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七 作品

旧事

旧事

初时,南平侯张英听闻西南军队围住京城,本欲回京驰援。可惜边境情况危急,一时抽不开身。他也的确派人过去了。

然而援军刚动身没多久,就听说皇宫被占领,陛下自杀。

随后消息一个接一个,大周复国、新帝登基、周遭不少人投降、二皇子也投诚……

但他们已经顾不得那些了。因为北戎再一次发动了进攻。

张英觉得,恐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对此,他倒没有丝毫怨言,大丈夫立世,但求无愧于心。马革裹尸本就是军人的归宿,他只是心疼自己的两个儿子。

长子随他征战多年,次子原本也不是军人,到这里本是为了报信。

“你们两个,入夜后悄悄离开吧。”

“不,我们不能丢下父亲做逃兵。”两个儿子异口同声,表示愿同父亲和将士们奋战到最后一刻。

张英叹一口气。

北戎一次又一次进攻,自己手下的将士死伤不少,大盛亡了,军队缺少补给,粮草也所剩无多。

突然,有探子来报,说有新朝廷的军队正向这边快速赶来。

张英脸色倏地一变。

张大公子怒道:“这是要趁火打劫吗?”

“若真是趁火打劫,那咱们毫无招架之力。”张英面色灰白,“只希望咱们败后,所谓的大周朝廷,能守住北疆。”

暮色四合,张英登高远眺,心中有不舍,亦有坚定。

“报——”

过不了多久,又有探子来报,声称是朝廷信使求见。

张大公子怒火中烧:“这个时候还求见什么?直接砍了祭旗。”

张英比长子沉稳得多,挥手制止儿子,又沉声吩咐:“先带过来!”

朝廷信使很年轻,一被带上来便开门见山,声称奉命前来相助,共抗北戎。

“你说你们是援军?”

“是的。”

张大公子不太相信:“我们如何信你?”

信使微微一笑:“阁下还有更多选择吗?”

“你……”

信使拱一拱手:“陛下有言,一切以抵御外敌为重,别的事情以后再论。”

张英与儿子对视了一眼:“好。”

朝廷援军到的极快,又带来不少粮草。

有了他们的相助,北戎的进攻者节节败退。

才两日,战局逆转,北疆之围已解。

战事一结束,张英就投诚了。

此次受对方大恩,且他的家眷皆在京城,他再坚持不降,就说不过去了。

两个儿子以及手下将士都支持他这个决定。

边境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张英不便离开,干脆就让次子回京复命。

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姬珩心情甚佳。

至此,失地基本都收复得差不多了。

天下一统,大权在握,他想同阿芙分享他的喜悦,但两人上次见面都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姬珩并不习惯主动去见阿芙。

从小到大,都是她热情主动同他交好,想方设法往他身边凑。而他只需将她纳入羽下,视作自己人,给予照顾呵护即可。

以前没察觉到心意时倒也罢了。明白心意之后,他反倒更希望她因为想念而来找他。

可她已经三天没来找他了。

真的一点都不想他吗?

姬珩的耐心一点点被消磨干净。

傍晚,姬珩心思一动,命人取出一件旧物,握在手上,信步前往静心苑。

他对自己说,也不是太想她,只是把她的东西还给她而已。

刚一走到静心苑,就听到阿芙认真的声音:“不对,这个字读蓁。”

“这不是读秦吗?”听声音似是剑兰。

“当然不是,比秦多了好几笔呢。”

姬珩轻咳一声,特意放重了脚步。

剑兰果真看见了他,立刻起身:“陛下。”

坐在她对面的阿芙也跟着站起:“哥哥!”

“在做什么?”姬珩扫了一眼。

“在写字。”阿芙回答。

她也是无意间发现,剑兰认字不多。她写字之际,剑兰嘴上不说,却时常佯作偶然凑过来看。

阿芙干脆提出,邀她一起写字。

剑兰扭捏了一下,答应下来。

阿芙在内学堂读书数年,虽说称不上学识渊博,但教人读书写字也是绰绰有余。

两人边写边教,相处还算和睦。

姬珩“嗯”了一声。

剑兰机灵,立刻施礼退下。

“哥哥不忙了?”阿芙低头快速收拾桌上东西,擡眸含笑问道。

姬珩从袖中取出一物,轻掷在桌上:“你的东西。”

“我的?”阿芙微讶,定睛看去,见是一枚青瓷哨。

“不是你的吗?”

“啊,是我的,是我的。”阿芙想起来了,这曾经确实是她的东西。

早在四年前,她去和亲的前一天,张颂赠与她的贺礼。

后来不见了,她隐约猜到是落在卫氏庄园,也没过多理会。

没想到时隔五年,会再度看到。

阿芙不免有些感慨:“啊,我还以为丢了呢。”

当时庄园失火,忙着逃走,哪里顾得上它?

“你如果不想要了,现在也可以丢掉。”姬珩淡淡地道。

他心内隐隐有些不乐。

曾经随身携带的东西失而复得,她竟然反应这般平淡,仿佛压根没想到他保存了四年之久,也没去深想其中的含义。

“别,别,别,别丢。”阿芙连忙阻止,“丢了做什么呀?好好的哨子又没坏。”

她小心擦拭干净,又饶有兴致地放在唇边吹了两下。

声音响亮,和之前并无差别。

“很响吧?”阿芙偏头看向姬珩,眸中光华流转,隐约有几分得色。

姬珩心尖一热:“还行。”

崔颖姑姑端了茶水过来,一眼瞧见主子手里的青瓷哨,惊讶道:“咦,这不是那年张公子……”

话说到这里,她猛然回想到小主子那天“做娘娘”和“做公主”的说辞,意识到不妥,笑了笑,及时改口:“是公主早年丢的哨子吗?”

姬珩早听出了异样,眉峰微动:“崔姑姑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崔颖脸上慌乱一闪而过,下意识看向主子。

阿芙笑一笑:“姑姑,你先下去吧。”

“是。”崔颖放下茶盏,施礼退下。

姬珩心知有异,便转向阿芙:“阿芙,你来说,张公子?哪个张公子?”

几乎是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姬珩微微眯了眯眼睛,不等阿芙回答,就道:“张颂?”

在阿芙认识的人里,姓张,能被称作张公子的,有且只有一个张颂。

少时,姬珩对张颂印象还不错,觉得他比表弟萧廷睿强太多。

是什么时候改变看法的?大概是四年前张颂带人从卫氏庄园接走了阿芙。

半夜的一把火,船上的冷箭。

那是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的一巴掌。

时隔数年,哪怕他已君临天下,张颂即日便向他投诚,他仍记得阿芙乘船远去的那个清晨。

那天离的很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她站在船头,张颂的人拉弓射箭。

阿芙敏感察觉到哥哥心情不好,她忙端起茶盏,上前一步:“哥哥,喝茶。”

姬珩接过茶盏,并未如她所愿,略过话题,而是继续问道:“这哨子和张颂有关?”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猜测,而像是笃定。阿芙只得含糊道:“是有一点点关系。”

“什么关系?”姬珩追问,眸子不自觉冷了下来。

“就,就,那年我不是要去蛮国和亲吗?父亲提前给我及笄,张公子赠我的及笄礼。”阿芙觑着他的神色,小心补充,“不只是他,当时大家看我可怜,好多人给我送礼添妆。四姐姐和五姐姐跟我不和睦,也都派人给我送了发簪。”

其实她能感觉到姬珩对她有好感兼占有欲,否则不会将她留在宫里。尽管她不清楚这好感究竟有多深,但她心里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大概不会喜欢她和其他男子关系近。

她叹一口气,幽幽地道:“如果不是哥哥带人把我接走,说不定我这会儿还在蛮国呢。”

——阿芙有意识地将重点落在姬珩身上。

姬珩盯着她,忽的哂笑,慢悠悠道:“那你还挺喜欢他送你的礼物。”

“哎呀,也还好吧。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萧廷睿送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最大方了。可是他送的东西在野外拿着不方便,也就哨子轻巧一些,声音还大。”阿芙思绪急转,轻声说道,“我要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当初离开湘州的时候,肯定要带走的呀。”

她的最后一句话稍稍取悦了姬珩。

他轻哼一声,算是接受了她的说辞:“既然没那么喜欢,那就丢掉吧。改天我送你一些新的。”

“丢了多可惜啊,又没坏,你还帮我保存了那么久呢。”阿芙笑一笑,将青瓷哨随手放到一边,“我让人收起来就好了呀。”

姬珩拂了一眼,移开视线:“随你。”

两人相识多年,阿芙明白,这一节算是过去了。

她略微松一口气,上前一步,主动拉住他的手:“哥哥,你戴的是我做的簪子诶。”

“随手拿的。”

阿芙视线在他唇畔流连,心想,他既然来了,那不能让他白来。

瞅着四下无人,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飞快啄了一下。

姬珩喉结滚动两下,垂下睫毛:“阿芙,你这是在求我吗?”

阿芙本要答“是”,但不知怎么,心思一转,临到嘴边改成了:“不,这一次是我想亲你。”

随即又亲了一下,补充一句:“这次才是求你。”

少女眸色盈盈,脸上隐有紧张和期待。

姬珩一怔,随即唇角微勾:“是吗?”

“是啊。”阿芙认真点头,“兴德陪我好多年,在我心里,他和崔颖姑姑一样,都跟我的家人差不多。我当然知道哥哥不会害伤害他。但我也会想他的嘛……”

她话未说完,姬珩便低头亲吻她。

阿芙十分配合,还伸臂揽住了他劲瘦的腰。

过得一会儿,他才松开她:“兴德是吗?”

阿芙脑袋还有点晕眩,听到兴德的名字,连连点头:“对,对,对。”

“明天会让他回来。”

“真的?”阿芙闻言,眼睛一亮,颇有几分喜出望外。

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最容易的。

她心中的喜悦咕嘟嘟直冒泡,眉眼弯弯,干脆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姬珩“嗯”了一声,凤目幽深。

其实他原本没想扣她身边的人,一开始是因为他们一起出逃,他要将他们分开。

后来则是顺势找个由头诱她与他亲近。

现在他把兴德还给她,也想知道以后她还会不会去抱他、去亲他,亦或是主动靠近他。

到底还是怕人看见,阿芙不敢太过亲昵,笑吟吟同他展示自己新写的字:“哥哥,你看,怎么样?”

姬珩瞧了一眼:“比你刚学字时强。”

“那是自然,我是问和五年前比。”

“也有进步。”

两人闲谈几句,暮色渐渐笼罩下来。

姬珩没再久坐,饮了半盏茶后,起身离去。

他刚一走,崔颖便有些不安地问:“主子,我……”

“姑姑,兴德明天回来。”阿芙兴高采烈,抱住了她的胳膊。

“陛下说的?那可真是太好了。”崔颖不由面露笑意,悄然松一口气,又道,“我真怕我说错话呢。”

“没事的。”阿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真没事。”

尽管这样安慰姑姑,但不可否认,当时她心里也有不安。

姬珩简单用过晚膳,略微活动了一会儿筋骨后,继续处理政务。

因为北疆之事,他曾命人详查张英父子。

既然要用人,自然要再详细了解一番。

然而,此刻,他却在这奏章里看到一个不甚显眼的信息:南平侯张英曾为其次子向萧宬请求赐婚,而他所求的对象,不是二公主,竟是六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