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三公子眸光一闪,停下脚步,没再近前。
“卫三公子。”定一定神,阿芙叹一口气,“一别五天,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几天待在这里,心里不上不下的,人都有点傻了,总算能见到主事者了。
卫三公子轻笑,一字一字道:“公主记性不错,还记得五天前咱们见过。”
阿芙有点懵,这和记性不错有什么关系?五天前才见过啊,哪至于就忘了?
但对方这样说,她就顺口回答:“还行,读书的时候夫子也夸我记性好。”
卫三公子冷哼一声。
阿芙不明白,顺着他说话也不行吗?
她只当没察觉到他的不满,暗想,与其猜测别人心思,不如主动掌握话题。
于是,阿芙大着胆子问:“我在这里盘桓也有一段时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公主离开此地,想要去哪里?”卫三公子不答反问。
阿芙微微一笑:“我既有来处,自然也就有去处。”
卫三公子慢悠悠道:“公主可能还不知道,这几天外面发生了不少事情。”
“什么事情?”
“蛮国递交国书,取消联姻,又连夜撤回了迎亲的队伍……”
“哦。”阿芙心想,不奇怪。这位卫三公子不是说自己做了一点“小事”吗?
“……大盛的皇帝陛下命孙放带领亲兵赶赴战场,至于和亲队伍的其他人,原路返京。”卫三公子停顿一下,凉凉地道,“也就是说,大盛不再继续寻找公主了。”
阿芙脑海空白了一瞬。所以,她被朝廷放弃了吗?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被放弃之人,不然也不会被推出去和亲。但是她原以为,和亲公主的身份还能有一点点分量的。
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朝廷舍弃了公主,那如何安置公主还真是令人头疼。”卫三公子轻轻按了一下太阳xue,似乎真的十分头疼的样子,尽管他的语气丝毫不像这么一回事。
阿芙几乎是在一瞬间调整了心情,她眨一眨眼睛,慢吞吞道:“我有个主意,可以让公子不用再头疼。”
“哦?”卫三公子语气淡淡,“什么主意?”
“素闻西南义军高义,不枉杀无辜之人。反正留着我也没用,不如就此放我离去?”阿芙紧张之余,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毕竟对方这些日子对她还算以礼相待,说不定一心软就答应放她走了呢?
卫三公子却道:“义军在公主身上花费了不少力气,就这样放你离开,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阿芙腹诽,又不是我求着你们花力气的,我是被迫的啊。看来干练女子口中说的“不枉杀无辜之人”多半有不小的水分。
但她面上却是怯生生的,极好说话的样子:“那,那我将来折成金银还给你们?”
卫三公子上下打量她两眼:“你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能有多少金银?”
阿芙一噎,悻悻地道:“我是没有,可是……”
“算了,实在不行你就留下来以身相抵吧。”卫三公子状似漫不经心地续上一句。
阿芙悚然一惊,蹭的后退一步:以身相抵?怎么抵?
“嗯?”卫三公子拂她一眼,“不行吗?”
阿芙稳了稳心神,快速寻找拒绝的理由:“当然不行,我是朝廷的和亲公主,怎能留在义军中?这……”
话一出口,她感觉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强调和亲公主的身份,可能会适得其反。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而且……”
“而且怎样?”
“而且,我,我年纪还小……”阿芙心绪急转,这个也不行,年纪小会长大的啊。数息间她又想出一个绝佳的借口,“实不相瞒,我去和亲是逼不得已。我自己有意中人的。”
“你说什么?”卫三公子本来心不在焉听着,听到这句话,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手指轻动,微微眯了眯眼睛,“你有意中人?是谁?”
阿芙哪有什么意中人?但她好歹也曾有过被求娶的经历。
手里的青瓷哨给了她灵感,阿芙面上并无太多慌乱,低下头,佯作害羞,实则思考措辞:“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我们是青梅竹马。虽然此生不能在一起,但我心里只有他。”
她说着说着,思路渐顺:“这次被朝廷选中和亲,我无法拒绝,可我在马车里藏了一把匕首。”
“你打算行刺蛮国国主?”
“那倒没有,我是想着实在不行,可以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阿芙神情凛然,心里却全然是另一种想法。
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不会去死,她只会拼尽全力地争取生机。
卫三公子沉默,不知道是被她的话震住了还是怎样。
阿芙不免心下惴惴,暗自思忖是不是说的过于夸张了。她知道世人敬重痴心贞烈女子,想以此为由婉拒所谓的“以身相抵”。但着实缺少这方面的经验。
卫三公子蓦的开口,关注点有一些奇怪:“你,你有青梅竹马?”
阿芙忖度着回答:“他比我大两岁多,我们一起长大的,算青梅竹马吧?”
卫三公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不知对方信了没有,阿芙诚恳问:“所以,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以身相抵委实强人所难。”
“再说吧。”卫三公子眼神闪烁,“我有点事,改日再来探视公主。”
停顿一下,他又道:“好好活着,小小年纪,别动不动寻死觅活的。你当你活到现在很容易么?”
言毕,不等阿芙回答,如同卫邵离开时那样,他几个纵跃,离开了院子。
阿芙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心内一时间思绪连篇。
不会真想让她以身相抵吧?
怎么抵?是充作军妓?还是让她嫁给某个叛军头子?
阿芙叹一口气,着实发愁。
当天傍晚,竟有人送来一只猫。
“我家公子让送来的。”剑兰怀抱着猫,仍板着脸。
——阿芙这两日才知道她的名字。
卫三公子让来送来的是只狮猫,才三四个月大小,长毛巨尾,有双鸳鸯眼,比阿芙养在静心苑的那只貍猫还要漂亮。
这只白色狮猫很合阿芙的心意,但她并未直接收下,而是不解地问:“卫三公子为什么要送我猫?”
她曾听人说,狮猫是鲁西猫与波斯猫繁衍而生,很珍贵。冯充容就养了一只,平日里爱惜得很。
“送给公主解闷的。”剑兰面容严肃,硬邦邦道。
阿芙“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说是让她养猫,但是猫窝与猫的食水都有人准备好,她只需要去看一看、逗一逗就行。
居然比她在皇宫时还要尊贵一些。
张颂一行人日夜兼程到达湘州时,朝廷使者还未赶至。
他们先和孙放将军等人碰了个面。
公主被劫走后,孙放等人遍寻不见,就暂时驻扎在公主失踪的罗县附近,每日搜寻。
犹记得和亲队伍离开京城时,孙放将军意气风发,然而现在的他眼窝青黑,下巴遍布胡茬,嘴角甚至还有个燎泡。
“什么?和亲取消?陛下命我前去对抗西南叛军?”孙放嗓门很亮,一听张颂说明缘由就惊住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张颂点头:“是。”
孙放呆愣一下:“和亲取消是因为我弄丢了公主的缘故吗?”
他在湘州,尚不知道蛮国国书的具体内容。
“不止是因为这个,听说蛮国那边也出了点问题,陛下命你戴罪立功。”
孙放不信:“可是,陛下不是命我必须找到公主吗?”
张颂叹一口气:“此一时,彼一时。”
“张公子,虽然你是南平侯家的公子,二皇子的伴读,又是从京城而来,但是没有陛下的调令,我是不会信你的。”孙放一脸警惕,“我还要寻找公主,恕不奉陪了。”
“孙将军,我从京城赶来,也是奉二皇子之命,来寻找安远公主的。”
说话间,外面一阵喧闹声。亲兵大步而入:“将军,朝廷来人了。”
孙放立刻看向张颂,脸上有显而易见的震惊之色。
还是张颂温声道:“孙将军该去迎接朝廷来使了。”
“嗯。”孙放大步离开,前去相迎。
朝廷使者亦是星夜赶至,疲惫不堪,也不过多寒暄,直接宣读陛下手谕。
孙放面无表情听着,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姓张的小子果然没骗他。
“敢问上使,孙某何时动身?”
朝廷使者正色回道:“如今局势不稳,又有陛下手书,将军合该及早动身,也好早些戴罪立功。”
孙放拱一拱手:“多谢上使指点。”顿了顿,他又问:“那安远公主……”
“陛下心怀天下,不愿以私废公。公主失踪将近半月,线索全无,可能已凶多吉少。陛下的意思是,过段时日报个病亡也就是了,一切以朝廷大事为重。”这来使和孙放有一定私交,因此说话也不遮掩。
孙放双目圆睁,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令人招待来使,自己则又去见了张颂。
孙放失魂落魄,擡手便又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孙将军这是做什么?”张颂连忙阻止。
可惜慢了一步,“啪”的一声,孙放的脸颊已高高肿起。
“是我失职,保护不利。陛下非但不问罪,反而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孙放心里闷得难受,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一切服从大局,不能违反陛下的命令。
“……可是公主,公主是在孙某手上丢的。这一路上,公主都非常配合,没提过任何要求,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公主此行是为了国家大义,孙某……”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张颂静静地看着他,心绪复杂,轻声道:“所以二皇子命我等务必把公主带回去的。”
“好。”孙放郑重施了一礼,“那就有劳你们了。”
明日便要动身出发,孙放一夜未睡。
晚间,他与张颂等人在一处,将他们这段时日搜寻的情况尽数说与张颂知晓。
一张不大的地图上,被他写写画画。
孙放手指地图,口中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儿,每一家每一户都找过了。地方官府也会配合,只是……”
“只是怎样?”
“湘州未来可能不大太平,这里应该有不少叛军势力。”
张颂点一点头,又问:“已经确定劫走公主的是叛军了吗?”
孙放神色凝重:“我和他们交过手,训练有素,如臂指使,绝对不是寻常人能培养出来的高手。”
张颂食指轻叩桌面,沉吟:“可若是叛军所为,俘虏了朝廷公主,为什么不声张呢?”
这难道不是鼓舞士气,扩大影响的事情吗?为何要藏着掖着?
孙放也想不明白。就算是普通劫匪,也至少该联系家人索要赎金吧?
次日一大早,孙放带着亲兵去投奔如今正在抗击西南叛军的刘将军。
临走前,他给张颂留下几个亲信,命他们一定要相助张颂找回公主。
众人应下。
听说张颂公子来了罗县,崔颖和兴德结伴来找张颂。
他们已得知陛下召和亲队伍回京一事,一见到张颂,两人便跪了下来,连声哀求:“张公子,求求你,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一定要把公主找回来。”
崔颖说着说着便哭出了声:“我们小主子从小命苦,张公子你是知道的……”
张颂连忙扶起他们,心中酸涩,他知道。
他想,即便不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他也要拼尽全力找到她。
湘州的确不太平,西南叛军占领川蜀后,一直有意向周围扩张。
数日前,仅湘州境内,朝廷又连失两城。
当然,这些事情,阿芙还没听说。
她仍待在卫府庄园中,每日好吃好喝,还能逗猫练琴,偏偏行动受限,出去不得。
因为卫三公子的那句“以身相抵”,阿芙提心吊胆好几日,好在此事长久没有后续,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不对劲儿。
会不会这些人压根不是叛军?不然不应该对她礼遇至此啊?连对她的称呼都是恭恭敬敬的公主。
或者是卫三公子想将她献给叛军中某个重要人物?
阿芙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而是琢磨出逃之路。
可惜这群人警惕心很高,她只要离开院子,就有人在她身后跟着。
看来,要想离开,只能智取。
午后,阿芙在院子里晒太阳。
“喵呜”一声,白色狮猫大摇大摆过来,走到阿芙身边,使劲儿蹭她的小腿。
阿芙笑笑,弯腰轻轻抚摸了一下它浓密的白色长毛。
滑溜溜的,她有点想念她的貍花了。
离开京城前,她把貍花和鹦鹉都托付给了二皇子萧廷睿。
也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
“公主。”剑兰走至阿芙身边,“我们公子回来了。”
阿芙擡眸,有些不解。回来就回来,特意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她口中却道:“那很好啊。”
剑兰瞪她一眼,悻悻离去。
约莫半刻钟后,一阵脚步声起,阿芙再一次见到了卫三公子。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了数日,也不知道这人整天在忙些什么。
不过前两天,剑兰倒是送来一架琴,说是卫三公子给她解闷的。
卫三公子仍戴着那个银白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阿芙不由地好奇这位卫三公子面具下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容。但好奇归好奇,她清楚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敢轻易造次。
狮猫往阿芙身上又贴近一些,阻拦了阿芙起身的动作。
卫三公子视线扫过一人一猫:“这猫很得公主喜欢?”
“当然,卫三公子眼光真好。”阿芙含笑夸赞,“我还没见过比它更漂亮的猫。”
“能得公主喜欢,是它的荣幸。”卫三公子眼帘微垂,“公主见过很多猫?”
阿芙心念微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三公子今天居然没有阴阳怪气。
她摇一摇头:“也没有很多,不过我以前在皇宫里养过一只。”
“是么?公主养的是一只什么样的猫?”
“是一只貍猫,叫貍花,我弟弟非要叫它笨笨,所以有时候叫它笨笨,它也知道是在叫它。”提到貍花,阿芙话多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那只猫都四五岁了,还是那年在上苑,房间闹老鼠,我姐姐送我的……”
提到永安公主,阿芙脑海里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她想她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位卫三公子眼睛熟悉了。
他的面容虽然被面具盖得严严实实,连眼尾都被遮住一部分,看不出眼型,但露出来的眼睛和永安公主极其相似。
一样的漆黑幽深,像黑曜石一般。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今天不知道为啥突然手背疼,贴着膏药写了这些,明天去医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