔：“嗯，这样呢？感觉是不是更舒缓自然？”
“对！这样好多了。”林雪萍笑着点头。两人就着几处微小的设计细节又讨论了一会儿，小小的平板屏幕仿佛承载着他对工作的热情和对她意见的重视。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落在两人靠得很近的肩头，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午饭后，江明华原本想送林雪萍直接回体育馆，但她看了看时间还早，下午的预审会两点半才开始。
“陪我走走？前面有个小公园，刚吃饱饭散散步正好。”林雪萍提议道，眼神带着期待。
“求之不得。”江明华立刻应下，停好车。
午后的小公园里，人很少。阳光被茂密的树冠晒成细碎的金箔，铺满干净的石板路。空气中浮动着草木新发的清新气息。两人并肩沿着蜿蜒的小道慢慢走着。江明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
树影婆娑，春风和煦。无需多言，此刻的宁静和陪伴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温暖。他们聊起江明华工作室最近的几个项目进展，聊到林雪萍带的毕业班学生最近的学习状态，也聊到了林雪萍的母亲前两天炖了一大锅莲藕排骨汤，专门让林雪萍带话给明华什么时候去家里喝。
“周末吧？我这边那个公共空间改造的项目初稿刚交上去，正好有点时间。”江明华盘算着，“老爷子那边我看他这几天忙着梳理旧照片资料，估计周末也顾不上抓我壮丁了。”
“嗯，妈知道了肯定高兴。”林雪萍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婉。
小路转角处有一小片人工小瀑布和池塘，水面波光粼粼。两人停步在池边的长木椅上稍作休息。
坐下来时，江韵华微微侧身，替她挡了一下侧面可能扰人的光线。“累不累？”他低声问，顺势将她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自然极了，带着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性亲昵。
林雪萍耳根微热，轻轻摇摇头：“怎么会累？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坐在这里发呆都觉得很舒服。”
江明华注视着她沐浴在阳光中的眉眼，清澈而充满温柔的质感。他身体微微向她倾斜，一只手覆上她放在膝上的手背，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午后静谧的空气中，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还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下午预审结束几点？我去接你？”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磁性的震颤感。
“大概四点半到五点。”林雪萍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手指细微的移动，心跳有些失序，“不过，你不是说要回去完善下午刚想好的那个美术馆入口的设计方案吗？”
“想法有了，灵感跑不了。接老婆重要。”江明华说得理直气壮，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和宠溺。
“谁是你老婆……”林雪萍耳尖彻底红了，轻轻抽了下手，没抽动，反而被他握得更紧了些。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撞进他盈满笑意的深邃眸光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的模样。她所有的羞涩瞬间融化在那片温暖的海洋里，轻轻垂下眼帘，唇边却绽开无法抑制的甜蜜笑容。
微风吹拂起她额前的碎发，轻柔地拂过她的额头和眼睫。江明华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替她拂开那几缕调皮的头发，指尖顺势轻缓地抚过她柔润的面颊。阳光的温度，他指尖的温度，还有他目光里蕴含的无限温度，瞬间汇成一股暖流，将她整颗心都熨贴得妥妥当当。
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凝滞，又仿佛在这片春日暖阳里无限拉长。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十指紧扣着，享受着这独属于他们的、平淡午后里最珍贵的静谧与温情。身后的城市喧嚣被绿意和阳光远远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