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
面对群臣上书,姬珩并未立刻给予回复。
他是想早些成婚,但有前车之鉴,他想事先问一问阿芙的看法。
因此,对于希望他早日大婚的奏章,姬珩先留中不发,又去见了一次阿芙。
正好是休沐日,阿芙在家中小憩。
得知他来,她亲自捧了一盏茶递给他。
姬珩浅饮两口,说明来意。
“大婚?”阿芙微觉惊讶,“这么急吗?”
她还挺满意现在的状态,两人各自有正事要忙,三五日见上一面。
姬珩眼神微动,缓缓放下茶盏:“你不想大婚?”
“没有啊。”阿芙摇头,关于迟早要和他成婚这件事,她已有心理准备,“只是,会不会太突然了?我感觉现在也挺好。”
“你现在怎么生活,大婚之后不会有太大变化。”
阿芙轻笑:“怎么可能?”
大婚之后,她成了皇后,真的还能如现在这般?
“为什么不可能?”姬珩淡淡地道,“大婚之后,你住在宫中,离童学不远。宫里人少,内务有女官帮忙处理。你还能和以前一样。”
阿芙不说话,心想,哪有他说的这么容易?
她眨了眨眼睛:“不是,哥哥,我守孝不是还没守完吗?”
先时,他曾说过顾及她孝期,她真以为会让她守满三年的。
姬珩笑笑,轻声道:“阿芙,天家守孝以月代年即可。你若真要守孝三年,严格来说,这三年里,你女夫子也是做不得的。”
阿芙默然。
停顿一下,姬珩眼眸低垂,又道:“主要是朝中大臣催得急,一个两个,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一口气,罕见地露出一些疲态来。
阿芙与他相识多年,极少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心里一紧,想到当年亲爹和朝臣的互不相让。
沉默一会儿,阿芙轻声问:“哥哥是在为难吗?”
“为难倒不至于,只是我年已及冠,尚无子嗣,朝臣们免不了着急。”
阿芙自小在宫中长大,虽然不怎么过问政事,可也知道皇嗣对于江山稳定的意义。
但是她和哥哥的孩子么?
此前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象过,不过似乎也没有很排斥。
其实她心里明白,哥哥大权在握,说一不二。若是真的坚持拒绝,想必朝臣们也奈何他不得。
但他已经为她与朝臣抗争过不止一次,她有时候也会想为他做一点什么。
她想,反正两人早晚是要成婚的。早一年,晚一年,区别也不是特别大吧?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定一定神,阿芙轻声道:“那就成婚吧。”
“真的?”姬珩眉梢微挑。
阿芙笑笑,在他颊边亲了一下,小声道:“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阿芙故意卖个关子,慢悠悠道:“不过哥哥答应我的事,一件都不许忘。我可是有诏书在手的。”
“放心,忘不了。”姬珩擡手捏一捏她的脸颊,“皇后娘娘。”
“别叫我皇后,还不是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芙总觉得“皇后娘娘”这个称呼,一叫就有点老气的样子。
“很快就是了。”姬珩微微一笑。
阿芙道:“那也等是了再说。”
阿芙一点头,姬珩便准了朝臣的请求,命人准备大婚事宜。
陛下大婚,乃是第一等的大事,也要遵循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缺一不可。
前面四礼行完,到告期时,已经到了腊月。
钦天监算来卜去,终于将吉期定在了来年八月十九。
“怎么定在明年八月?”姬珩私心觉得这婚期定的太迟。距离萧宬自裁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七个月,这几乎算是守满了全部的孝期。
“这是根据陛下和娘娘的生辰八字定下的,是个龙凤和谐子孙满堂的好日子。”钦天监博士神神叨叨。
“只有这一个吉日?就没有别的吗?”姬珩双眉紧蹙。
“有,明年三月有个好日子,但离得太近,恐各方准备不足。明年六月太热,天气多变,论吉利,稍差一些。唯有八月十九,日子最好,且秋高气爽。”
姬珩轻轻“嗯”了一声,有些遗憾:“那就八月吧。”
他熟知宫廷规矩,历来天家大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准备时间越久,表示规格越高,越隆重。而且,婚期越吉利,婚后生活越美满。
姬珩虽略有不满,但还是希望他和阿芙能一直恩爱顺遂。
算了,多等几个月,也不是等不起。
距离皇帝大婚,还有八.九个月的时间,足够各方准备了。
大婚礼仪繁琐,负责的官员需要派宫中女官提前教导皇后需注意的事项。
连尚仪奉命前去提点未来皇后萧氏。
一见到阿芙,她就先行礼:“还未大婚,奴婢唤您一声六小姐,可还使得?”
“可以的。”阿芙略一颔首。
她在宫中时,见过这位连尚仪。不过双方没怎么打过交道。
朝代更叠,宫里的一些女官太监经历过一番大清洗。
连尚仪地位不变,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
面对阿芙,连尚仪心内暗暗感慨,放在数年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昔日的皇六女会有如今这番造化。
感慨归感慨,正事还是要做的。
连尚仪再次施礼,神态恭谨:“六小姐少时便在宫中,自然熟知宫里规矩。奴婢就不再班门弄斧,只说一说大婚当日的事宜。”
大盛存在的短短二十年间,并不曾发生过天子娶妻,自然也无例可循。
如今是大周,连尚仪翻阅的便是前周典籍。
只有寥寥数例,可作为参照。
阿芙点一点头:“连尚仪安排就好。”
连尚仪郑重其事,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逐字逐句地念与阿芙听,末了又道:“还请六小姐过目。”
说着呈给阿芙。
阿芙方才已听了一遍,接过后又认真看了一遍,心里基本已有数。
“奴婢有哪里讲的不明白的,六小姐可以指正。”
阿芙笑笑,心想,宫里的人就是这点好。明明是要问她哪里没懂,偏要说自己哪里讲不明白。
“没有,连尚仪讲的很好,我大致都明白了。”
连尚仪点一点头,只做请教,又问了几句。
阿芙果真对答如流。
连尚仪暗暗敬服,又含笑道:“六小姐聪慧并无差错。大婚当日小姐身边有司礼女官,即便偶尔有变动,也会及时提醒。”
阿芙点一点头。
婚期将近,姬珩接连半月都不曾过来。
他平时不信鬼神,不信传说,到这个时候,却开始听信民间传言,担心婚前半个月内未婚夫妇碰面,不利于婚后和谐。
见他如此煞有其事,阿芙有点想笑。
不过他人虽不在,却会让人时不时地送一些东西过来。
或是各地进贡的瓜果,或是殿前的一捧花,或是写有数行字迹的信笺。
有时,猜测他使人送来的是什么,成了阿芙的小小乐趣。
过了中秋,婚期越来越近,安乐公萧廷睿前来探视阿芙。
“阿芙,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下次再见面,我就得叫你娘娘了。”萧廷睿有些遗憾。
阿芙却道:“你也不一定非叫我娘娘,叫我姐姐也行啊。”
姐弟二人相见,萧廷睿感慨万千:“你这里有酒吗?我想喝一点。”
“有的。”阿芙不大喝酒,不过邹澎等人偶尔会小酌,是以家中备有好酒。
阿芙让人呈上美酒。
崔颖姑姑小声道:“主子,酒喝多了伤身,让二公子少喝一些。”
萧廷睿正好听见,笑嘻嘻道:“别担心,崔姑姑,我心里有数,不会醉。”
崔颖姑姑摇一摇头,没再说话。
说话间,他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品尝一口,出声评价:“还行。”
看看阿芙,他又道:“你也喝啊。”
阿芙不善饮,便抿了一小口。
两三盏酒下肚,萧廷睿话就多了起来:“唉,一转眼,你都要成婚了。说不定,过一段时日,我也要成婚了。还有二姐姐、四姐姐和五姐姐,都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哦,还有三姐姐,他是和你成婚。”
提到“三姐姐”这个久远的称呼,阿芙眼神微微一变,眸中浮起些许怀念之色。
“其实你们俩在一起也好,你们从小就要好嘛。他还在的时候,你俩关系最好。他走后,你猜跟我最好。要我说,他对你也真心,为你拒绝了好几次选秀。唉,只是有些可惜,你做皇后,我这做兄弟的,帮扶不了你,不拖累你就算好了……”萧廷睿眼睛微微发红。
其实身为前朝皇族,他自己无所谓,比起以前头疼国家大事,现在的生活更惬意一些。但是他时常也会遗憾,无法帮到姐姐妹妹。
“没有,你很好。”阿芙轻轻握一握弟弟的手,诚恳道,“廷睿,你真的特别好,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弟弟。当年你不愿让我和亲……”
她一直记得当年她要被迫和亲,他千方百计帮她,为了她不惜与亲爹抗争,两人对坐哭泣。也记得后来她被困湘州,亲爹都已放弃她,是他坚持派人去找她。
萧廷睿低头喝了一口酒:“唉,说那些做什么?”
说到和亲,他想到一个人来:“阿芙,你知不知道……”
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算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
“什么?”阿芙不明白。
“没事。”萧廷睿摆了摆手,又是一大杯酒下肚。
阿芙叹一口气:“少喝点儿。我是成婚,以后时时还能见面的。”
萧廷睿心想,那怎能一样?以后再见面,除了姐弟,就又多出一些君臣之分来。
他越想越觉得难受,一直喝到微醺,才起身离去。
转眼间,便到了八月十八,大婚的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