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
“做皇后？”阿芙有点懵，“没有啊。”
说实话，她还真没想过。
对她而言，皇后之位远不如自由安定的生活诱惑更大。而且她从来不觉得，以她亡国公主的身份当皇后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芙以为他没听明白，就小声解释，“我是想说……”
姬珩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话语：“阿芙，你要做我的皇后，也不是不行。虽说麻烦了一些，可既然你实在是想，我也自有法子如你所愿。”
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说的缓慢而清晰。
说这话时，他凤眸微眯，视线就落在阿芙脸上。
“我……”阿芙两只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先是苦恼于他的不听解释，后是震惊于他话里的内容。
什么叫如她所愿？不是，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提出要做皇后，他就会同意而且还真能让她做到？
“可是，哥哥，你，我……”要去做他的皇后吗？阿芙愣怔了一瞬，想象了一下，还没想出来，就匆忙驱走杂念。她讪讪一笑：“哥哥，你又说笑了。”
姬珩眼神微动：“我有在说笑吗？”
他许以后位，表示的这样明显，她竟一点欢喜之色都没有。明明她完全可以说一句“我要做皇后，哥哥你帮我吧”。她却当是在说笑。
是真以为他在说笑？还是不愿意？
“哥哥，你要喝乌梅汤吗？”阿芙迅速转移话题，“崔颖姑姑今天新煮的。”
姬珩眼帘垂下：“不喝。”
他现在有喝乌梅汤的心情吗？
“很好喝的呀，你上次不是还夸好喝吗？”
“你也说了那是上次。”姬珩面无表情。
虽然他脸上不显，但阿芙明显察觉到他的不乐，猜想是因为方才的事情。可她的确不敢胡乱接茬，怕难以收场。
阿芙心下惴惴，不想得罪他，就起身近前两步，走至他跟前，半蹲下来，小心握住他的手，低声央求：“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你不要生我气嘛。要不，我唱曲子给你听？”
少女声音轻软，微仰着头，秋水样的眸子里写满了恳求和期待。
当他还是永安公主时，她有时也会不经意间得罪姐姐。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会倾尽全力，逗他开心。
或是学猫叫、或是扮鬼脸、或是唱个曲子、讲个笑话……非要使得姐姐展颜不可。
姬珩不满于她回避的态度，但也没因此对她大发雷霆。他只是淡淡地道：“阿芙，你是在把我当小孩子哄吗？”
他语气平淡，可不知怎么，阿芙竟从中听出了危险的感觉。
“没有，我不是哄你，我是想让你高兴。”阿芙有点心虚，怯生生道。
姬珩轻嗤了一声，眉梢轻挑：“那你觉得，怎么样我才能高兴？”
阿芙说不上来，低头瞧一瞧两人交握的手，电光石火间想起之前的一些场景。她将心一横，干脆擡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亲了一下。
少女柔软的唇畔在他手背上一碰即离。
姬珩眉峰微动，意外之余，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主动亲近，他先时萦绕在心头的不快倏地消散不少。然而他口中却道：“就这？”
“哥哥，咱们是在外面呢，我怕崔颖姑姑她们看到。”阿芙面露赧然之色。
这还不行吗？必须要亲吻嘴唇的吗？
姬珩没再为难她，只轻哼了一声：“阿芙想当皇帝吗？”
“没有没有。”阿芙立刻否认，“没这本事，也没这想法。”
她心下不解，他为什么这样想？
“也看不上皇后之位？”
阿芙明白了，在这儿等她呢。她心思转的极快，正色道：“不是看不上，是够不上。那可是皇后之位啊，比起普通妃嫔，谁不更想当皇后？可我，不是不想哥哥为难嘛。当然，也不想自己委屈……”
此时她仍保持着先时半蹲在地上的姿势，稍稍有一点点腿麻，索性便要松开手站起身。
“我有说我为难吗？”姬珩哂笑，伸手用力一拉。
阿芙毫无防备，险些扑在他身上。
忽然，一声重重的咳嗽响起。
是有人来了。
阿芙回过神，抽出手，蹭的后退两步。
紧接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姬珩站起身，看向匆匆赶来的心腹。
“陛下，北边急报。”
阿芙心里一紧。
北边，是北疆吗？哥哥前日刚下令收复北边旧地？这么快就有急报了？
姬珩瞧了阿芙一眼：“我有事要处理。”
阿芙立刻会意，莞尔一笑，体贴表示：“政事要紧，哥哥自去忙碌。”
想了一想，她又补充一句：“改天，等哥哥得闲，我再去探望。”
“嗯。”姬珩略一点头，大步离去。
阿芙重新坐回椅子上，缓缓吐一口气。
细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她思绪复杂，敢情她忙活半天，也不能跟着出宫。
可他居然愿意立她为皇后？这一点，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得不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动容的。只可惜，皇后之位非她所愿。
这封急报，来自北疆。
当初，西南军队逼近京城，张颂奉命前去北疆搬救兵。正逢北戎趁乱进攻。张颂非但没搬回救兵，自己还留在那里抵抗北戎。
如今，大盛亡了，北戎更是时常骚扰。也不大规模进攻，就是时不时地攻打劫掠。
年迈的郭元帅已于上个月去世，当下是张家父子率众镇守边疆。
如今大周复国，北边有些地区见大势所趋，遂主动请降，唯有张氏父子仍迟迟未递降书。
前两日，北戎大约是见张氏父子孤立无援，再一次发动进攻。
张氏父子不敌，在苦苦支撑。
“陛下的意思是……”
“速派兵支援张氏父子，共同抗击北戎。务必将外敌拦于大周境外。”姬珩放下刚刚看过的急报，沉声说道。
众人应声称是。
这位年轻陛下的态度很明显，先解决外敌，再处理内政。
攻占京城后，张家女眷皆留在京中，大周也没为难她们，而是给了她们足够的尊重和体面。
如今大周朝廷又派军支援，共抗北戎，张夫人不免有所触动，对长媳道：“唉，先前我真怕新朝廷会趁乱去夹击侯爷他们……”
张家大少夫人温婉一笑：“自是抵御外敌要紧。”
“真不知道侯爷是怎么想的？早递降书，说不定援军早就去了。”
大少夫人生的温温柔柔，说话也细声细气：“侯爷忙于战事，不曾递降书，可朝廷的援军不也去了吗？”
张夫人动了动唇，没再说话，心里却想着：等此次战事结束，不论如何，她都要劝降的。
夫妻多年，她隐约能猜到丈夫为何仍忠于大盛，无非是感念萧宬的恩典。
当年，南平侯张英率军攻打西南义军，双方对战半年，失败连连。萧宬只免去了他的侯爵，后来还恢复了。
丈夫是个死心眼的人，可不就一条道走到黑了？
或许另一个原因是他不愿向昔日的对手投降？
唉，但愿这回他能想明白。
除了北疆战事，如今朝中还有另一桩大事。
原大盛皇帝唯一仅剩的儿子萧廷睿被找到，甘愿臣服于大周。
姬珩赐他公爵，果真封他为安乐公，又赐予宅地，准许他接家眷同住。
安乐公的宅院是先前邺王旧居，简单修葺打扫一下就可入住。
这一消息传开，皇宫中的几个公主心情各异。
二公主失望极了：“他也被抓了？还就这样投降了？”
“二姐姐！”四公主吓得脸色大变，匆忙去捂她的嘴，“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
二公主扒开妹妹的手：“当初他逃出去，我还以为他……没想到他这么没用……”
说着说着，她便哭了起来。
初时，她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
大周的后裔可以复国，没道理大盛的皇嗣就不行。或许萧廷睿经此巨变，快速成长，也能夺回江山呢。
二公主越哭越难受，其实她也很清楚，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借故发泄。
连父皇都斗不过，怎么能指靠不成器的萧廷睿呢？
但她实在太难受了，不指责萧廷睿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怪谁。
五公主在一旁道：“听说他得了爵位和宅院，要接咱们出去，二姐姐不想出去吗？”
二公主哭声顿止，擦拭了一下眼泪，有些犹豫。
一方面，她过够了现在的生活。
另一方面，她又幻想过留在宫里借机复仇复国。可惜这么久了，她连皇帝姬珩的面都没见到，复国的希望越发渺茫。
见姐姐神色犹豫，四公主轻声劝道：“出去吧，外面再不好，总比不明不白待在这里强一些。”
三姐妹里，她是最幸福的那一个。因为她的母亲刘才人侥幸未死。
她虽然没了爹，也不是公主了，至少娘还在。
听说二弟愿意把她母亲也接出宫奉养，到时候母女在一处，日子总能过下去。
二公主终是点了点头：“我也出去。”
出去能有更多希望。
安乐公萧廷睿接出宫的家眷包括生母苏宝林、二姐姐、四姐姐、五姐姐、七妹、八妹以及四姐姐的生母刘才人。
唯独不包括居住在静心苑的六姐姐。
崔颖得知此事，惊讶异常，悄悄问自家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单单把主子落下了？”
阿芙叹一口气，也低声道：“是他的意思。”
她没直说，只擡手向上指了指。
崔颖明白过来，却更加狐疑：“陛下是什么意思？”
个中细节，阿芙不想说的太细，感觉有点不好启齿，就含糊道：“因为我和他以前最要好，所以和他一起留在宫里。”
“莫不是要封小主子做公主？”崔颖忖度着问，“收作义妹？”
阿芙扯了扯嘴角，没有作声。
崔颖却笑道：“那敢情好。主子在前朝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在新朝有陛下护着，虽是义妹，也强过从前许多了……”
“那要是想让我做娘娘呢？”阿芙小声嘀咕。
崔颖姑姑笑意顿时收敛，沉默一瞬，说道：“娘娘确实尊贵，但奴婢觉得，不如当公主自在。”
停顿一下后，她忐忑地问：“小主子怎么这么问？难道陛下他……”
“没事，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崔颖认真思索后，说道：“不过小主子如果做娘娘，那应该也不错。你和陛下自小相识，总有点旧时情分在。不论如何，不会过得太差吧？”
阿芙沉默一会儿，抱着崔颖胳膊，轻声道：“姑姑，我没想做娘娘。我感觉在宫里，还没咱们在杏花巷好玩。”
可惜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崔颖叹一口气，皇宫被占领后，他们被陛下找到了。不然说不定此刻他们在哪里逍遥呢。
次日清晨，阿芙刚用过早膳，便有客来访。
不是旁人，正是与她素日来往不多的姐姐妹妹们。
她们是来同她告别的，今日她们就会出宫，迁往安乐公府。
几人不咸不淡说上几句后，便要离开。
二公主却忽然开口道：“六妹妹，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阿芙微讶，她与这个姐姐一向话不投机。对方能有什么话跟她说。
怕姐姐闹事，四公主低声道：“二姐姐，你……”
“我跟她说几句话也不行吗？”二公主不满，“难道我现在是能打她还是能骂她？”
阿芙思忖，自己勉强学了三四年粗浅功夫，不怕这个姐姐突然发难，就道：“行，那咱们借一步说话。”
姐妹二人走到无人处。
二公主开门见山：“六妹妹，你不想待在宫里是不是？”
“二姐姐何出此言？”阿芙并不正面回答，心想，莫非这个姐姐有办法助她脱身？
“哼，你当我看不见你眼里的羡慕？”二公主没好气道，“从小到大，所有姐妹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明明是个正经皇女，却费尽心思去巴结一个野种，一点骨气和尊严都没有……”
阿芙没想到她单独说话，就为了说这些。所以这是临走前想骂一顿？
“……但是，那天你去撞父皇的剑，救下五妹妹。我觉得你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算有勇气。”二公主声音渐渐压低，“六妹妹，听说大周的这个新陛下对你另眼相看，所有前朝公主，独留你在宫中。你难道就没想过借机复仇吗？”
“我？”阿芙双目圆睁，“复仇？”
二公主一脸的失望：“你是公主啊，你的国被灭了，你就这么认了吗？”
阿芙老实道：“我没有复仇的本事。”
而且她也没这个心思。她是公主不假，可她知道她的公主称号是怎么来的。
至于姬珩，尽管两人现在很多事不和，她也没想过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