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童学的地址是现成的,就在一处废弃的官员府邸。
朝廷将那处无人居住的宅院收回之后,稍加修葺,改成书墅。
皇家出资,束修全免,男童女童分开教学。
不同于男童的报名者众多,女童学子寥寥无几,连男童的半数都不到。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当下女子不能通过读书来换取功名,像杨家那样重视女儿教育的毕竟是少数。有钱有权的人家,自己请得起夫子,又何必让女儿抛头露面在外边吃苦?至于贫苦人家,女儿在家中多多少少能跑腿帮忙适当做些活计,哪会愿意让一个免费的劳力去读书?
不过,种子播撒出去,即便一时看不到成效,天长日久,也不会毫无变化。
姬珩动用私库,在各地建童学。
不止是京城,其他地方也有。
阿芙原以为女夫子的考核会很严苛,没想到参与竞聘的女夫子极少。
考核题目于她而言不算很难,她很容易地便通过了。
和她一起成为女夫子的还有位姓万的才女,长她几岁,自幼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可惜家道中落,不得不外出赚钱养家。
至此,阿芙开始了给女童启蒙的生涯。
相对于在杨家女学的教学,童学这边,更重视基础与兴趣的培养。
孩童们年纪小,十日一休沐。
阿芙与万夫子轮流执教,比她在永州杨家时,还要轻松一些。
闲暇时候,阿芙写信给杨家的几个小姐,简单介绍童学以及自己的现状,托人送到永州。
——毕竟她答应了杨九小姐,会给她们写信。
也不知道她们的新夫子怎样,和她们相处是否融洽。
阿芙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除了教书,偶尔也会和崔颖姑姑一起去他们的新布庄看看,或是到城外看一看他们的良田。
京城毕竟人多,天子脚下,富裕的人更多。
布庄生意比在永州要好,兴德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崔颖小声感叹:“陛下果真金口玉言,答应主子的都做到了。”
阿芙轻轻“嗯”了一声,心想,确实,哥哥说话还是算话的。
她心念微动,当日他承诺她可自由出入皇宫,那她如今有空是不是也可以去皇宫看一看他?
其实她对皇宫没多少留恋,但偶尔也会想到一些两人小时候交好的场景。
总不能每次都让他出来见她吧。
她有时也会想他的。
那就见一见他?
思及此,阿芙轻咳一声,唤了李扬上前:“李义士……”
“可别,主子叫我李扬就行。”李扬连忙摆手。
还未大婚,他不好称她为娘娘。公主是前朝旧称,自然也叫不得。
因此李扬便随邹澎他们一起,也称呼阿芙为“主子”。
李扬正色道:“主子有事,尽管吩咐。”
阿芙笑笑:“我想进宫一趟,可以吗?”
“啊?”李扬呆愣一瞬,忙道,“可以,当然可以。”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原来是要进宫,容易得很。
李扬当即便去准备。
阿芙坐上马车后,不免又有几分懊悔。
是不是太冲动了一些?当日她口口声声不想进宫,现下又主动去宫里看他。
他会不会以此为借口取笑她?
阿芙暗想,应该不会。他若真这么做了,她掉头就走,绝不再来看他一次。
距离皇宫不远,一刻钟左右也就到了。
宫门守卫看清马车上的人后,不敢阻拦,任其入内。
阿芙上次来皇宫,还是大半年前,如今再来,颇有点恍如隔世感。
天蓝风清,宫殿巍峨,乍一看去,倒也不觉得有多压抑。
阿芙轻轻叹一口气,心想,或许是心境的变化。
姬珩正在处理政务。
他要早些把手头事情处理完,然后出宫一趟。
说起来,他已有四日不曾看见阿芙。
虽然距离不远,但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想见一面,并没有很容易。
忽然,内侍来报:“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什么?”姬珩蹙眉,疑心自己听错了,“谁?”
内侍是何等的人精,在陛下跟前当差,知道怎样在小细节处讨其欢心,笑吟吟道:“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陛下见是不见?”
微怔之后,姬珩果真被“皇后娘娘”四字给取悦,微微一笑:“见!”
“宣……”
内侍刚一开口,姬珩便道:“不必宣了,朕亲自去见她。”
“是是是。”内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姬珩推开面前公文,大步而出。
阿芙在偏殿外,百无聊赖等着。
正值孟春,阳光明媚,微风和煦。
阿芙垂眸,盯着自己地面上的影子。
她脑袋轻轻晃动,地面的影子也跟着晃。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阿芙扭头看去,见姬珩正从殿内大步走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点点阳光落在他眉梢眼角,削弱了他身上自带的清冷感。
阿芙眼里蓄满笑意,先时的那点犹疑懊恼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冲她粲然一笑:“哥哥!”
姬珩唇角勾起,近前来执了她的手:“怎么突然过来?”
“我过来,你不高兴吗?”阿芙不去看他,只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
两人肤色都极白,但握在一起,依然很容易能清楚地分出不同来。
“高兴。”姬珩笑笑。
此前她也曾数次主动找他,但每次找他都是有事相求。
阿芙擡头,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她立刻抽手:“我是想你了,才来看你的。你要是不高兴,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姬珩握得紧,她没能成功抽出。
他眼眸晶亮,微微一笑,轻声道:“阿芙,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你是因想我而来,我更高兴。”
“嗯?”阿芙眨一眨眼睛。
姬珩心中感慨,当初他所求的不就是这些么?偏偏得不到。
然而现下他给她一定自由,如她所愿之后,她反倒也能如他所愿了,会想他,会念他,会主动找他。
阿芙微怔,继而明白他言外之意。想起前尘往事,她下巴微动,小声嘀咕:“是么?”
姬珩只是一笑,偕阿芙入内。
早有内侍奉上香茗后识趣退下。
姬珩指一指桌案上的文书:“我本打算这些看完,就出宫找你。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阿芙歪头一笑:“那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
姬珩喜欢“心有灵犀”这四个字,便略一颔首:“算,怎么不算呢?”
“我没打扰你处理公务吧?”
“没有。”姬珩摇头,“有件事正要同你说。”
听闻谈论事情,阿芙立刻打起精神:“什么事啊?你说。”
“过几日是母亲冥诞,我想去她墓前祭拜。”姬珩缓缓说道。
提到苏贵妃,阿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笑意微敛,轻声道:“是该去拜拜,要我陪你一起吗?”
说起来,贵妃娘娘重新安葬后,她只对着娘娘的牌位祭拜过,还未真正到墓前去。
当年如果没有贵妃娘娘出手相助,只怕也不会有现在的她。
“嗯。”姬珩略一颔首。
姬珩复国后,遵母亲遗命,将其棺椁迁至苏园,并未将她与他生父合葬。
四月十一,苏贵妃冥诞。
阿芙事先与万夫子协商了一下,和姬珩一起前去苏园。
苏家早已败落,后来前周时期,出了个皇后。大盛时期,又出了个皇妃。
男丁们却都不太成器,如今无一人在朝中任职,更是在前几年动乱时,举家南迁,搬回乡下。
姬珩继位后,为母亲遗命,重新买回了苏园。
历来皇家陵寝多依山而建,相较而言,苏贵妃的陵墓堪称简朴。
此次祭拜,姬珩轻装简行,没带太多人。
陵园内安安静静,苏贵妃——或许该称之为太后,但阿芙仍习惯叫她贵妃娘娘——她的坟墓孤零零矗立着。
苏令生前先后伴驾两位帝王,死后却未和任何一个人合葬。
阿芙和姬珩一起,为贵妃娘娘上香、烧纸、除去坟前的些许青草。
在这里,她的心情不自觉变得沉重,一时想到贵妃娘娘充满传奇却凄苦的一生,一时想到从前贵妃娘娘对她的照拂,想到贵妃娘娘的离世。
她眼圈微红,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遗憾自己身上流淌着亲爹的血。
返回时,阿芙与姬珩同乘一辆马车。
姬珩睫羽微垂,面容沉静。
阿芙瞧了他几眼,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声音极低:“哥哥,我在这里。”
一时之间,当前场景与旧日的一幕依稀重叠在一起。
阿芙心里恍惚了一瞬,没再松开他的手。
她想,她说和他在一起,也不都是哄人,至少此时此刻,她愿意同他相伴到老。
姬珩低低地“嗯”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
他视线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知道她心情不佳,忽然说道:“这次你来是晚辈拜见长辈,下次再来,就是儿媳拜见婆婆了。”
阿芙瞪他一眼,故意道:“也不一定,可能我明天就又来了呢。那就还是晚辈拜见长辈。”
姬珩嗤的轻笑了一声:“有什么区别么?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那也还没大婚。”阿芙小声咕哝,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情稍稍放松一些。
阿芙将身子挪到他身边,脑袋靠在他胸前,轻声问:“哥哥,我们俩在一块,贵妃娘娘会不高兴么?我毕竟是我爹的女儿。”
她倒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只是今天突然想到她亲爹和苏贵妃之间的渊源,贵妃会不会介意她。
姬珩轻抚她的头发:“不会。母亲若是真介意这一点,当初就不会特意照拂你。”
阿芙转念一想,也是。
如果贵妃娘娘现在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春去秋来。
姬珩复国已一年有余,天下大定,边境平稳,百姓休养生息。
一些大臣便再次关心起陛下的子嗣问题。
皇室凋零,陛下已及冠,膝下犹虚,又无兄弟。万里江山,没有继任者可不是小事。
偏偏皇帝还拒绝了选秀,又不曾大婚。不知道他急不急,反正一些大臣为此发愁,希望陛下早日大婚。
毕竟前朝曾有先例,天家服丧,以月代年。寻常官员守孝三年,实为二十七个月。天家守孝二十七日即可。
虽说很多时候这“以月代年”专指皇帝,但没道理因为未来皇后要守孝,就让陛下一直后宫空置吧?
何况那萧氏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乱臣贼子而已。为其守孝一年还不够么?
于是,不少朝臣纷纷上书,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请求陛下早日大婚,诞育皇嗣,以稳社稷,安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