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荧幕中的女人二十多岁, 表情有几分故作成熟,而眼神却暴露了她的青涩。

巴士行使中,她坐在靠窗的位置, 脑袋侧偏着, 视线微擡, 定在天空与森林的交界处。

巴士的目的地是一座小镇,但她的目的地还要更远, 是山间的一座小学。

她是来支教的。

她抿了抿嘴, 眼睛泛着泪光,眼神在坚毅和迷茫中切换着,几秒而已,她就演出了好几种的情态, 让人不禁关心她的命运。

她是怎么了?

接着是插叙, 几个镜头交代了她的身份以及家庭背景。

她是大四,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但是对未来很迷茫,她的妈妈让她快点考教师编, 说做老师最好, 未来稳定,工作不多, 又有假期,退休好养老。但是她不想, 因为她性格上不擅与人相处, 老师这种接触很多人特别是孩子的工作,她觉得自己做不来。

她小时候是个顽皮的孩子, 她自己都不太喜欢老师, 又怎么能当呢?

可她是中文系, 除了做老师、考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很迷茫,甚至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时不时地感觉心钻痛。

浑浑噩噩之中,她忘记了选社会实践课,这但个课不选的话,她就无法毕业。慌忙下,她选了最后一个有剩名额的公益实践课。选课系统关闭,她刚要松口气,却见是公益支教课程,朋友圈中经常被吐槽,风评最差的一个公益实践课。

她那时愣了很久,鼠标点在弃课的按键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要么她放弃这个课程不去修,要么……尝试看看。

她犹豫了,因为关于这个课的坏风评中,也有一些好的说法,说可以去见见山山海海,了解更丰富的世界。

而且,这是支教课,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可以帮助人的课程。

她看起来很平庸,无论相貌还是能力,都没有一项突出的地方,连意志和自我也很微薄,迷茫的眼神下是空荡荡的内心。

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她的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无聊枯燥的喜好、还有一点微薄的良善。这点良善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或许是本来就有,或许是被社会规劝出来,谁知道呢。

她停在课程页面,最终还是认了这个课。

“这毕竟也算是教学的社会实践吧,我去试试,如果不行,也好说以后不当老师。”

“如果我真的要做老师,这个社会实践课应该可以给我加分……”

这便是女主角李兰,俗气的名字,普通甚至不太好看的穿着,搭配是乱搭的,毫无审美可言,但她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她的活样。

她的妈妈对于她的选择,说:“你就试试吧,但是注意安全。”

插叙的镜头很高明,这类情节除了单纯的人物故事外,没有额外的看点,容易让人看得无聊,但黄月清的镜头为故事增彩了,故事情节在她丝滑的镜头下迅速入脑。

演员的演技再一上来,人们就不得不关注起她。

银幕上一个人越活,就越是引人注目。

巴士内部很拥挤,走道上都挤满了人。

乘客老人孩子成人什么年龄段都有,他们神态各异,都专注着自己的事情,看上去找的不是演员,而是真实的路人。因为他们太活了,那种原生态的群像是很难经过演技指导排出来的。

对于从来没见过这么拥挤的巴士的人,这种场景是陌生的,易引起排斥的。

这便是几分钟展现出来的开头。

支教之前,李兰上了三天的支教培训课程。但她意识浑噩,上得很不专心,漏了很多东西。

现在临阵磨枪,她也只是看了看网上的说法。其中阅读量最高的好像是一篇“支教老师的逃亡”。

这个标题会不会有点唬人了。

“再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

李兰毫无根据地凭着想象否定。之后几个镜头的切换展现了她住进简陋宿舍的无所适从、面见乡村领导的困顿等等,她的惊愕中伴着一种天然的喜感。

分明没有刻意去设计喜剧桥段,但却相当引人发笑。

因为生活本来就有大多笑料吧。

接着,前一任支教老师交代她如何教学,应该怎么对待学生。

对方交代的敷衍,她学的也敷衍。

她擡头看他,他沉默,两人对视了几秒。

在他的眼里,她仿佛看见了良善消失殆尽的不耐。

也是这一刻,才刚刚来,她就有了快点完事跑路的想法。

“只是三个月而已,眨眨眼就过去了。”

黄昏的时间,她坐在宿舍门口发呆。

山野的美丽景象覆盖放映室,摄影师宗秋好似发挥了老本行,带来了一片鲜活得惊人的山野风貌。

观众都给震撼了。

然而李兰却浑然不见,盲了一样望着不知处。

她还不到麻木,最后还是抛开了逃跑的念头,眼睛逐渐有神。

“不能继续这样了,我都快大学毕业了,实习没有实习过,现在教师也不好考,再不想上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管怎么样,我既然来了,能教好我一定得教好。好歹不能敷衍啊。”

李兰还是有责任心的。

这份责任心或许来自于她的妈妈。因为她正是她的妈妈独自拉扯大的,妈妈总是跟她说,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有责任心。

——“要做个善人,即使没有好报。”

而且,她也想证明自己。

“我不想平庸。”

她想着大城市中的光鲜亮丽,又复读了一句:“我不想平庸……”

学校还有10位老师,她不是唯一一个,总能有办法。

第二天她开始上课。

一个班二十几个学生,年龄在10岁-15岁上下,六年级,将要升初中了。

教室内大大小小的眼睛望着她,异常的安静,仿佛都期待着她。

她在中文系是上过教案课的,也曾尝试过教课,不至于没有基础。

她勉强地撑起了老师的台面,大声自我介绍,简单交代了关于她的事情,以及对他们的期待。

学生们定定地望着她,不同孩子的不同性格几个镜头就交代完了。没所谓服化道,好像拍的是现实情况,人也都是真人,没有人是演的。

不知道为什么。

李兰撞见他们的眼神,心中蓦地生发了一丝真正的责任感。

他们在期待自己。

这些小朋友眼里映照着自己。

眼神中透着期待、好奇、善意,也有陌生、排斥。

李兰这一生好像没有几次站在这么多人前,而且是以这种“高人一等”的老师身份。

她抿了抿嘴,内心坚定了几分。

来都来了,她也想努力完成支教课。

大学四年浑浑噩噩,至少在大四的最后,做一点实事。

第一节课意外的顺利,李兰先是来了一场破冰,努力认住班里的孩子。

初印象,她觉得他们跟自己以前的小学班同学差不多,有的孩子顽皮,有的孩子文静,有的孩子害羞,有的孩子个性。

不同的是他们可能更野一点,说话很直,好奇起来什么都问,给她带来了赤裸裸的个性冲击。

他们之中也有几个刺头,跟老师很不配合,还喜欢碎嘴,恶作剧,仿佛带着没被训教过的原生的恶性。

李兰虽然平庸,没什么特别能力,但她从小就不怕这类刺头,小学的时候她还殴打过男同学。有些人就是没有被教训过才得寸进尺,到处欺负别人,施虐心不断膨胀。如果你抱着良善的态度一再忍让,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后面还会变本加厉。

李兰是单亲家庭,从小她妈妈就叫她坚强,要有人欺负她,要么打回去,要么告诉妈妈。

当然了,成为老师,她自然就不能这么做了。

很意外,上课第一天,她稍稍放心了,认为教学好像也不是很难,最多几个小朋友难搞,严厉地喝斥他们,他们多少还是会怕老师的。

其中,她记住了几个印象深刻的学生,害羞内向的路彩儿,沉默早熟的宁翠柳,好动乐知的刘三喜。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比较热心学习,下课之后还要写作业才回去。其中,宁翠柳是班长。

第一天下课后,宁翠柳定定地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李兰收拾着书,回头就看见宁翠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眨着眼睛。

李兰顿了下:“怎么了吗?”

宁翠柳眼里一瞬闪过错愕,没来得及摇头就走了。

李兰有点奇怪,但好歹宁翠柳相对听话。

据其他老师的说法,宁翠柳的成绩是学校里前十的,但是她比较偏科,尤其不擅长文科。

开始的这一天还好,李兰松了口气。当天校长找了她,关心地问了问她的情况。来这里支教的老师经常走,校长担心她也会走。

校长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李兰的性情。

不同人对于小朋友的态度差距很大,有的人虽然平时温和,待人也好,但对待小朋友会格外的没有耐心,如果那小孩又顽劣,恶性地纠缠你,那更受不了了。

有些小孩虽然年龄小,嘴上的恶毒不输成人。

李兰认为还好,在她的经历里,这样的人身边不是没有,她能应对,而且她更认为,自己来这里是教书的,不是来跟孩子们做斗争的。

“是吗。”

校长貌似有点惊讶于她的认知。

他知道,有次支教的负面新闻冲上热搜,揭露了支教背后的辛酸,舆论吵得厉害,打击了部分青年的热情。支教分明是做好事,但……人事总是复杂的。

“校长,我会努力的。”

李兰定睛望着校长,决心更强了。

校长点了点头,等她走出之后,眼神变得复杂。

接着,李兰教学的热情更盛了。

但新人老师会犯的毛病她也都犯了,教案没做好,比起教学,更像是灌输,说的太复杂太抽象,用了太多概念,听得孩子们脑子转不过来。

路彩儿等一个头两个大,迷茫地望着黑板,最后李兰一通讲完,他们都要晕了。

只有宁翠柳、刘三喜还有点懵懂。

李兰见状自己都脸红了,体验到了专业能力缺乏的窘迫。

教育光讲知识是不行的,你得让孩子们听懂啊。

放学后,宁翠柳又是晚了几分钟才回家。

她的皮肤是营养不良的黄,但五官比较漂亮,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从周围老师的说法中,李兰得知宁翠柳的父母皆在外务工,家境贫穷。学校里的很多孩子都一样。

李兰没有过多说什么。

对她来说,现在加强专业能力才是关键。

故事节奏加快了,转眼一个月过去,她习惯了这里的教学,跟学生们也熟悉起来了,就是宁翠柳一直不怎么亲近她,总是远远地观察着,好像她是什么稀有景观。

有一次,李兰实在忍不住,问宁翠柳:“你怎么总是看着我不说话呀。”

宁翠柳抓了抓书包的肩带,眼睛眨了眨:“因为老师是从外面来的。”

“好奇?”

“嗯。”

“外面来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老师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我年龄比你大嘛,等你长大,走出大山,你也会知道很多事情的。”

“老师可以跟我讲讲吗?”

宁翠柳偏着头,眼里仿佛只有求知欲。

李兰忽地心跳漏拍,仿佛觉醒了类似使命感的东西,于是非常热情地跟宁翠柳说了很多东西。

大城市里有地铁,跨区可以坐飞机,你问坐飞机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

宁翠柳垂头:“好厉害啊,我好想亲眼看看。”

李兰笑了笑:“会有机会的,时代在发展,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好日子总会到的。”

宁翠柳眨了眨眼,擡起头,天真地问道:“真的吗?”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压力,让人无法敷衍。

李兰刚要回答,忽然顿了顿,思考了下才道:“我希望会的。”

后来。

李兰在这里生活,当然免不了接触这里的人。

相处与来往的隐约之间,她感觉到了一些膈应之处。

家长有时候看见她就提孩子成绩的事情,或是请她多照顾自己的孩子,或是责骂她为什么没把孩子教好,到现在了还这么顽皮。

她性子有点直,就说:“性格我教不了,这是要父母言传身教的。”

对方说:“你多跟他聊聊啊,他这么听老师的话。”

李兰皱了皱眉。

又有家长问:“要小升初了,李老师我家孩子能考上镇里的高中吗?”

她以前还会说个大概,现在都说:“不好说,考试运气影响很大。”

有个家长质疑她的能力,背地里说她是不是能力不行,孩子成绩一点都没提高。

还有家长老想给她介绍镇子里的对象。村镇里有些人看她的眼神带着诡异的意味……

李兰没有被学校劝退,却被这些人……这个环境劝退了。

有时候,她都不得不怀疑自己。

而与此同时,她总在跟同学的通话中了解到他们的生活,有人找到了好单位,有人已经实习通过……对比他们,人在支教乡村的她显得这么寒碜。

她感到了大山般的压力,她觉得自己得离开大山了。

尽管支教很开心,但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城市里发展的。她的妈妈是一名环卫工,工资低,能供得她读大学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她要大学毕业了,自然是不能还待在这山里。

她回头一想,她高中的时候还是蛮积极读书的,怎么上了大学就变得浑噩了呢。她想不起什么转折性的大事件,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渐变”,在总体懒散的大学环境下,她的意志没有高到克服潜移默化的环境的腐蚀,回过神时就已经这样了。

“我得走了。”

李兰下定了决心。

三个月的时间到了,李兰告别支教学校。学生们不舍她,给她写了很多告别祝福的信。

路彩儿问:“李老师还会回来吗。”

李兰:“有机会我还会过来的。”

一个是回来,一个是过来,路彩儿或许没听懂。

但宁翠柳听懂了。

李兰对路彩儿说:“我走之后,你学习也一定要努力,这世上很多不公平,但考试还是公平的,我们谁都是站在一条起跑线上,我们要相信只有努力,才能成功。”

路彩儿懵懂地点了点头。

李兰微笑,又补充了句:“我们女孩子啊,更要自尊自勉自爱。”

谁能想到,三个月前浑浑噩噩的她今天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是老师这个身份改变了她吗?

离别那天,宁翠柳盯着她,什么也没说。

李兰想跟她搭话,却也怕说出真话。

她还不想让孩子知道太现实的事情。

最后她还是走了,在巴士上擦着眼泪。

她没有邱生因死而得的强大意志,从头到尾都在摇摆着,微薄的良善最多能支撑她三个月,接下来,她要追求自己的人生了。

考教师资格证,再报考教师岗位,她确定了,她就是要做老师。

有了支教的经历,她的意志更加坚定。

可她依然是平庸的,她的智力不算脱颖而出,很多考题不会,再加上竞争人数太大,有时候几百人考三个岗位,她实在是竞争不过。

她开始焦虑了,有点怀念支教的日子。

招聘季即将结束,但还是没考到一个编制,最后的几天倒是有了个offer,但不是编制工,相当于合同工吧,工资对新人来说还好,好歹是个高中。

李兰考虑过后,毅然选择去了那家高中。

在这里,开始的日子还好,学生相对有素养,比较尊重老师。

尽管被安排成班主任,备课等压力很大,她还是能咬牙坚持下去。

奋斗中的人自有感染力。

但是逐渐地,她发现自己与学校格格不入。智能手机流行了,老师要加家长好友、学生好友,沟通的任务越来越重,光是这点她还能忍受,但是她班上的学生及他们背后的家长好几个叫她崩溃。

“心困生”,这是同行某位老师给特定学生的称呼,描述心理问题严重的学生。

而这样的学生,李兰班上竟有十个之多。有人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入院都无法治愈,在家总是念着要上学,但是一上学就犯病,一会说自己是A区人,一会说自己是C区。

有个学生平时看着没事,突然有一天在她面前拿刀自残,生生划了个“死”字。

她惊愕甚至惊恐,然而她无能无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一切的压力指向了家长还有更大层面……四方包围覆盖所有的巨大压力。

她抑制不住的心慌,因为无法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每天都遭着严重的精神压力。

她妈妈说:“你只是老师,不是他们的心理医生,能力有限,做不到的就不要勉强了。”

她思考了一夜,决定力所能及地范围内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实际上,就算她不想管,家长也会将压力推到她身上,既要她提高学生的成绩,又要她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

有的家长大半夜地电话她,怒斥:“为什么没有教好孩子,害我被孩子他爸骂。”

李兰无话可说,最多怒怼回去,但是这又能改变什么?

更让她折磨的是,临近高考了,大多数学生成绩不止没有进步,还非常波动,原来可以考第一的,有时候只能考到中间名次。有时候,她看他们听数学题,她自己都懂了,然而学生仍是迷茫的眼神。

她的同事说:“有时候学不进去就是学不进去,没有开那个窍,我们老师再灌输也是没用的。你是非要做帮他们,才会这么想不开。”

她又一次感到压力,并且希望教育能够改革,别太重的应试压力了。

再一两年,她忽然发现教改已经开始推行了。

同事说:“说是填鸭式教育不行,要全面素质教育,以后考试的出题方向也会改变很大。”

她隐隐皱眉,因为她也发现了,出题的范围越来越大,而且不可预测,需要学生具备很多知识才能解答。

“但是素质教育,应该可以减轻应试压力吧?”

对此,同事睨了她一眼,微妙地笑了笑。

后来证明,那确实没有减轻压力,甚至带来了更割裂的东西。

一次高考结束的学生采访突然打破了她的幻想。

一个穿着即见富裕的学生说:“我能考的好主要是家庭支持吧,我的家庭条件好,父亲是企业家,母亲是作曲家,他们都很支持我学习,加上我生活在一线城市,教育资源得天独厚,像农村的孩子就没有这种条件了,这可能也是一种趋势吧。”他说到后面仿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这段还是播出了。

李兰恍然感到不舒,甚至是恶心。

有两个字在她的大脑里面膨胀,它们正是是血淋淋的“不公”。

她受不了了,思考了很久,终于辞职。

同事对她投以理解或不理解的眼神。

有人问:“你要去做什么。”

李兰:“不知道,我去冷静一下吧。”

她回家平静了半年,还是选择回到了学校。

这一次她成功应聘上了市内最好的高中,里面据说很多家境优越的学生,同事也是各名校聘请来的。

普通学校过来的她,好像是所有老师里面最普通的老师。她没有过多在意这些东西,尽管她知道有些人的眼神里透着明显的鄙视。

这间学校的情况好多了,学生都比较厉害,即使有问题,他们的家长基本上也会妥妥解决,为什么呢,因为家长太富裕了,请的起家庭心理医生,即使孩子不读书,他们也能养一辈子,又何必执着于高考呢。

李兰的工作对比之前减轻了很多。

她去过三个学校,这间无疑是最轻松的,可是她的表情却更凝重了。

她忍不住对比起支教的学校,还有之前的学校,这里的学生越是轻松愉快,她就越是难受。

他们也要高考,有些人自然也有压力,但是那不一样,他们有的是路可以走,而其他人能有几条路走。

李兰在这里教学得很好,很多学生都喜欢她,愿意跟她说心理话,比如吐槽她的穿着打扮。

“老师,这套衣服太俗气了,换一件吧,我给老师买一件?”

李兰总是要顿一顿,才能回答他们。

因为她竟然看不出,他们说这些话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

这间学校不只是学校,还是名利场,里面的学生大多有背景,甚至听说还有财阀的孩子在读书。

她这个普通的老师,像是进错了地方,竟以一个底层的身份,给贵人们教书。

她心里逐渐不平衡,明明冷静了这么久,终于让自己不再在意那些事,然而她还是忍不住。

作为老师,她不会表现出来,表面上她还是热情教书的,还评上了教学质量榜,不仅学生们喜欢她,家长都夸她好,有个家长还直说,如果儿子考上赫大,就给她送一辆车。

该区没有禁止送礼的制度,家长经常给老师送礼,她的同事们之所以看着富,钱可能不是从工资来的,而是从家长钱袋子里来的。她知道,有老师还会根据这点区别对待学生。

这里或许还算好,之前的学校里,有个变态的老师通过这种变相压迫,要把家长变成他的取款机。

而李兰没有接受送礼。

她心里的良知咯得她肉痛。

那些家长见她这样更放心了,都夸她道德高尚,孩子交给她太好了。

李兰抿了抿嘴,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想到了很多。

只要忍一忍,人生很快就过去了。

你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不公又没有落在你的头上。

你现在已经有工作了,算得上体面了,为什么要关心那么多,让自己那么不快呢。

可是,李兰偶尔会想起山区里的孩子,想起宁翠柳、胡彩儿、刘三喜等。

她经常盯着教案出神,上面的出题越来越复杂,涉及了各种山区孩子根本不知道的知识,她知道,山区的孩子对此一定措手不及,他们再怎么聪明,又怎么解答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知识呢?

作文题出“城市的变化”,可是山区的孩子就没去过大城市,你让他们怎么写?

她眼眶发酸,很难受,捂着嘴,不知道该往说。

她发现了,有人在让大山的孩子走不出大山。

她在这间学校发展的越好,她的良心就越是失衡,她经常魂牵梦绕地想起那座山,以及无数孩子的鲜活的脸。

后来一次讲座活动。

专家讲了关于全面发展素质教育的话题,拟将游泳等课程纳入考试等等,大意是表达学生要学的丰富,更要学以致用。

这些人正是高考卷的命题老师,他们认为应试教育毫无意义,学生应该学习更有价值的内容,更适应大学、适应社会的内容,其做法正是将大学知识下沉到各种试题里面。

你甚至可以在语文试题上看到大学中文系才学的语言学知识。

到了提问环节,专家热情地欢迎提问。

李兰盯着专家,终于忍不住问了:“全面素质教育如何保证公平,城市的教育资源跟乡村没有的比。”

专家:“我们会努力做到相对公平。”

李兰被打了一记抽象牌,心里火了,竟然道:“那不如应试教育,至少我们拼的是应试技巧,相对来说机会更公平。”

专家:“应试教育教出一帮只会考试的学生,对社会有什么用,他们遇到事情脑子转得起来吗?”

“两种教育方式都有问题,但是相对来说,明显素质教育更有公平问题……”

她还没说完,专家忽然变了脸,警告般盯着她,好像她要再说下去,他能叫她当场滚出去。

李兰抿了抿嘴,眼眶发酸。

她还是忍住了。

她不能丢了这里的工作,更何况对方位高权重,听说是教育局的高层。

而且,无论是什么教育,都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她忍着忍着,高考来了,她又开始忙起来了。

终于高考结束,等到放榜,她看了看学生的成绩情况,竟发现一个成绩总是倒数的学生奇迹般的考上了高分。

“他的运气真好。”

李兰感慨了一句。

高考就是这样,平时成绩好的学生可能突然考差,平时成绩差的学生也可能突然考好。

但是她出校后,那个学生突然出现,好像在等李兰。

他正是经常意义不明地调侃李兰穿着的学生。

四周无人,他走近李兰,说:“李老师会不会很惊讶。”

李兰疑惑,但还是点了头。他笑了笑,露出了慷慨的表情:“其实我考不到那个成绩的,在考试前,我们早就有试卷了,我当然考到高分了。”

李兰猛然瞪大眼睛。

“你、你说什么?”

他笑而不语,表情再次意义不明,转头就走了。

李兰愣了愣,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你讨论什么教育有什么用吗?有人连试卷都能提前搞到!

她内心烧起了一把火,且越烧越旺,根本停不来。

她当天就辞职了,且直接换了个电话。

她妈妈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开始查起这几年本区状元的家庭背景,然后她发现,他们全都集中于各大城市,随着年份的接近,这个趋势越明显!

这帮人居然堂而皇之地做这种事!

她遏制不住心里的愤怒,再一看她之前支教的贫困城市,去年竟是连全区前百都没有一个。

那帮人已经拥有了社会这么多资源、机会,现在居然连教育都要掌控在手下?

她气得浑身发抖,这一夜她彻底爆发了。

第二天她二话不说地冲去以前支教的小镇上,她要在这里的高中教学,就算只有她一个人,至少也能平衡一下那该死的资源倾斜啊。

她的做法是多冲动、无脑。

但是那里高中还是接纳了她,因为她来自名校,看上去很会教课的样子。

她转头上了高三,第一天上课,她竟认出了宁翠柳!

五六年过去,宁翠柳几乎没有变化,只是长高了,长开了,面色依然是营养不良的暗黄。

宁翠柳见到李兰,瞪大了眼睛。

下课后,她们叙了一下旧,李兰直说:“我要带你们考上最好的大学。”

宁翠柳愣了,好像不能理解这句话。

李兰盯着她,咬了咬牙,然后对学生说出了她这几年的经历,揭露了残酷的教育现实。

宁翠柳默默地听着,忽地擡眸:“李老师,你很生气吗。”

“是啊,所以我来了这里。”

李兰眼神炯炯,“我要让他们知道大山的孩子不仅能走出大山,还能走向星辰大海,飞上月球,航行银河系!”

宁翠柳笑了:“李老师好夸张。”

李兰定定地看着她,视线仿佛穿透了银幕,刺入观众心底。

她问宁翠柳:“你想考上最好的大学吗。”

宁翠柳一顿,被李兰眼里的认真惊到了,李老师好像是认真的。

“我想。”

宁翠柳同样盯着李兰,大声道:“我想!”

李兰反倒被惊到了,不禁道:“没想到你这么有觉悟。”

宁翠柳眼神微暗,道:“李老师,你还记得胡彩儿吗。”

李兰惊喜:“她现在哪个班?”

宁翠柳:“她去年被嫁人了。”

李兰瞳孔一颤。

宁翠柳:“今年春天,她因为羊水栓塞过世了。”

李兰浑身僵硬,眼泪恍然流了下来。她记得胡彩儿,那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

宁翠柳擡起脸,盯着李兰的眼睛说:“李老师,我好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

李兰沉默良久,对视宁翠柳,道:“我一定会让你考上最好的大学。”

我们只有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进而改变他人的命运。

那之后,李兰加强了班级的升学教育。

班上大多数学生都不关心她,很多人无心学习,甚至已经开始找工作了。

但她不管,即使班上只有一个人要学习,她都要把每节课备好。

她筹备了一个特殊班的学生,说想要进阶升学的学生课外可以来找她,然后来的只有宁翠柳。

她们对视一眼,然后笑了。

时间有限,李兰开始绷紧神经,为宁翠柳量身定制学习方案。

宁翠柳天资聪慧,理科很好,但文科比较差。

这么多年在小镇里读书,她的天赋被埋没,虽然时不时可以考到年级第一,但明显她能考到更好的成绩。

他们的高考与其他区不一样,理科文科都考,但不考外语,文科只有语文和政治经济历史,而这些正是李兰的强项。

李兰对宁翠柳说:“我们的关键是要开窍,要扩大视野,提高认知水平,尽可能多的学习知识。”

现在那帮人发疯往试卷里投入大量的知识,我们没办法,只能学习尽可能多的知识。

我们要每天看新闻,每天思考新闻,了解世界的发展变化,还有各种事情背后的逻辑。

宁翠柳点头。

李兰来之后,她也像发疯了一样学习。

驱动李兰的是愤怒。

而驱动宁翠柳的是不甘。

她不甘心这辈子只能困在小镇子里!

李兰回应了宁翠柳的决心,不只是教文科知识,连理科的知识也教,她甚至还叫宁翠柳来她宿舍住,她要给宁翠柳安排好科学平衡的餐食,最重要的是,她想争分夺秒地帮助宁翠柳学习。

宁翠柳很惊讶,但还是应了,只要是能对学习好的,她都要争取。

有时候,人的精神力无比可怕。

没过多久,宁翠柳的天赋就被激发了。

这不是什么奇迹,而是量变就该引起的质变,对此,李兰为宁翠柳感到自豪。

但是周围同学包括老师校长都不太理解她们每天的行为。

学生就算了,本就该努力学习。

李兰是怎么回事?

宁翠柳就算考上了好大学,你能得到什么吗?

有人嘲笑道:“李老师就是想证明自己不一样吧。”

也有人严肃道:“你们也没必要嘲笑认真的人,像李老师这么厉害的老师,能来这里就已经很好了,我们应该向她学习,别的不说,至少也应该学习她的教学方法。”

但很多人心里在想:“就是学了又怎么样,看看这里的学生,他们有几个是想学的?学不进去还好,他们只要不殴打老师,不扰乱课堂秩序就是万幸了。”

“呵呵,就让她们努力吧,我们区最好的大学是赫大,那可是名校的尖子生都考不上的学校,宁翠柳这种偏科生怎么可能?”

她们在众人的凝视与议论下疯狂。李兰不只让宁翠柳在校学习,还积极带宁翠柳走出了小镇,去到城市里,去见真实的高楼大厦,还有各种她只能在书上看到的东西。

李兰要让宁翠柳吸收尽可能多的知识,经历尽可能多的事情,因为那都有可能出现在试卷上。

即便教育正在改革,但应试教育依然还是基础,很多题目只要学会解题方法,对宁翠柳来说,就能轻松应对。

关键是知识!她们要吸收大量的知识!

高考一天天地逼近,她们像发疯了一样,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日常生活聊天都是各种题目,没有一句不是跟高考有关的。

她们的执着心太惊人,两个人在一起仿佛糅合了两种风景的人类奇迹。

一种奇特的知性在她们的眼里沉淀着。

太漂亮了。太美丽了。

仿佛……人本来就该这么美丽。

试问,这个区内,有人在高考上努力压得过这两个人吗。

她们已经将近疯狂了。

高考前天,李兰对宁翠柳说:“不要紧张,放轻松就好。”

宁翠柳对自己是有自信的,可是仍然有点不安,因为李老师在她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她如果考差了,太对不起李兰。

李兰摇摇头,她去过四所学校,教了六年书,不多,但是经历已经够丰富了。

跟宁翠柳的共同奋斗,转化了她因不公而爆发的满腔怒火。

她并不后悔在宁翠柳身上的投入,无论宁翠柳能不能考上,她都认为值得。

两人彼此相望,仿佛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天。

当时的李兰青涩而且天真。

而宁翠柳还只是一个对世界感到好奇的孩子。

“加油。”

李兰拍了拍宁翠柳的肩膀,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骄傲。”

这天晚上,大人物偶然讨论起了高考,其中更不缺财阀力量。

他们的确是提前掌握了高考试卷,但考试还是孩子亲自去的,总得背答案才能交试卷不是吗。

高考当天,全区都仿佛静默了,无数人紧张得坐立难安。

李兰目送着宁翠柳进去,回头一想才发现自己做了多疯狂的事情。

为了一个学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

她不禁看了一眼身旁的玻璃窗,上面倒映着她的脸以及她已经发白的头发。

三十多岁,碌碌无为。

但却有着力所不及的荒诞理想。

她自嘲一笑,随即望向了天空。

“至少我不后悔。”

考场上。

宁翠柳深吸了一口气。

再一睁眼,便投入了解题中。

第一天是理科,她所擅长的。

第二天是文科,她最不擅长的。

翻开文科试卷那一刻,她耳里仿佛听见了隆重的钟鸣声。

那钟敲得她头脑空白。

笔尖往下动,宁翠柳扫过一道道题,忽然间眼眶发酸。

那一道道题,仿佛是她跟李兰的回忆。

第一题问的某位历史人物的生平事迹,是她跟李兰老爱聊的话题。

第二题问的某个历史事件的影响,是她跟李兰辩论过的。

第三、第四……她的笔一直在动,而眼泪也是滚滚流了下来。

这就是她们这一年拼了命换来的结果。

她不禁在考场上抽泣,被一些人投去同情的目光。他们以为她是紧张哭了。

而看到最后的三选一作文题,宁翠柳更是浑身发抖。

出的竟是以某座城市的三年变化为题,阐述你对城市发展的理解与思考。

她不是城里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但恰恰李兰就压了这道题,因为她莫名地笃定着一些人的恶臭。

宁翠柳从哭到笑,周围人更觉得她是疯了。

高考结束。

李兰没有问宁翠柳考试如何。

宁翠柳也没有说。

她们都在等着最终放榜的一天。

跟其他区不一样,他们只要输入准考证,就能直接知道分数和名次,没有所谓隐藏设置。

世界仿佛安静了。

观众都不禁紧张起来。

高考放榜当天。

李兰打开电脑,哒哒的打字声能响彻所有的放映厅,镜头推移到电脑屏幕。

回车一按。

众人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可能。

竟是第一名!

宁翠柳竟然考上了全区状元!!

放映厅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人觉得不可能,有人觉得是奇迹,也有人说这很正常!

她们难道不值得吗!

李兰愣住了。

宁翠柳也是呆了呆。

他们良久无言,都难以置信这个结果。

最后是宁翠柳先开的口:“那天,我考试的时候……”

她阐述出了她在文科试卷上碰见了连串奇迹。

李兰听得一阵一悚,瞪大了眼睛。

一年之年逆袭考上全区状元这种事情是可能的吗。

她自己都不禁怀疑了,但是一想,宁翠柳本来就是个天才,后来释放了天赋,不顾昼夜地疯狂吸收知识,再有这奇迹的运气……又有什么不可能呢。相信奇迹的人为什么不能创造奇迹?

她哭了。

她们都哭了。

不久后全区都知道了状元。

全网更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在说:“那大山里居然出了一个全区状元!”

“而且还是个垃圾的不行的学校!”

媒体炸了锅。

无数记者冲向那间高中。

大车小车一下涌进那个山间的小镇。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状元是从那颗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时宁翠柳还在李兰家里。

李兰一看外面的情况就让她别出去。

小镇的其他人看见这阵势,也跑来很多人来围观。

校长这时候也出现了,他直奔记者众,说这是他的教学成果,他们是能出状元的学校。

然而记者不管这些,只问状元在哪里,是什么人,怎么考的。

校长顿了顿,回答了李兰带宁翠柳考试的经过。

记者众惊愕。名校的老师,突然来小镇的高中教学,还带出了一个全区状元!

这是什么说法?!

平静的小镇沸腾了,闻到风声,很多家长都坐不住了。

这天李兰都没有出门,记者没蹲到她。

但第二天李兰怎么也得出门买菜。

她完全不管记者,拒不回答任何事情。

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

李兰定着视线回答:“我就是要证明我们大山的孩子不输任何地方。”

她根本不是大山出身的人,却已经把自己定位在了大山。

随后她扭头去了菜市场。

很多家长一看是她,当场围了过来,询问高考是什么回事、我家的孩子能不能给教好……好几个人甚至抓着她不放。

这些人里面,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孩子的教育,真正思考过孩子的未来。

她又是眼睛发酸,浑身颤抖不已。

镜头扫过一张张人脸,他们的表情真实得惊人,充满着鲜活的贪欲,有人恨不得把孩子塞给她让她再培养出一个状元。

“够了!”

李兰怒瞪他们一眼。

她一回家,看见宁翠柳,不由得收了收怒火,转头看向了电脑,特别是网上的舆论。

网上很多说法,其中一条叫她血压爆炸。

有人说:“这次的状元出自一个落魄小镇,岂不说明我们的教育是公平的吗?”

评论全是赞同声。

李兰咬住下唇,眼睛含泪。。

没有比她更清楚宁翠柳的不可复制性,那是她们拼了命才努力到的结果!

可是她们这种学习条件得是多难才能实现呢?

根本推广不了!

这天,她以她自己的名义,发布了一篇几万字的长文,写尽了她这些年对教育的思考,她或许没有更好的方法,但这能阻止她揭露当下制度的弊病吗?

起初全网没有反应,后来一有人说是全区状元宁翠柳的老师发布的,这篇文章一下爆红,传遍了全网。

长文写的太真实了,句句刺痛人心,叫无数人不忍直视。

同时也叫一帮人怒不可遏。

因为她碰到了他们的利益。

次日,学生以及家长都爆发了抗议活动,要求进行教育改革,特别是教师送礼等等行为。

这其中,李兰有意无意写出的泄题问题更是令全区人愤怒。

她是没有证据。

但她的说法中,众人谁不能猜到?

事情的发生如同滚雪球,越来越大,最终惊动了管理局的高层。

作为发动人的李兰表现得非常镇定,事到如今,她又怎么可能回头。

宁翠柳却是担心她会被坏人盯上。

坏的预感确实应验了,教育局某些人将李兰告上了法庭,说造谣、寻衅滋事。

这件事又是惊动了全区。

对方的说法是李兰的万字长文涉嫌造谣寻衅滋事,她完全没有证据却引导大众以为教育局泄题,严重影响了教育局的公众形象。

这个说法明显就是胡说八道,然而法庭真的判了李兰有期徒刑六年。

全区震撼,很多只想着平静过日子的人都怒了,什么利益集团的人,居然只手遮天,视他们如瞎子!

可是他们是无力的。

哪怕舆论闹得这么大,李兰还是被捕了。

那天,李兰没有说话。

李兰的妈妈沉默地目送李兰。

宁翠柳哭红着眼。

最后李兰的妈妈拥抱了宁翠柳,说道:“这是她的选择。”

宁翠柳垂着头,咬牙切齿道:“可是我不甘心,凭什么啊,我们又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们只是努力过好自己,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难道说一句真话,世界就崩塌了吗。”

她从来都是文静的孩子,此刻却狰狞着脸,好像现在要冲出去撕碎什么东西一样。

但现在的她们无法改变什么。

狱中,有人问李兰。

“你为什么想不开多此一举?状元的老师这个名头不好吗。”

“揭露现实大家只会感觉更苦,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底,你提不出更好的方法。”

李兰张了张嘴,沉默几分钟,最终道:“我会想办法。”

对方也是沉默,忽然道:“你们这种人,就是容易一把火把自己烧死。”

李兰笑了,如果你问她那时为何那么激动,她也不知道,回过神时,话也说了,文也写了。

而她并不后悔。

她这一生也就这样,但她最起码教出了宁翠柳。

就是担心她的妈妈……

一年后,宁翠柳来探望李兰,开口道:“李老师,我选了法律系,我一定会为你洗清冤屈。”

李兰欣慰地看着宁翠柳,像看着亲手雕琢出来的瑰宝。

宁翠柳总说是李老师拯救了自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但李兰知道,那段日子里,真正得到救赎的是她才对。

是宁翠柳让她无处发泄的良知有了发泄的地方。

五年后。

李兰提前出狱,宁翠柳在门口等着她。

她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宁翠柳还没说话,李兰就突然张口道。

“我想到了。”

“什么?”

“我们或许可以建个学校。”

“是吗。”

“我帮你吧。”

李兰被捕这五年里,该区改变了太多。

她的万字长文被管理局另一派系的人投以重视,以此为政治筹码之一,最终批倒了当时的管理局,所以她才提前出来了。

然而,宁翠柳默默地看向李兰。

见李兰头发黑白相间,面容衰老,宁翠柳止不住眼泪,恍然停下了脚步。

可是李兰却没有停下,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察觉宁翠柳落后,还转头道:“怎么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呢。”

宁翠柳当即点头,马上跟了上去。

电影走向尾声。

观众愣了愣。

电影的前期,是摇曳不安的良知。

电影的后期,是疯狂燃烧的良知。

这是一个不顾一切的改革者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人甘愿放弃一切,只是为了帮弱者发声。

w区管理局的人看完,陡然一个激灵。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