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七 作品

诏书

诏书

“不会有哪一天?”阿芙眨一眨眼睛,追问,“是不会有你违背承诺的一天?还是不会有你不认诏书的一天?”

姬珩再次屈起食指,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你说呢?明知故问。”

话虽如此,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稍稍好转。

现在的她,看上去并没有多怕他,反而多了一点点恃宠生骄的感觉。

他并不讨厌这点微妙的改变。毕竟两人要长久相处,他不愿意她对他心存畏惧,更希望她能轻松自在。

“行吧,你不直说就算了。”阿芙小声嘀咕,又转一转眼珠,“哥哥,要不现在就写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姬珩轻哼一声:“没有笔墨纸砚。”

“你等一等,我房中有,这就去取来。”

姬珩略一颔首:“嗯。”

写就写吧,就当是让她心安。

阿芙在杨家女学教书,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只是不在此地。她匆匆走出厅堂,行得数步,看到院中对峙的双方人员。

崔颖、兴德和邹澎在一处,姬珩带来的那些人在另一处。

无人动手,但气氛诡异。

看见阿芙出来,众人俱是一愣。

“主子!”崔颖他们三个齐齐出声,脸上的担心显而易见。

阿芙叹一口气,轻声道:“姑姑,你随我来一下。”

“哎。”崔颖答应一声,向她走近。

姬珩站在厅堂门口,静静看着她们向房间而去。

“主子,怎么样?陛下没有为难你吧?”崔颖压低声音,连声询问。

阿芙同样低声回答:“为难倒是没有为难。只是,咱们得回京了。”

“啊?”崔颖双目圆睁。

其实从陛下出现时,她就已经想到了,此时倒也没有多震惊。但看一眼生活了数月的院落,她心内难免生出留恋和茫然来。

“对不起啊,姑姑……咱们好不容易的安稳生活……”

说话间,两人已走至阿芙房中。

“主子这话说的,折煞我了。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在哪里都一样,真的。我只是心疼主子。”崔颖叹一口气。

肉眼可见的,这几个月主子是真的轻松快乐。她也觉得自在,甚至以为他们四人真要在此地终老呢。

阿芙轻轻“嗯”了一声,伸臂抱一抱崔颖:“姑姑。”

不想让崔颖姑姑太过担心,阿芙就尽量轻松地道:“姑姑,其实也还好。哥哥他说要我做皇后呢,还承诺我不会纳别的女人。说不会给我使脸色,准许我自由出入皇宫……”

“啊……”崔颖目瞪口呆,疑心自己听错了,“这……”

陛下居然许下这等承诺?堂堂天子,身无二色吗?看来陛下对主子情意不浅。只是这种口头承诺,也做得了数吗?

“我现在就是拿笔墨纸砚,等他记下来呢。”阿芙微微一笑,看不出丝毫愁绪。

她一来是有心宽慰崔颖姑姑,二来也是自我调整心情。如果真的无法改变,不如坦然接受,努力在可行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更多。

崔颖勉强一笑,轻声道:“是吗?那还好。”

阿芙取出笔墨纸砚,让崔颖一道帮忙拿着,重回厅堂。

姬珩就在院中站着,见她出来,眼神略动了一下,也不多话。

崔颖将砚台放下之后,就先行退下。

阿芙铺好纸,又细心磨墨,这才扭头看向姬珩:“哥哥?”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姬珩眉梢轻挑,几步上前,提笔便写。末了,自己避在一侧,示意阿芙来看:“你看可还满意?”

阿芙细细瞧去,见她提的几点都写上了,点一点头,十分殷切:“可以可以,用印吧。”

姬珩瞥她一眼,心里那点火气基本被消磨得干干净净。他取出私印盖上:“玉玺回京后再补。”

“好。”

“至于留档,你回宫那天留档。”姬珩缓缓说道。

阿芙不说话,心想,这是同她谈条件呢。她小心收起“诏书”,又问:“哥哥,你要喝茶么?”

“不喝了。你还出门吗?”

阿芙摇头:“不了。”

原本出门是要去买狗的,现在连永州都不能待了,狗也不必买了。

停顿一下,她又道:“我可以跟我的人说几句话吗?”

“可以。”

她要回京,自然要和身边人讲明白。或许方才她已经和崔颖姑姑提过了。这等小事,姬珩不会拂她的意。

阿芙再次来到院中,将那三人叫到一处。

姬珩带来的侍卫不敢近前,仍在远处站着。

阿芙三言两语讲了自己得回京一事。

兴德愣怔:“真的得回去?”

“嗯。”

邹澎攥紧了拳头:“你要是不想回,我……”

“你怎么办?他们那么多好手呢,咱们打不过。”阿芙笑笑,打起精神,试图安慰大家,“或许回去也没什么不好,陛下答应了我,咱们在永州有的,回京也会有……”

“若是没什么不好,你又何必千辛万苦逃出来?”邹澎应声道。

“邹澎!”兴德低斥一声,“主子也有主子的难处。”

邹澎抿一抿唇:“我没怪她。”

他知道不应该怪阿芙,但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后,他确实不想再回到京城。

在这里他们是一家四口,等回到宫中呢?还能像过去那样吗?

邹澎上前一步,认真问道:“你是真的愿意回去?还是被迫的?”

阿芙沉默了一会儿。

崔颖轻轻拽了一下邹澎:“邹澎!”

这不明摆着吗?还用问?

阿芙眼眸垂下:“一半一半吧,有被迫的成分在,也不是完全心不甘情不愿。”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然接受了回京这一现实,她不希望他们三人因为她再去得罪姬珩,而且她对他们三人心怀愧疚。

毕竟一开始主张离开皇宫的人是她,也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他们三人也跟着她受累折腾。

阿芙叹一口气:“你们若是不想回去,那我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你们留在永州,或者去别的地方也行。”

“不必了,家都散了,我们留下你一人算怎么回事?回京就回京,多少还有个照应。”邹澎悻悻地道。

兴德附和:“是啊,我们和主子一起,共进退。”

他原本就是主子的下人,有主子才有今天。

崔颖点头:“对,共进退。”

阿芙心里又酸又暖,不自觉红了眼眶。她佯作不经意地拭掉眼泪:“对不起,我原本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在永州一辈子的……”

邹澎小声嘟囔:“你还说崔颖姑姑和兴德遇事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呢?你难道不是这样?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自责什么?要说道歉,应该我道歉才是。说了保护你们,也没保护成。”

“这不怪你。”阿芙忙道。

对方是皇帝,富有四海,手下高手如云,与他为敌,确实难度大。

几人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邹澎问:“对了,你刚才说我们在永州有的,到京城也会有。是什么意思?”

“哦,是陛下说的。宅院、店铺、田地,都会补给我们。”

邹澎撇了撇嘴:“要他假装大方?”

但这话他也只能小声嘀咕,在亲近人面前说一说。

他隐约猜出了陛下追到这里的原因,心里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咱们在乡下可有十亩地呢,都能补给咱们吗?可都是上好的水田。”兴德忧心忡忡,也有心岔开方才的话。

阿芙笑笑:“应该能吧。”

哥哥应该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吝啬。

他们四人在安静处说话。

姬珩离得远,不曾上前,不过也隐约能猜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耐心等着,等他们结束谈话,才踱步过去,假装没看到阿芙微红的眼睛,状似随意地问:“崔颖姑姑他们和你一起回京吗?”

“嗯。”阿芙点一点头。

方才大家商量,尽量把永州这边的产业好好处理掉,换成银钱。这样的话,即便陛下不兑现承诺,他们也不至于亏得太多。

临近晌午,暗卫借了崔宅的厨房准备膳食。

阿芙心里有事,没多少食欲,还是坐下和姬珩一起用了午餐。

“吃不下吗?”姬珩注意到她没吃多少。

“嗯,不是很饿。”阿芙现在没多怕他,很自然地同他相处,“我和兴德他们商量,把这边的产业转手出去。虽说是要走,可至少得交割清楚,做到有始有终。”

姬珩略一点头:“嗯,用我帮忙吗?”

她已答应随他回京,这些细枝末节他也乐意遂她的心愿。

“现在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跟你说的。”

阿芙他们名下的产业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当天下午,兴德和邹澎就去联系了王三爷。

王三爷惊讶极了:“好端端的,怎么要卖掉?”

“有事要进京,可能不回来了。”兴德含糊说道。

“哦,原来是要进京享福了呀。”王三爷恍然大悟,“恭喜恭喜,行,我帮你们留意。”

王三爷私心以为,崔家之所以急着搬走,多半是因为数日前和于二的龃龉。外乡人在异地扎根,本就不易。险些吃亏后心灰意冷,想搬离此地也在情理之中。

他刚放出消息去,当天傍晚就有人打听天成布庄。

布庄现在生意红火,有不少人眼馋,听说崔家要售卖,愿意出钱购买,唯恐被别人抢先。何况他们家在永州有根基,不惧怕于二。

这个布庄凝聚了兴德的心血,最终以五百五十两的价格成交。

兴德一时得意赚到了钱,一时极其不舍。

次日清早,兴德和买主一起去府衙备案。

阿芙则去杨家授课以及请辞。

虽然不是立刻就走,但得打一声招呼,让人家提前有所准备。

姬珩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吧,顺便拜访一下杨氏家主。”

——他昨晚没在客栈,就宿在崔宅的客房。

“不用了吧,我一个人就行。”阿芙下意识拒绝,又道,“哥哥,你是不是信不过我?崔颖姑姑还在这里呢,我不可能丢下她跑掉。”

“我知道,阿芙,我只是想多陪一陪你。”姬珩声音淡淡。

阿芙没再说话。

其实她很喜欢在杨家女学的这份工作,小姑娘们天真活泼,和她相处融洽。她之前也曾答应过杨九小姐,会一直教下去。可惜当时的她没料到会有今日之事。

思及此,阿芙心里颇觉不快,暗暗瞪了姬珩一眼,自我安慰:聚散总有时,或许以后她还会有其他学子。她们也会有别的更合适的夫子。

因为要同陈夫人请辞,是以这天清晨,阿芙去的很早。

行至杨家门口时,门房看到她同行的年轻男子,愣怔了一瞬:“林夫子早,这位是……”

“啊,他是我……”

阿芙口中的“兄长”二字还未说出口,姬珩就抢先道:“我是她未婚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