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李扬站在姬珩面前,拱手施礼,心下颇为忐忑,“今日之事……”
他并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应对之法是否完全正确。
姬珩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点头以示知晓,又挥一挥手,令他先行退下。
“是。”李杨再次施礼,应声退下。
一旁的严征摸了摸鼻尖。
姬珩看他一眼,出声吩咐:“让你在宅院外面的人多注意一些。”
“主子的意思是……”
“今日之事,只怕她已起疑。”姬珩缓缓说道,又问,“那个布庄是怎么回事?”
严征事先了解过,当下便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与陛下听。
姬珩沉默一会儿,忽然开口,语气古怪:“她在宫外,过得倒是多姿多彩。”
买房、置地、买铺子、教书……似乎真有在此地扎根一辈子的想法。
只有他在宫里思念不甘意难平。
严征不知如何应答,干脆便沉默以对。
阿芙与崔颖赶回崔宅时,已将近晌午。
那一串歹徒被送到府衙的动静太大,早有认得崔家的好事者跑去天成布庄报讯。
兴德闻讯,连忙赶回,还使人去武馆请邹澎。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不在现场的两人齐声询问,焦急又关切。
崔颖简单讲述事情经过。
兴德听后,脸色发白:“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买于家的布庄。”
他愤怒又懊悔,擡手便要抽自己一个耳光。
邹澎反应迅速,伸手拦住,兴德的巴掌落了空。
阿芙也皱眉:“兴德,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你和崔颖姑姑,你们真是,一出事,就先责怪自己……”
兴德抹了抹眼睛,不说话了。
邹澎打了个哈哈:“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这不是没事了吗?”他转头又问:“那几个义士是怎么回事?”
阿芙正疑惑这点,就详细解释:“他们自称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习武之人,碰巧经过,所以出手。”
停顿一下,她轻声问:“邹澎,你说会不会有人跟踪我们?”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俱是一怔:“跟踪?主子觉得被跟踪了吗?”
“那倒没有。”阿芙摇一摇头,“只是觉得这事有一点巧。因为我前几日见过其中一个义士,就在咱们家附近。”
邹澎是暗卫出身,在这方面有着天生的敏锐。他立刻收敛笑意,低声道:“可能是巧合,也可能确实如主子所想。不过目前看来,不管怎样,对方是友非敌。先别慌,我出去看看。”
“嗯。”阿芙重重点头。
邹澎走出门去,视线掠过墙角、树干、房顶、屋檐等处,并无看到任何异常。
在前往杨家的路上,倒是有个做糖画的小贩,周围围了好几个小孩,手艺精湛。
邹澎扫了一眼,收回视线。
他先回去安抚众人:“咱们家附近没可疑的人。”
邹澎武功高强,经验丰富。有他这句话,几人放心不少。
阿芙小声道:“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虽说邹澎认为崔宅附近无明显异常,但总觉得还是小心为上:“明日,我送你去杨家。崔姑姑,你再买什么,我陪你。”
“我不去早市了,在附近买了就好。”想起今日之事,崔颖心有余悸。
“也行,就近方便,省得走远路。”
次日,邹澎没去武馆,而是陪着阿芙前去杨家。
途中,他暗自留心,路上的确有几个行人,但并未发现可疑的跟踪者。
陪阿芙到杨家后,邹澎才转身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阿芙并不是草木皆兵的人,虽有过怀疑,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临近过年,杨家女学再有数日就要放假。
阿芙今日只讲一点新内容,更多的时间用来带领女学子温习功课。
姬珩今日吩咐过下属,远离崔宅,免得阿芙继续生疑。但是得知邹澎陪着阿芙前去杨家后,他心念微动,鬼使神差的,和严征一起,悄悄潜入杨家。
堂堂天子,如此行径,难免有些说不过去,也与姬珩素日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但他对于她逃离一事,实在是耿耿于怀。每每想起,便觉心中酸涩难忍。是以,他不惜自降身份,也要详细了解她出宫后的生活。
阿芙在学堂里,引经据典,讲书答疑。
隐在暗处的姬珩听在耳中,不由恍惚了一瞬:阿芙讲的很好,深入浅出,循循善诱,丝毫不逊于内学堂的诸位夫子,甚至比他们还多了一些亲和。
往事不由地浮上心头。
他们曾在内学堂里同窗共读三年,有过太多共同的回忆。她聪慧又肯努力,他一直都知道的。
严征就在陛下身侧,悄悄观察其神色,见其双眸微阖,看不见其眼中情绪。他撇了撇嘴,很快移开视线。
学堂里阿芙的声音一句一句传入耳中,姬珩缓缓阖上眼睛,心绪起伏不定。
原来她教书时,是这样讲话的。
阿芙讲课,不习惯站在原地滔滔不绝,而是会在学堂内边走边讲。时值隆冬,杨家心疼女儿,学堂内放有几个炭盆,但又怕炭气过于浓郁,便将窗子半开着。
冬日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在阿芙脸上,也落在了暗处的姬珩眼中。
这是这两日来,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
她讲书的时候,似乎会发光一般,眉梢眼角都带着清浅笑意。
从小到大,姬珩见过阿芙太多模样,欢喜的、畏惧的、担忧的、感激的、难过的,还有撒娇时的温柔小意……但此刻的轻松随意、游刃有余,是姬珩在记忆中很少见到的。
生机勃勃,从容自信。
让他在意外之余,心脏怦怦直跳,甚至有一刹那的失神。
姬珩眼神晦暗不明。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走吧。”
“啊?”严征刚听懂一点,听见这话,连忙应道,“是。”
毕竟是在旁人家里,的确不能久留。
这两日,邹澎格外小心,家中不管谁出门,他都陪同前去。
并无任何异常。
几人不由地稍稍松懈一些。
阿芙也觉得,兴许是自己想多了。若真是哥哥派来的,肯定会有所行动。
她悄然松一口气放下心中担忧的同时,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在永州的生活很快乐,虽然偶尔也会有烦恼,但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好得多。
可有时候她也在不经意间会想起姬珩。
她迷晕了他之后逃走,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定然非常生气。可能过去将近半年,他还在气头上。也可能他已经气消了。毕竟有那么多家国大事需要他去忙。
阿芙摇一摇头,将心中的那些念头压下去,转而去思索教学内容。
这日傍晚,邹澎与几人商量:“要不,咱们买几条大狼狗吧?看家护院用。”
“养狗?我觉得行。”兴德第一个赞同。
崔颖面露担忧之色:“狼狗凶猛,会不会咬人啊?”
“就是因为它凶猛,所以才要买的。狗通灵性,不会咬自家人的。”邹澎认真解释。
他不可能始终待在家中,家里有猛兽,也能对外边宵小起一点威慑作用。
毕竟他们是外来人员,万事小心为上。
“真能不咬自家人?”崔颖仍有些怀疑。
“可以先从小狗养起,先拴上绳索。跟自家人混熟了,再解开。听说狗是需要教的,应该不咬自家人……崔姑姑,我的话,你还不信吗?”邹澎有点急了。
阿芙没养过狗,便没说话,只在一旁默默听他们讨论。
崔颖姑姑渐渐被说服,点头答应:“那咱们得好好挑,挑通人性的。”
邹澎兴致勃勃:“行,明天怎么样?我听我徒弟说,他们那边庄子上,大狼狗新生了好几只小狗,刚满月十来天,一只比一只勇猛。明天谁有空?咱们一起去看看?”
虽是养狗,可到底是添丁进口的,不能他一人做主。
阿芙想了想:“我有空,明日杨家设宴,女孩子们不上课,我能休息。”
“我也有。”崔颖附和,她是最闲的。
兴德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他是布庄东家,时常照看布庄。但他不在的话,布庄也能正常运行。
他笑道:“既然你们都有空,那我也有空。”
“行吧,那就大家一起去。”邹澎小声嘀咕,“买只狗而已,还挺隆重。”
不过这样也好,同进同出,他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次日,一大早,兴德就喂饱马,又套上车。
——离得远,他们准备乘车去。
马已经许久没出门了,看上去有点兴奋,一时打响鼻,一时甩尾巴。
用罢早膳,几人锁好门,坐上车,驶出了长街。
这段时间,大家各忙各的事情,四人一起外出,还是数月前。
邹澎自告奋勇驾车,将马鞭甩得“啪啪”响。
刚驶出长街,就被停放在路中的马车拦住。
那辆马车停在路中间偏东的地方,能容行人经过,却堪堪挡住了他们马车的去路。
见有马车过来,车夫一动不动,仍坐在那里。
邹澎皱眉,视线落在车夫身上,尽量平静地道:“兄弟,你家马车挡道了,可以往旁边挪一下吗?”
对方不回答,只转身掀开车帘,露出一张英俊面庞。
邹澎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这……
他攥紧缰绳,准备掉转马头,却惊见马车后面涌出数个好手。
阿芙在车厢内听到外面动静,掀帘问道:“邹澎,怎么回……”
话音未落,她就清楚地看到一个人从对面马车上向来。
长身玉立,丰神朗朗,不是姬珩又是谁?
阿芙脑海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抓紧了身侧崔颖姑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