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半，天刚蒙蒙亮，路邱林家的大门被敲响了，两名警察站在门外，要求路邱林跟他们走一趟，路邱林没说什么，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审讯室里，警官对路邱林进行常规问讯：“路先生，根据我们接到的报警，您名下的展望教育机构发生大规模学生中毒事件，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请你如实回答。”
路邱林点了点头，“没问题。”
“十一月十四号，也就是昨天傍晚五点到六点之间的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在展望，那时候正是晚饭时间，我同机构的老师以及学生一起吃的晚饭。”
“你们和学生吃的饭菜是不同的么？”
“不，我们吃的一样的，是同一个锅里盛出来的。”
“那么你们吃的时候是在同一个地方吗？比如食堂？教室？”
“我们机构有专门开辟出一间房间做食堂，当晚学生们都在食堂吃的，我和老师们是在自己的办公室吃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在食堂吃，学生们会觉得不自在，所以我们一般都会打了饭菜端回办公室。”
警官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当晚你是老师中第几个去打饭的？”
“最后一个，”路邱林说，“当晚我有课，下课的时候其他班都已经在吃了，我让我的学生去吃饭，而我坐在办公室等到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才去。”
“为什么等这么长时间？”
“因为我接了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
路邱林深吸了口气，道：“一个恐吓电话。”
“什么样的恐吓电话？”警官问。
路邱林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擡头道：“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想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说。”
宋维帮路邱林找的律师是他们大学时候一起打工认识的外校学姐，名叫凌灵，人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特别水灵，看上去不像个律师，倒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宋维大学时追求过凌灵，但因为两人专业相差太多，直到毕业都没成。毕业后宋维一直忙着创业，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前段时间路邱林听宋维说过一嘴，说自己有继续追求凌灵的意思，所以当宋维说要给他找律师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猜到会是凌灵。
凌灵大学时学的就是法学专业，研究生毕业后直接进入律师行业，目前已经从业五年，经验还算丰富。听路邱林说完事情经过，凌灵的表情很沉，路邱林没有打扰她，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过了一会儿，凌灵道：“四年前的事情，我曾经听宋维说过一点，我现在想听你说一说，越完整越好。”
路邱林搓了搓裤缝，他已经在审讯室里待了整整四个小时，他想抽烟。
凌灵看着他，从包里掏出一包女士烟递给他，“只有这个，将就一下。”
“谢谢，”路邱林接过烟，点了一根，直到一根烟快抽完了才道，“四年半前，我刚从教育专业毕业出来找工作，那时候教育行业不景气，工作也不好找，我碰了很多壁，才应聘到一家据说专门培养未来精英的国学院当老师……”
那是一家专门打着扶年轻人走上国际精英道路当人上人幌子的封闭式学校，路邱林永远忘不了他第一次走进学校时看到的情景，那是他这一辈子的噩梦。
进去之前，他以为里面的老师全是德高望重的教育专家，学生都是一出口便是外语的祖国未来栋梁，他以为里面鸟语花香，充满书卷气，他抱着学东西的虔诚态度走进学校，而那一刻，他的美梦就此破碎。
学校里仅有两栋被铁栅栏牢牢围住的教学楼，铁栅栏高不可攀，上面立着根根倒刺，如同电视里的监狱一般。
他走进去，一阵阵绝望痛苦的稚嫩哭声从教学楼的各个楼层传来，听在路邱林的耳朵里犹如最残忍的凌迟，他闭上眼睛，已经不用再看了，他知道他走进了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狼窝，是恶魔的血盆大口，为什么他跌跌撞撞，竟会来到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要让他听到这样的声音？
然而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随着领他进来的老师穿过铁门走上楼梯，他没有看到德高望重的老师，倒是看到好几名手拿铁棍的高大男人站在楼梯口，对着一名十二三岁的男孩拳打脚踢。
男孩缩在地上来回滚动，男人们咧着嘴笑着，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皮靴踹在男孩身上，毫不留情。几米开外，数名十多岁的孩子抱在一起，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伤痕，他们睁着惊恐的双眼看着这一幕，身子抖如筛糠。
路邱林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怒到握着的拳头里，手指甲划破皮肤都不知道，他想报警，然而里面的老师告诉他，别想着报警，这所学校的创办人有权有势，报了警警察也不敢管，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路邱林年轻气盛，他不信这个邪，他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月，每天经历着无与伦比的痛楚，他亲眼目睹恶魔用最下作、最残忍的手法对未成年人施暴，他颤颤巍巍地用手机搜集了足够的证据后，他去警局报了警。
然而就像那名老师说的，这间国学院很快被取缔，但除此之外，连丁点水花都没有，创办人没有被抓，事件没有上新闻，学生父母没有出来要说法，而他自己，却数次差点丧命。
国学院没了，他又重新找了份工作，为一名真正的教育界专家当助手，编写教育学相关书籍，且薪资颇高，但是没干两个月，他发现他被人盯上了。
对方似乎没敢真想要他的命，只是用各种手段恐吓他，一开始他没在意，他一直相信邪不胜正，直到有一次……
那天，他和老专家走在路上，一辆车朝他们冲过来，他们躲开了，老专家却在此时突发心脏疾病被送到医院抢救，历时十个小时才救回了命。
看着老专家从重症监护室被推出来，路邱林狠狠松了口气，然后做下了一个决定，他决定辞去高薪工作，飞往德国留学。
四年后，他回来了，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人早已把他遗忘，谁成想还是逃不过。
“你后悔过吗？”听完后，凌灵问他，“你后悔当年报警吗？如果当年你什么都没做，只是悄无声息地自己退开，现在的你，或许会过得非常安逸。”
“不，不会的，”路邱林摇头，慢慢把手摊开捂在胸前，“现在的我，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