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珩复国以后，善待大盛皇族，封前朝二皇子为安乐公，允其将萧氏女眷接到府上同住。
唯有六公主仍留在皇宫中，身份不明。
其实新朝国君将前朝公主收入后宫并不罕见，这些亡国公主多为妃妾，鲜少有为后者。
然而陛下居然要立萧氏女为后，当下便有人提出反对。
“陛下若对萧氏有意，给个妃位也就是了。立为皇后，只怕不妥。”
“哦？哪里不妥？”姬珩神色淡淡，却不肯退让。
“她是萧宬之女，咱们辛辛苦苦推翻萧氏，夺回江山，怎么又让萧氏女儿母仪天下？将来她的子嗣若是心向萧氏……”
姬珩眼神微凝：“她若有子嗣，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姬氏子孙，又怎会抛弃正统，心向萧氏？”
“这……”
以前的白先生、现在的白大人私心也以为此举有些突然，但他是军师出身，是姬珩心腹，极少在公开场合反对其主张，只应声说了一句：“陛下言之有理。”
稍后，等众人散了，他才单独求见姬珩。
此地并无旁人。
姬珩猜出他的来意，眉梢微动：“白先生也以为不妥？”
“陛下是真心想立萧氏为后？”白大人态度恭谨。
“是。”姬珩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我朝一向从父，将来萧氏若有陛下子嗣，自然是天家血脉。大盛伪朝时日太短，不过短短二十年，又不得民心。将来皇子只要不蠢，就不会放着正经皇子不做，而去替自己素未谋面的外祖招魂叫屈。”白大人笑笑，“方才李大人的担忧着实多余了一些。只是……”
凡事最怕转折，姬珩听他还有话，略一挑眉：“只是怎样？”
“只是今日李大人既有此担忧，难保其他人没有。若是将来别的皇子以此为由，心中不满，只怕储君之位不稳，会有天家手足相残之祸。”白大人面色凝重。
当然，这都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而且，天家哪有不为皇位争上一争的？不是这个理由，也会是其他理由。
白大人提到这些，并不是真的担心。而是希望陛下慎重考虑，毕竟立后是大事。莫要为了少时情分贸然决定，以致将来懊悔。
姬珩却摇头：“不会有其他皇子。”
“什么？”白先生愣怔一下，没听明白。
姬珩笑了笑，缓缓说道：“朕的子嗣皆是中宫嫡出，不会有庶子。”
白先生眼神微变。
子嗣从谁腹中出来，又不是人力所能决定。除非他真的能做到一生不碰其他女子。
白先生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罢了，少年人重感情，尤其是大权在握的天子，在这种事情上，往往说一不二。看得出来，陛下是认真的。他又何必去坚持反对？
反正对他这样的臣子来讲，只要皇帝有继承人，外戚不乱政，至于皇帝娶谁纳谁，和他关系不大，他也不想深管。
于是，白先生拱手施礼：“臣明白了。”
陛下欲立萧氏为后一事，传得极快，连萧廷睿都有所耳闻。
他第一反应便是：阿芙回来了。
萧廷睿一时欢喜，一时担忧。
欢喜的是，陛下要立阿芙为后，这意味着不会伤害阿芙。
担忧的是，也不知道阿芙回来，是不是心甘情愿。
偏偏萧廷睿此时不知道内情，也不敢胡乱向姬珩打听。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有下人来报：“二公子，有客求见，就在门外。”
“谁？张颂吗？”萧廷睿脱口而出。
他门廷冷落，鲜少有客。只有张颂会时不时地来看一看他。
“怎么不请他进来？”萧廷睿嘟嘟囔囔，抱着手炉往外走。
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抱手而立。
驾车的车夫异常眼熟，不是他旧日的侍卫邹澎又是谁？
“邹澎，你，难道……”萧廷睿有些语无伦次，他记得他把邹澎给了阿芙。
果然，下一瞬，就见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萧廷睿眼睛一亮：“阿芙，真的是你！”
半年不见，阿芙感觉这个弟弟似乎又胖了一些。
虽然比小时候瘦，但明显比上一次见时富态。
“没大没小，你该叫我姐姐。”阿芙没好气道。
萧廷睿嘻嘻一笑，不以为然：“以前不都这么叫的吗？”
他上前几步，阿芙则跳下马车。
“我跟我弟弟说会儿话，你们离得稍微远一些。”阿芙轻咳一声，吩咐两个侍卫。
她如今住在新宅院，有时外出，姬珩的人倒也不拦她，只是每次都会有两人跟随，说是保护。
阿芙不和他们计较，就随他们去了。
“是。”两人答应一声，齐齐后退。
萧廷睿不解：“你不回家坐坐吗？”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阿芙摆手，指一指不远处：“不回家了，咱们到那边说话，安安静静的。”
萧廷睿并不反对。
在哪儿说都一样。
两人相携，向旁边走了十来步。
“你这半年去哪儿了？怎么又回来了？陛下没为难你吧？你也真是的，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你这么久……”
萧廷睿问题很多，说着说着，十七八岁的男子便红了眼眶。
看他这形容，阿芙叹一口气，心中又酸又暖。
她想，回到京城，最大的好处应该是能见一见这个弟弟吧。
最初她同他交好，有点其他原因，可两人的姐弟情意，却作不得假。
她自认亲情缘薄，为数不多的这点亲情，都是萧廷睿给的。“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萧廷睿有点急了，难道事情严重难以启齿？
阿芙笑笑，针对他的提问，一一回答：“我去永州了，被找到了不能不回来。他倒没为难我。我不是不联系你，是怕事情不成，万一拖累你怎么办？你自己现在的处境都不怎么样……我和你说那么多干嘛？”
“永州，你怎么想到去永州？”萧廷睿听她说了这么多，也有点懵，不过大致意思明白了。他挠一挠头，“我还以为你去江南呢。听说江南风景好。”
“临时起意，算是计划之外。算了，不说我了，你呢，你这半年怎么样？”阿芙转了话题，同时又认真打量弟弟。
他看上去精神极好，和当年做二皇子参与议政时大不相同，从容闲适。
“我？我不是挺好的吗？”萧廷睿转了一圈儿，任她打量，“还胖了呢。”
阿芙点一点头：“确实是胖了一些。”
“那可不？心宽体胖，现在日子滋润。我后院养了好几只猫，一点都不比你的笨笨差。”萧廷睿脸上浮现出些许得意。
说到“笨笨”，阿芙脑海中闪现过一只貍花猫的身影。
唔，有点想它。
阳光不算温暖，姐弟俩各自抱个手炉，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互诉别来之情。
“对了，你现在还是住在皇宫里吗？”萧廷睿想起一事。
阿芙摇头，如实回答：“没有。我住在外面。”
萧廷睿皱眉：“啊？外面？”
“对啊。”
“我还以为你是从宫里出来的呢。我听说陛下要封你为皇后，好几个人反对……”
阿芙眨一眨眼睛：“皇后？”
萧廷睿惊异更重：“你不知道吗？”
这么大的事，陛下没跟她说？
“我不知道他现在就提出来了……”阿芙皱眉。
哥哥要立她为后，这一点她不意外。毕竟他强调过很多次。但是两人上次见面，他并未同她提起立后一事。
是打算事成之后再告诉她吗？
“你刚才说，有好几个人反对？”阿芙擡眸，缓缓问道。
萧廷睿心里咯噔一下，他今天是不是多话了？
迅速压下心中慌乱，他尽量自然地道：“是有人反对。这很正常，朝堂上就是这样。各种建议，各种政令，都会有人反对的，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
“嗯，这我知道。”阿芙神色如常。
见她没有伤心失望的样子，萧廷睿略微松一口气。
其实有朝臣反对立阿芙为后，太正常不过了。亡国公主，身份特殊，哪能轻易为后？中间必有一番博弈。
只看君臣之间谁更强势了。
姐弟二人又说一会儿话，阿芙告辞离去。
冲弟弟挥一挥手，她重新坐回车内。
马车粼粼，阿芙回想着弟弟方才说的话。
有朝臣反对立她为后。
不稀奇，这样的例子她也听说过。
当年，她亲爹一心想立苏贵妃为后，被朝臣反对，无奈只得退了一步，封其为贵妃。
往事要重演了吗？
哥哥会怎么做呢？
阿芙脑袋靠在车厢壁上，心里莫名有点发闷。
她想，如果真做不成皇后，那是他兑现不了承诺，她有诏书为凭证，可以光明正大离开，她该高兴的。
然而此刻，一想到那种可能，她心内竟然没多少欢喜，更多的是茫然。
如果她真那样做，他肯定要气疯了吧？不，大约是又气又难过。
缓缓吐一口气，阿芙合上眼睛，不再细想此事。
次日午后，姬珩出现在新宅院。
他一身长衫，神色如常，看见阿芙还笑了一笑：“你昨日去见萧廷睿了？”
“嗯，我回京了，就见一见他，免得他挂心。”阿芙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哥哥，我听说你要立我为皇后，大臣们不同意？”
姬珩眼神微动：“萧廷睿说的？他消息倒还灵通。”
“所以是真的了？那，哥哥打算怎么处理？”
姬珩不答反问：“阿芙呢？阿芙希望我怎么做？”
他很希望，阿芙能执着于皇后之位。
“我问你呢，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阿芙寻思，看他这反应，不像是多为难啊，“哥哥不会是要与大臣争到底吧？”
姬珩眸光轻闪：“嗯？”
“其实哥哥也不必太为难……”
“谁跟你说我为难？”姬珩轻笑，“阿芙，我是天子，还不至于连立谁为后，都不能自己做主。”
他不是傀儡皇帝，相反大权在握。
阿芙“哦”了一声，一时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姬珩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极低：“阿芙，你不会是想劝我妥协，然后放你离去吧？”
在她沉默的间隙，姬珩的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
她时时刻刻不忘“诏书”，难道真是这么想的？
阿芙擡眸，小声说道：“哥哥，我的意思是，不必强调我前朝公主的身份，在永州时，我都跟我娘姓林的。”
姬珩一怔，心内有惊讶，也有丝丝欢喜。
很好，不是劝他妥协，而是认真建议。
果然阿芙和他在一起，不完全是勉强。
姬珩心念一动，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揽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