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萧廷睿上书,请求阿芙大婚当日从萧家出嫁。
——她是有兄弟姐妹的人,总不能出阁时身边无一亲人。
姬珩与阿芙商量过后,同意了这一请求。
反正她萧氏女的身份天下皆知,也不在意这一层。
因此,八月十八,萧廷睿亲自来接,姬珩派人护送,阿芙乘马车前往安乐公府。
姬珩有言在先,阿芙虽从萧府出嫁,却不必同其他人过多往来。
——他自是知道她少时与姐妹不睦一事,不想在大婚前后多生事端。
萧府早就装饰过一番,萧廷睿特意命人收拾了崭新干净的屋舍出来。
阿芙只是从这里出嫁而已,对此也无甚挑剔。
傍晚,萧廷睿再次来探视姐姐:“其实,其他几个姐妹也都想来看看你,和你再说说话。只是陛下吩咐,不许旁人打扰,让你安心备嫁,我就没让她们过来。”
当然,他心里很清楚,二姐姐对阿芙一直心存芥蒂,对这婚事也不怎么满意。
大喜的日子,他们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干脆就含糊带过。
阿芙笑笑,轻轻“嗯”了一声。
“……她们也备了一些贺礼,算是给你添箱。”萧廷睿轻咳一声,补充道。
说话间,他取出几样首饰。
“代我谢过她们。”阿芙接过来,放在一旁。
这些首饰俱是当前最时兴的,材质、款式皆是上乘。
阿芙也不细问这究竟是萧廷睿准备的,还是姐姐妹妹准备的。
他既然说是姐妹,那就当是姐妹。
许多推心置腹的话语上次已经提过了,因此萧廷睿这回也没多说什么,犹豫良久,只又说道:“明日还要早起,你用过晚膳就早些休息吧。”
“嗯。”
“你——”萧廷睿欲言又止,终是说道,“进宫后,好好保重。我未必会帮上你,但决不会跟你添麻烦。”
他这番话说得阿芙红了眼眶:“胡说什么?你能给我添什么麻烦?”
萧廷睿笑一笑,转身离去。
先时的皇六女做了新朝的皇后,安乐公府的女眷们自然各有想法。
对此最乐见其成的莫过于苏宝林。
她之前一直担心儿子处境,后来皇帝承诺除非谋逆重罪,否则不会为难萧家。她稍稍松一口气。现在陛下娶萧氏女,两家做了姻亲,她更加放下心来。
苏宝林很清楚,皇六女和廷睿一向亲厚。她得皇帝爱重,廷睿也能多一重保障。
不求儿子有多大作为,只愿意他一生平安度过。
至于萧宅的其他女眷,时间越久,对新朝的抵触就越淡。
二公主早先还存了点复国的心思,时日久了,渐渐意识到复国无门。
无权势、无人脉,她什么都做不到,弟弟妹妹们还时常提醒劝阻。
而她自己,居然连一点具体的章程都没有。是以,尽管偶尔嘴上还会说几句,表达一下不满,可要说具体的动作也没有。
见姐姐这般,四公主和五公主心中担忧稍减。
她们是真害怕这个姐姐做出点什么,连累全家。
若说她们自己一点都不怀念前朝,那是假的。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大势已去,当日父皇逼众人自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虽然不再是公主了,但至少人还活着。
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陛下力排众议娶萧氏女为后,她们姊妹想来在婚嫁上也不会有太大阻碍。
然而早年不曾交好,近日来往也少。贸然拉扯,也亲近不起来,反而容易遭到厌恶。
因此四公主和五公主一合计,仍保持现状就好。
反正她们依附萧廷睿,萧廷睿和所有姐妹关系都不差。
只要她们不犯大错,就不会有大事。
如今新陛下不准她们打扰,她们不打扰就是。
知趣也是一种聪明。
明日即将大婚,阿芙早早就休息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心里存着事的缘故,往日一向好眠的她,竟不能立刻睡着。
一会儿想到女官的提点,一会儿想着旧事,一会儿又想着未来。
翻来覆去,直到快交子时,才勉强入睡。
天不亮,崔颖姑姑便来请她起床了。
阿芙瞥一眼仍灰蒙蒙的窗子:“这么早?”
“事情多,礼仪繁琐,是早了一些。”崔颖姑姑含笑道。
“嗯。”阿芙点一点头,利落起身。
——崔颖姑姑和兴德他们年纪不小,阿芙更愿意他们留在宫外。但是她成婚,他们还是要送一送她的。
天子大婚,阿芙起的早,旁人起的更早。
热水已烧好,阿芙重新沐浴梳洗。
今日不必她动手,自有宫中女官为她梳妆。
“娘娘,这个力道可还使得?”梳头发的宫女轻声问。
“可以。”阿芙沐浴过后,已无睡意,不过也没多紧张。
她任由女官帮她梳妆,戴上象征着皇后身份的九龙四凤冠。
这凤冠高一尺有余,压在头上沉甸甸的。
阿芙心想,还好不是每日都戴这个,不然多沉啊。
见她刚一戴冠,脖子就僵了一下,一旁女官眼尖,忙道:“不如,等临出门时再戴冠?娘娘意下如何?”
此举正合阿芙心意,她当即应声:“甚好。”
凤冠先被摘下。
阿芙松一口气。
吉时一到,阿芙就戴上凤冠,被引导着出阁,站在庭院中,朝北行礼。
随后,她接受了皇后印玺和宝册,正式成为皇后。“娘娘,鸾驾已在门外,还请娘娘移驾入宫。”
阿芙面容严肃,道一声:“善。”
她的视线在正躬身行礼的萧廷睿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两人视线交汇,她微微一笑,在女官的引导下,走向皇后鸾驾。
很奇怪,尽管很不一样,但眼前的这一幕竟和当年她要和亲离京时重合在了一起。
萧廷睿不自觉上前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他微微阖了阖眼睛,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蓝天白云,微风和煦,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天子大婚,阿芙忙碌,身为新郎的姬珩也没闲着。
一大早,他就要祭拜天地,上告祖宗,派遣迎亲使者。
吉时刚至,姬珩便率领百官迎接皇后。
其实安乐公府离皇宫不算远。
但是天子大婚,排场极大,特意绕了远路。
迎亲队伍到达皇宫时,时间正好。
皇后走下鸾驾,与皇帝一起祭拜祖宗,接受群臣参拜。
这些礼节,阿芙事先了解过,又有女官引导,并不觉得慌乱紧张。
然而,当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姬珩时,见他同样面容严肃,她陡然紧张了一下。
先时只觉得时按部就班走流程,这会儿心里突然有种感觉:原来今天他们是在成婚啊。
说起来他们已有将近二十天没见面了。
这一见面就是要成婚。
成婚之后,就是真正的夫妻,休戚与共,夫妻一体。
阿芙定一定神,继续受礼。
“请陛下与娘娘移驾凤仪殿,行同牢合卺之礼。”司礼官员声音清朗。
阿芙心道,快了。
等合卺礼成,大婚就算结束了。
皇帝大婚,特意腾出一个宫殿做“婚房”。
据说这是先时大周历代皇后的寝宫凤仪殿。
大盛短短二十载没有皇后,这凤仪殿便一直空着。
如今才又派上用场。
今日的凤仪殿内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阿芙是第一次来这里,心里不由地拿它与自幼居住的静心苑相比,果真要宽敞与华丽的多。
“请陛下与娘娘共食。”
所谓同牢,便是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的肉。
天家的同牢礼,与民间不大相同。桌案上摆了猪牛羊鱼四种肉。
新婚夫妇每样都要尝一口。
“帝后同牢,五谷丰登。”
阿芙今日进食不多,正觉得腹中饥饿,如今每样尝一口,稍稍缓解一些。
“请陛下和娘娘合卺。”
所谓合卺,即是新婚夫妇交杯同饮。
司礼女官话音刚落,便有宫人呈上两盏缀着红绿同心结的金樽玉杯。
阿芙与姬珩各执一盏,把臂同饮。
“帝后合卺,风调雨顺。”
一杯美酒下肚,阿芙心想,若真能因为合卺就风调雨顺,那天天喝交杯酒也未尝不可。
真是奇怪,明明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时刻,却控制不住脑海里的一些古怪念头。
“礼成。”
司礼女官擡一擡手,一旁的宫女便撤掉杂乱之物,施礼退下。
阿芙擡眸瞧一瞧姬珩。
此时天色已晚。
他俊颜微红,看起来和平日不太一样。
姬珩略微提高声音,吩咐旁边待命的宫人:“你们先下去吧。”
“是。”
寝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阿芙……”
姬珩刚一开口,阿芙就道:“哥哥,我还有一点饿。”
是真的,行同牢礼时的那几口肉,只能勉强算垫了垫肚子。
一杯酒下肚后,她反而觉得更饿了一些。
“嗯?”姬珩眉梢微动,“饿?那我让人送些吃的。”
他不多话,直接命外面的宫人送些食物过来。
脑袋沉甸甸的,阿芙擡手试图摘下头上凤冠。
刚一动手,姬珩就道:“我来。”
他上前两步,帮忙摘下她头顶的九龙四凤冠。
阿芙顿觉脑袋轻松不少。她轻轻晃了晃头,暗暗吐一口气。
姬珩视线扫过她身上厚重的皇后礼服,目光微动,若无其事地问:“衣服要换掉吗?礼服厚重,穿在身上是不是不方便?”
明明是极其寻常的问话,但是在新婚当晚这个特殊时刻,龙凤喜烛在桌上燃着,红色的百子千孙帐红纱轻晃,阿芙突然便觉得那话语似乎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轻轻“嗯”了一声:“要换掉。”
说这话时,她的脸颊不自觉地有点发烫。
她想,也有可能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