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大吉。
大周皇室后裔姬珩在众臣的拥戴下正式登基,追封父母,厚赏功臣。
之后,他又发布诏书,命大将北伐,收回北边失地。
改朝换代,新帝登基,皇宫自然好一番热闹景象。
静心苑也被装饰一新。
现在的静心苑,位置是偏僻了一些,可哪还有一丝一毫当年冷宫的凄凉?
各种器物不断地送到静心苑。
单论摆设,已经不输于曾经的栖梧宫。
崔颖姑姑小声问阿芙:“小主子,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兴德和邹澎能回来吗?”
阿芙也不知道。
距离上次去送乌梅汤,已又过去三四日。
两人谁都没有找对方,阿芙就待在静心苑。
不过崔颖姑姑提醒了她,这或许是个机会。
但是阿芙确实有些犹豫。
她自小行事,只要决定了就会朝着方向努力。
然而现下她是难得的迷茫。
新帝登基的第二天黄昏,阿芙得到消息:前二皇子萧廷睿被抓,人在天牢。
这消息是苏宝林亲自送来的。
傍晚,苏宝林出现在静心苑。
这位前朝的妃嫔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宛如老了十岁,鬓边竟隐约有了银丝。
大盛覆灭,侥幸未死的妃嫔们聚居一处,虽然性命无忧,但日子过得艰难。
听说儿子被抓,苏宝林哀求侍卫通融,她则来静心苑找阿芙。
到静心苑后,剑兰等人并未阻拦她。
苏宝林一见阿芙便泪如雨下,嚎啕大哭:“六,阿芙,阿芙,一众兄弟姐妹里,睿儿他和你最要好,你一定想法子救救他。”
阿芙有点懵,连忙扶住苏宝林:“娘娘,萧,二弟不是逃出去了吗?又出什么事了吗?”
“出大事了。”苏宝林紧紧攥住她的手,匆匆擦拭了一下眼泪,“他这些天在外面东躲西藏,然后被人出卖,关到天牢里去了。”
阿芙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原以为,萧廷睿在外面至少是安全的,毕竟是生父亲自安排的。
没想到还有今日之事。
关入天牢?哥哥知道吗?他打算如何处置萧廷睿呢?
阿芙低声问:“这件事属实吗?”
“怎么会不属实?”苏宝林含泪点头,“我还有几个侍卫,别的不行,打探消息还是可以的。”
阿芙双眉紧蹙。
“阿芙,你救救他。我听说你和新皇帝关系匪浅,你去求情,或许能留下睿儿一命。”苏宝林泪珠再次滚滚而落。
“他不至于对萧廷睿下手吧?”阿芙寻思,在她的记忆中,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他虽然嫌弃萧廷睿聒噪烦人,但也一直挺能容忍这个弟弟。甚至他当初决定离开皇宫时,还特意交代让她与萧廷睿交好。
“他?你说谁?新皇帝吗?”苏宝林擦拭了一下眼睛,“为什么不至于?睿儿是萧宬唯一的儿子了。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哪个皇帝愿意留下前朝皇嗣?尤其他自己还是……”
看剑兰他们不在跟前,阿芙小声道:“宝林娘娘,听说新皇帝登基前,祭拜父母拜的是苏贵妃娘娘。”
苏宝林苦笑:“你说的我何尝不知?正因为此,我才想让你帮忙求情。实不相瞒,我和贵妃姐姐确实有几分交情,可我和永安公主……”
她叹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永安公主小时候,她就有点怕他,尽管他只是个晚辈。好多次她在同苏贵妃说话,一见到永安公主回来就告辞离去。两人之间,顶多也就是点头打个照面的交情。
阿芙微讶:“娘娘竟然知道?”
“怎么不知道?”苏宝林苦笑,“大盛亡的那晚,我见过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我看着他长大的,我能认不出来?当时还不敢信,以为自己是鬼门关走了一趟看花眼了。可他一追封他母亲,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不知道他当时使了什么手段,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留下睿儿的命。”
说着说着,她便要跪下去。
阿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扶住。
“阿芙,求求你。我知道你俩感情好,他打回京城也没为难你。给你的待遇和你姐妹们都不一样。阿芙,睿儿他是你亲弟弟,这些年待你也不差。你知道,他对朝政一点也不感兴趣,本来当皇子就不是他自己能选的。你行行好,救救他。我给你磕头了。”
苏宝林满面泪痕,被阿芙拦着仍要不停叩头。
阿芙抱住她:“娘娘,我会想办法。您不用求我,我会想办法的。”
萧廷睿是这皇宫中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之一。她自然会拼尽全力去救他。
“好。”苏宝林哽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阿芙令人打水,让苏宝林洗了洗脸,又安慰道:“天快黑了,娘娘先回去吧。”
苏宝林握着阿芙的手,叮嘱再三,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崔颖打水之际,隐约听到几句,不免忧心忡忡:“小主子,这可如何是好?二殿下……唉……”
二皇子时常出入静心苑,崔颖对他也有极深的感情,如今难免为其担忧。
“姑姑,你先别愁。我去求情试试。”阿芙转头看了看窗外。
太阳早已落山,缺了个角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
阿芙没有食欲,勉强用了一些膳食,转向崔颖:“姑姑,你把鹦鹉笼子给我提过来。”
鹦鹉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这会儿其实已经该睡觉了。
但阿芙觉得,今晚能用到它。
这只鹦鹉,还是永安公主及笄那年二皇子萧廷睿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后来永安公主死遁,这鹦鹉辗转到了静心苑,由阿芙照管。
四年前,阿芙被封作公主,前往蛮国和亲。临行前,又将鹦鹉托付给萧廷睿。直到阿芙从宫外回来,它才和貍花一起,重新回到静心苑。
这只鹦鹉今年已经六岁了,在小型鹦鹉里,算年纪大的了。它不像年轻时那般爱闹腾,一入夜便老老实实缩在笼子里。
阿芙将它放在房内。
可能是灯光耀眼,鹦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新年好呀。”
“不是这句。是长命百岁……”阿芙小声纠正。
鹦鹉经她一提醒,反应过来:“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阿芙笑了:“对,就是这句。”
崔颖在一旁也跟着笑,又有点不放心:“这可以吗?”
“不知道,但总要试一试。”
能勾起一点旧情也是好的。
“要今晚就去求情吗?”崔颖看看窗外,满面忧色,“天都黑了。”
“就今晚吧,这种事情,万一拖久了,事情有变,就不好了。”阿芙轻声道。
而且她心里有个念头,总觉得借着夜色,能更壮胆色一些。
崔颖点头:“也是,当皇帝的,白天该多忙啊。多少大事要处理。”
话一出口,她心里又有个念头:妃嫔多的话,当皇帝的晚上也忙。
但这话她并未说出口。
毕竟公主是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能对她说这种话?
戌时三刻,阿芙拎着鹦鹉笼子走出静心苑。
剑兰没多问,只默默跟在她身后。阿芙对此习以为常。
途中,剑兰冷不丁问:“你这鹦鹉会说很多话吗?”
阿芙瞧她一眼,点头:“会说十来句。简单一点的,只要教,它就能学会。”
“嗯。”
姬珩正在处理事情。
忽然,有人来报:“陛下,原六公主求见。”
姬珩眼神微动:“让她进来。”
他写好最后一个字,收起笔,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姬珩擡眸,果真看见阿芙。
少女穿了一身浅碧色衣裙,越发显得人美如玉。
她的手里提了个鸟笼。
鸟笼用黑布盖着,看不清里面真容。
姬珩在细看阿芙的同时,阿芙也在悄悄打量他。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才相隔几日,但他上位者的气势,似乎更足了一些。
——尽管他此时穿的是常服。
阿芙心想,也是。毕竟是当皇帝的人了嘛。
思及此,阿芙放下鸟笼,恭恭敬敬行礼:“萧氏阿芙拜见大周皇帝陛下……”
还未真正拜下去,她的身体便被一双手臂强势托住。
夏日衣衫单薄,阿芙能明显感觉到,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传来阵阵灼烫之意。
她的身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倏地收回手,后退两步,端正站好。
“阿芙,你叫我什么?”姬珩眉梢轻挑了一下。
阿芙不蠢,瞧他神色,试探着开口:“哥哥?”
“嗯。”姬珩松开她的手臂,极其自然地问,“这回来送什么?”
阿芙先与他闲话家常:“哥哥用过晚膳没有?”
“刚用过。”
阿芙点一点头,指向地上鸟笼:“哥哥,你瞧它眼熟不?”
她掀掉笼子上的黑布,露出了精巧的鸟笼和笼子里的一只绿毛红嘴鹦鹉。
灯光流泻,鹦鹉扑棱了一下翅膀,口中叫着:“长命百岁,万事如意!”
少女脸上笑意盈盈,眸中隐含期待:“哥哥,还记得它吗?”
从她提着鸟笼进来的那一瞬,或者说更早,从知道苏宝林去静心苑那刻起,姬珩就猜到了她今晚的来意。
不同于少女的激动和期待,姬珩略一思索,反应平平:“唔,有点印象。”
“是吧?五年前,你过十五岁生日,萧廷睿好不容易从宫外弄来的。你嫌它吵,一直把它挂在院子里。”阿芙小心提起往事,“萧廷睿还不服气呢。当时他还送了你一只金貔貅。”
“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姬珩淡淡地道。
阿芙觑着他的神色,见提到萧廷睿时,他脸上并无特殊表现。她不由地有几分心慌。
“你现在嫌它吵吗?你要是还嫌它吵,我拿布把给它盖上。”阿芙眨了眨眼睛。
“盖上吧,它也该睡了。”
养鹦鹉时间不久,但姬珩知道一些它的习性。
“好。”阿芙重新将黑布盖在鸟笼上,“哥哥,这鹦鹉本来是你的,我只是代为照管。现在你回来了,我把它还给你好不好?这才叫物归原主嘛。”
“可以。”今夜的姬珩看上去极好说话的模样。
他甚至还扬声吩咐人进来,将鸟笼提下去,好生照顾。
这让阿芙不自觉对今晚之行又多出几分信心。
定了定神,她轻声问:“哥哥,我听说萧廷睿被找到了,关进了天牢里。你,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啊?”
姬珩眉峰微动,心想,来了。
他微微一笑:“你希望我怎么处置他?”
来之前阿芙反复思考过措辞,这会儿也不慌,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朝堂大事,我了解不多,不敢妄言。但是,对萧廷睿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嗯?”姬珩缓缓说道,“先坐吧,坐下来说。”
如今,他仍宿在议政殿的偏殿里。
此处倒也不简陋,一应器物俱全。
阿芙在桌前坐下,见桌上有茶壶茶盏,殷勤地为两人斟了盏茶。
还是热的呢。
“他这个人,你也知道。最是好玩好动,连学业都不上心。于朝廷大事上,更是半点不通。他生平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做个闲散……人士。如果不是大皇兄萧廷钰早逝,他只怕还每天招猫逗狗呢。”说到这里,阿芙擡眸看向姬珩,低声央求,“哥哥,看在你们的母亲都出自苏家,大家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能不能饶过他?”
姬珩饮了口茶,意味深长:“阿芙,他姓萧。”
阿芙认真道:“我知道啊,我也姓萧。哥哥能容得下我,怎么就容不下他?留下他,不是更能显示哥哥的仁德吗?”
“你是女子,自然与他不同。”姬珩故意说道。
“可是,他的见识学问还不如我呢。又不是他自己想生成个男子的,他也没有哥哥这样的本事见地,做不了哥哥那样的大事。哥哥你不要太高看他嘛。”
少女声音轻软柔媚,像是雏鸟撒娇时的宛转轻啼,让人从骨髓里生出一股痒意来。
姬珩放下茶盏,慢悠悠道:“他再不成器,也会有人打着他的旗号行事。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那,要不就让他假死,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这样不就没人打着他的名义行事了吗?”灯光下,阿芙眸色莹莹眼中写满期待。
姬珩轻笑一声。
“哥哥……我知道,你最好了。咱们一定有万全之策的,对不对?”
阿芙想擡手拉一拉他的衣袖,又不太敢。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遗憾自己身边没有可用之人。
不然的话,或是上书请愿,或是干脆劫天牢。
哪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全都捏在别人手里,只能靠别人垂怜?
“哥哥……”
姬珩静默一会儿,轻轻挑了挑眉梢:“阿芙,你是在求我吗?”
阿芙瞬间安静下来,她抿唇,雪白的面庞上浮起一丝红晕,长长的睫羽颤呀颤。
不得不承认,她这回确实是来求人的。
她垂下脑袋,放在桌下的手向旁边一伸,牢牢握住姬珩的手:“嗯,哥哥,我求你。”
两人之前也牵过手。可这回的感觉和以前都不一样。
酥麻感沿着两人交握的手蔓延开来,阿芙身体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姬珩垂眸瞧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凤眸微闪:“还有吗?”
有什么?阿芙心思一动,就知道了。事已至此,她压下心内的羞耻,将心一横,干脆转头,凑到他跟前,“啪”的一声,亲上他的脸颊。
少女脸色红润,犹如五月的石榴花,一双杏仁眼几乎要泛出水光来。
“哥哥,我求你,你能不能留下萧廷睿的性命,再把兴德和邹澎都还给我?”
她的吻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姬珩只觉得脸颊被什么软软的物事轻碰了一下就没了。
他嗤的一声轻笑:“阿芙,你还真是贪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