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征悄悄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在崔宅外面,怕被发现,便不能离得太近。
夜风寒凉,带来阵阵的冷意。
过了许久,崔宅内各个房间的灯都熄灭了,四下安安静静,姬珩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在严征以为陛下会一直站下去时,却忽听他冷不丁低声道:“走吧。”
“啊?是。”严征愣怔一瞬,悄然松一口气。
陛下虽未言明,但严征很清楚,崔宅附近仍要派人守着。
严征可不希望,六公主一行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是夜,姬珩暂时宿在一家客栈。
日夜兼程两昼夜,姬珩也有些疲惫,然而在客栈的房间内沐浴过后,他却不能立刻入睡。
简陋的环境倒在其次,主要是他的心静不下来。
一闭上双目,他眼前就清晰地浮现出阿芙的面容,或喜或嗔。
说来也怪,今日他虽然没有看清她的神色,但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浅笑嫣然的模样。
只是,不知道不在他身边,她的欢喜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姬珩原本只想小憩一会儿,后来可能是累极,不知不觉竟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严征忽然来报,满面惊惶之色:“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六公主不见了。”
姬珩霍然一惊,随即有浓浓的懊悔涌上心头,瞬间将他淹没。
不见了?她竟然不见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直接将她带回京城。
“去找。”姬珩刚要动身,却忽的身体一震,睁开了眼睛。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房间内亮堂堂的。
面对室内阳光,姬珩恍惚了一瞬,垂眸,看一眼简陋的被褥,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他骤然舒一口气,惊觉后背已冷汗涔涔。
还好,只是个梦。
听到房间内的动静,严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
姬珩换好衣裳,简单洗漱过后,才沉声道:“进来。”
“是。”严征答应一声,大步走进来,拱手施礼,“主子昨夜睡得可还行?”
姬珩擡眸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严征也不在意,笑了一笑,继续说起正事:“主子,六公主今日出门了,和那个姓崔的宫女一起。”
“去杨家?”姬珩记得,昨日阿芙从杨家出来时,崔颖并不在身边。
严征摇头:“不是去杨家,是去集市。”停顿一下,他又道:“可能今日女学休沐?”
昨天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一句半句的,离得远,不太清楚。
姬珩微微蹙眉,略一颔首:“嗯,知道了。”
今日休沐,不必去杨家教书。
阿芙得以在家休息。
用罢早膳,邹澎去武馆,兴德去布庄,崔颖姑姑则要上街买肉买菜。
家里有四口人,四张嘴吃饭,还有一些鸡鸭鹅,每日要买的食材可不少。
起初,崔颖每天就在附近的肉铺、菜店买肉买菜,后来听说集市上的更便宜。她便每日行远路去集市上买。
虽说家里不缺钱,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财富。
阿芙闲着无事,索性同崔颖姑姑一起去逛集市。
“今天有些晚了,买肉其实最好赶早,早上的肉最新鲜,先去的人把好的都给挑走了,剩下的要么肥,要么不新鲜……”崔颖挎着篮子,同阿芙絮絮说道。
阿芙边听边点头:“姑姑说的极是。”
“快过年了,听说过年那几天,这边早市是要停的。所以咱们得多买一些,存在家里,省得到时候想吃了没有……大过年的断粮食,算怎么回事?”
阿芙继续点头,深以为然。
说着说着,崔颖又略带遗憾地感叹:“可惜咱们来永州太晚,后院种的菜太少了,不然哪用得着天天买菜?那么大一片空地,都种上菜,足够咱们吃了。”
“那等明天,明年春天多种一点。”阿芙笑着建议。
崔颖重重点头:“是该这样。”
阿芙也曾在街上闲逛过,但还是第一次到集市上来。
听崔颖姑姑说,这种集市都是临时形成的,每天只存在几个时辰。长长的一条街上,从头到尾,布满各种小摊。
冬日蔬菜不多,大多是一些常见的萝卜白菘、菠薐菜、油菜……偶尔能看到刚杀的鱼、新鲜的猪肉、山林里捡回来的菌菇、活鸡活鸭、鸡蛋鸭蛋、甚至还有油盐酱醋各种作料。
来来往往人极多,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热闹得近乎喧嚣了。
阿芙身处此地,觉得新鲜,连嘈杂也能暂时忽略。
她和崔颖姑姑交流时,已经不能用平时的音量,几乎都是凑到耳朵旁说话,对方才能听清。
崔颖的目标并不明确,来之前计划买一部分食材。然而等她到集市后,因为实惠,多买了好几样,不大的菜篮盛得满满当当。
阿芙轻轻摇一摇头,自她臂弯中接过菜篮:“姑姑,我来拿吧。”
“不用了,我来就行。”崔颖不肯。哪能让主子受累?
可惜她力气没阿芙大,没能争过阿芙,只能任由主子抢走了菜篮。
崔颖讨要几回,没要回来,只得作罢。
行至卖韭黄的小摊前,崔颖的视线被吸引,又瞧一眼菜篮,叹一口气:“韭黄炒鸡蛋,也挺鲜嫩可口,我记得从前你和兴德都爱吃。”
阿芙笑笑:“那就买。”
——早些年在皇宫里,韭黄于他们而言,都是极其珍贵的食材了。
崔颖面露犹豫之色:“可是,买的不少了,再买恐怕吃不了,也放不下。”
“今天吃不了,就明天吃,反正冬天冷,放不坏。”阿芙将臂弯的菜篮稍稍整理一下,腾出一点空地来,诚恳道,“多一把韭黄,也能放下。”
她眨一眨眼睛,眸中尽是笑意。
崔颖还能再说什么?摸出几个铜板,又买了一把韭黄。
想买的东西多,竹篮太小,集市才逛到一半,菜篮就再也盛不下了。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这些够吃了,实在不够,咱们再到铺子里买。”崔颖摇头,表示不赞同:“铺子里东西贵呢,我明日再来就是。”
阿芙笑笑,没再说话。
她想,崔颖姑姑在置办产业时大方爽利,平时购买东西,还是更精打细算一些。
不过对此阿芙并不讨厌,反而感觉莫名的温馨。
两人离开早市,踏上回家的路。走出长街,拐个弯,到另一条路。
这条路安静得多,前方甚至看不见行人。
阿芙行走一段路程后,忽然心口一跳,莫名的不安。她回头看了一下,秀气的长眉微微皱起。
崔颖见她神色不对,忙问:“主子,怎么了?”
阿芙压低声音:“姑姑,后面那几个人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她并没有确凿证据,仅仅是靠自己的直觉来猜测。
因为她回头时,那几个人一起转头,分明心中有鬼。
崔颖回头瞧去,见是几个年轻男子,打扮各异,就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他们也没前行,正在打量路边的景致,倒看不出明显的异样。
“可能是同路?”崔颖忖度着道,有些不确定。
当然,主子也不会无缘无故起疑。崔颖有几分疑心是街头浪荡子弟垂涎主子美貌,才会跟在身后,但又恐说出来惹主子不快,就暂时压下了这个猜测。
阿芙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加快了脚步。
距此不远的暗处,姬珩双眉微蹙,拂一眼身侧的严征,凉凉地问:“是你的人?”
严征有一点懵,很快,他摇一摇头:“不是。”
他的人训练有素,再不济也不会在跟踪人时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
姬珩冷哼一声,眼眸低垂:“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看着不像好人,解决掉。”
“……”严征欲言又止,心想,其实“鬼鬼祟祟、藏头露尾”这八个字,形容他们也很合适。他们现下不就是悄悄隐在暗处吗?
但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出来,他只应声道:“是。”
然而,还未等他下令,那边就变故陡生。
阿芙与崔颖又行数步,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两个宽大的麻袋便从他们身后兜头罩了下来。
阿芙毕竟学了几年粗浅功夫,反应稍快一些,一把拉住崔颖,后退了几步,险险避开麻袋。
果真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男子。
“你们要做什么?”崔颖大惊,脸色煞白,“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做什么?你们不是看到了吗?我们是受人之托,要怪也别怪我们,只能怪你们自己不长眼,得罪人。”
阿芙低声问:“受谁之托?是谁要害我们?”
他们在永州不到半年,得罪的人着实有限。
若说恩怨最深的,那肯定是于二公子,双方曾对簿公堂。只是会是那位于二公子吗?
“这就不能告诉你们了。愣着干什么?兄弟们,上啊。”为首的男子狞笑着,丢下麻袋,招呼一声,直接扑了上来。
崔颖战战兢兢,身体不自觉发颤。
她知道该跑,可偏偏到这个时候双腿发软,竟因为紧张畏惧而动弹不得。
阿芙一声不吭,左手一扬,手里的胡椒粉末直接撒向几人眼睛。
——这是她们在早市上买来的,只买了一小包,原本是崔颖姑姑要做菜用的。方才担心情况有异,阿芙便一直握在手上。
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
阿芙拉起崔颖就跑。
她心内暗道可惜。她那一把胡椒粉末撒出去后,有三人眼睛被迷,另外三个人因站得远,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三人怒骂一声,也不管迷了眼的同伴,直接追了上去。
双方距离太近,阿芙她们刚走几步,就被赶上。
“主子,你先走吧,不用管我。”崔颖试图挣开阿芙的手,并不想拖累她。
“走?一个也别想走!”身后的汉子冷笑,须臾间已至跟前。
若说一开始是受人之托,那现在更是被这年轻女子的行为给激怒了。居然还敢反抗?
知道甩不掉,阿芙干脆停下脚步,将崔颖拦在身后。
她学过几年粗浅功夫,可能打不过对方六个人。但是用胡椒粉暂时解决一半后,剩下三个,或许也能一战。
“小贱人,你给他们眼睛里撒的什么?”
阿芙笑一笑,左手慢慢扬起:“你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她这个不慌不忙、淡定自若的架势,倒唬得那几个人有些愣怔。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谁也不敢上前,恐步兄弟后尘。
阿芙有点焦急,这个时候如果崔颖姑姑先行离去就好了。
但她很清楚,崔姑姑是绝不可能丢下她的。
双方僵持了数息,有个汉子率先反应过来:“她肯定没那毒粉了,她如果有,早撒了。”
“对。”其他人附和一声,便进攻阿芙的左手。
阿芙笑了一声,左手虚晃一下,唬得众人一愣。
她趁他们愣神之际,攻向离自己最近那人的面门。
——这是教她功夫的人告诉她的,先打人头脸,这里最容易受伤。
可惜她身上没带兵刃,功夫也只能算平平。
以一敌三,又要护着崔颖姑姑,阿芙很快落入下风。
眼看着一个麻袋就要套在崔颖头上,阿芙正自焦急,忽然不知从何处跳出来几个人,二话不说,寥寥数招就制服了几个歹徒。
阿芙心里一喜,随即涌上巨大的不安。
因为帮忙制服歹徒的一个人,她曾经见过。
她每日清晨去杨家教书,偶尔会在路上遇见几个行人。
有时匆匆扫上一眼,心内会不经意地留下印象。
阿芙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