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七 作品

亲吻

亲吻

阿芙眨了眨眼睛,贪心?是说她求的太多吗?

果然,下一瞬,就见他理了理袖子,慢悠悠地道:“这样就想要走三个人?”

阿芙睁着一双无辜的杏仁眼,顺着他的话问:“那我能要走几个?”

一个也行呀。只要能要走就不亏。当下最要紧的是萧廷睿的性命,要不,先选他?

姬珩站起了身,缓缓走至灯边,取下灯罩,用小银剪拨弄了一下灯芯。

灯光霎时间变得更亮了一些。

阿芙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也跟着站起,向前行了几步,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姬珩回头,唇边扬起极淡的笑意:“别的不说,阿芙,你以前亲我,是这么亲的吗?只亲这里?”

这句话成功勾起阿芙的回忆。

往事如潮水般涌现在她的心头。

她长这么大,只亲过人一次。还是她十三岁那年,在发现他的秘密后,面对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杀意,她所做出的亲近之举。

当时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想证明自己和他亲近,表明决不会出卖、背叛他。

那会儿她是怎么亲的?阿芙还记得。

她先亲了他的脸颊,见没被他推开,以为这是种无言的鼓励,才又大着胆子亲吻他的嘴唇。

不过没亲到,被他一把推开了。

他现在什么意思?

是想要她亲他的嘴唇吗?

阿芙的目光不由地在他唇畔流连。

他唇形生的好看,颜色也好。一个男子竟然还有唇珠,饱满的唇珠削弱了薄唇带来的凛冽感。

阿芙心如擂鼓,下意识移开视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此时此刻,对于亲吻他的嘴唇这件事,她内心深处并无多少抵触,反而更多的是紧张和毫无缘由的兴奋。

阿芙心里琢磨,莫非是亲过一次,心里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如果亲人一下,能换人性命,那不亏的啊。

见她神色古怪、目光游移,姬珩眉梢轻挑:“嗯?”

阿芙定一定神,同他商量:“那,我再亲你一下好不好?这回肯定对。”

姬珩笑笑,眉目清浅淡然:“肯定对?”

“肯定的。”

阿芙凭借刚生出的勇气,蹭蹭疾行数步,走至姬珩身侧,说一声:“哥哥,你低头。”

与此同时,她踮起脚尖,将双唇重重贴上他的唇瓣。

她没有亲吻的技巧,所知道的只是嘴唇贴的紧一些,更紧一些。

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她干脆就抓住他的衣裳。

不像亲脸时那般蜻蜓点水,她贴了数息,才缓缓分开。

阿芙后退两步,面颊酡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原本就红润的嘴唇,此刻看上去像是涂了一层口脂,又像是刚在水中浸润过的樱桃,亟待人采摘。

“这回,可以吗?”少女眸中写满了期待,“哥哥……”

姬珩轻叹一声:“阿芙……”

“嗯?”

“这么多年,你亲人的本事,还真是没一点长进。”姬珩这话说完,便上前一步,捧起她的脸颊,低头吻了上去。

——原本他不想开口,是要她主动的。但方才,她笨拙而勇猛地亲吻他时,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说着:不够,远远不够。

没能逗到她,却勾起了他深藏心底的欲念。

在亲吻这件事上,姬珩并不比阿芙多出多少经验,但男人在这方面,似乎是无师自通的。贴、碾、磨,甚至是在她因为惊讶而双唇微启时,舌头趁虚而入,攻城略地。

阿芙感觉脑中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有一点神迷目眩,还有一点呼吸困难。

她本来下意识想推开的,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就非但没推开,反而将身体贴的更紧一些。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裳,不知过了多久,姬珩才放过了她。

两人面红耳赤,呼吸紧促。

姬珩握着她的肩头,声音极低,还隐隐带些喑哑:“阿芙,会了吗?”

阿芙眼神迷蒙,点一点头,一时还没回过神,脑袋有些迷糊:“所以,我还要再亲一次吗?”

姬珩忽地低笑了一声,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两人相识数年,阿芙极少见他这般愉悦。

她想,他这么高兴,那她所求之事大概能成吧?

“你等我一下,回来再说。”姬珩松开她,眼神古怪,“我去换身衣裳。”

阿芙定睛看去,见被她攥过的衣襟皱巴巴的,想到他自小喜洁,就点头道:“好。”

姬珩转身去了净室。

因为他还没有松口,今日所求之事还没着落,阿芙也不敢贸然离去。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得厉害,就又给自己倒了盏茶。

一盏温茶下肚,她才感觉自在一些。

此地安安静静,只余她一人。

偶尔能听到烛花爆了的声音。

阿芙坐在桌边,一动不动,脑海里充斥的都是方才的亲吻。

她无意识地掩住了唇,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忽然,有脚步声起。

阿芙转头看去,果真见到换了一身衣裳的姬珩。

她立刻起身:“哥哥!你回来了?哎呀,你穿青色真好看。”

这话也不全是恭维,他的相貌本就是极其英俊的。以前作女装打扮时,穿青衣,真有点凛然不可亲的神女范儿。

姬珩只“嗯”了一声,看上去心情不坏。

阿芙这才又小心翼翼旧话重提:“哥哥,萧廷睿的事情……”

“你对他还真是上心。”姬珩在她身边坐下,意有所指。

阿芙讪讪一笑:“这不是当年你交代的吗?是你叮嘱我,让我和他交好。你知道,我最听你话了。他这个人,对我也不错。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哥哥……”

她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摇晃。可能是有了刚才的亲吻,牵手撒娇似乎变得轻而易举。她几乎毫无心理负担就做到了。

“我不杀他。”姬珩一字一字,说的缓慢而清晰。

“真的?”阿芙立刻,面露喜色。

“真的,我非但不杀他,还会给他两个选择。是老老实实做个安乐公,还是假死隐姓埋名过一生。”姬珩垂眸,摩挲着她的手。

少女柔荑白皙细腻,十指纤纤,与男子的果真不同。

——他原本就没有想杀萧廷睿的意思。但是阿芙愿者上钩,他也乐见其成。

听他这么说,阿芙心内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我替他谢谢你了。”

“怎么谢?”姬珩眉梢微挑。

阿芙不答,却又道:“哥哥,你好人做到底,能不能把兴德他们也……”

姬珩食指在她眉心轻点一下:“这次不行。”

阿芙眨了眨眼睛,那就是下次可以了?

唉,也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情形?可有受刑?如果单单只是像崔颖姑姑先时那般被软禁,那还稍好一些。

姬珩看一眼桌上的漏刻,轻声道:“时候不早了……”

阿芙心中一凛,连忙正色说道:“那我先回去,不打扰哥哥休息。”

幸好她接的快,万一对方突然来一句,不如留下来一同安置,那可该如何是好?

抱一抱、亲一亲,之前觉得艰难,真做了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同床共枕是万万不能的。现在又不是小时候。

将她的紧张瞧在眼里,姬珩哂笑,暂不为难她:“也行,我让人送你。”

阿芙悄然松一口气,摆手拒绝:“剑兰跟我来的,还在外面等着呢,我们一起回去就成。”

“嗯。”

阿芙想抽身离去,可手还被人握着。她心思一动,在他手心轻挠了一下,抽出手去。

“那我先回去啦。”阿芙浅浅一笑,“你早些休息。”

她略一点头,小碎步几乎是飘了出去。

月色皎皎。

剑兰正在外面踱步。

忽见阿芙出来,她愣怔一下,走了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阿芙有点懵:“我不能出来吗?”

“我还以为你今晚会留在这儿呢。”剑兰面无表情道,“我本来想,到亥时二刻,你要还不出来,我就自己回去。”

阿芙心虚得厉害,胡乱摆一摆手:“怎么可能?我肯定是要回去的。”

她叹一口气,心想:果真不是自己的人,就不一样。

如果是她的心腹,那应该是见她久久不出,想办法救人吧。

“我只把鹦鹉留下了。”阿芙轻声道。

剑兰“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偏殿门口负手而立的主上,遥遥施了一礼,随后与六公主一起回去。

姬珩站在偏殿门口,待阿芙背影看不见,才转身回去。

已经交亥时了。

静心苑里灯火通明。

崔颖姑姑惴惴不安地等待,越等越着急。

其实她一直不敢细问,自家主子和新帝究竟是何关系,小主子去求情,到底能不能成。

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流下来。

崔颖干脆又去热了点茶。

忽然,听到外边声音响动。

崔颖急忙迎出去,看见主子和那个叫剑兰的女子一起回来。

“怎么样?”崔颖上前几步,看主子神色,也看不出什么。

阿芙拉住姑姑的手:“咱们进去说。”

“好,好。”

她们两人私语,剑兰等人自然不会靠近。

喝了一盏崔颖特意留的茶,阿芙轻声道:“姑姑,这位陛下说,他不会杀萧廷睿的,还愿意给两个选择。”

“那就好,什么选择?”

阿芙将姬珩的话大致转述了一遍,又叹道:“也不知他怎么选。”

“只要人能活着,怎么选都好。”崔姑姑看得开。

“嗯。”阿芙点头,“姑姑说的极是。”

还有什么能比性命更重要?

“小主子没把鹦鹉带回来?”

“嗯,没带回来,留在那儿了。”

崔颖欲言又止,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问:“小主子,这位新陛下,其实,其实就是永安公主吧?”

阿芙擡眸:“姑姑何出此言?”

“不是吗?长得很像,又和主子是旧交。主子见了他,一会儿叫哥哥,一会儿叫姐姐的。这回给二殿下求情,主子还特意把那只鹦鹉带上。那只鹦鹉,不就是早些年二殿下送给永安公主的那只?先时人多,我也不敢问……”

“是啊,就是他。”阿芙缓缓点头,又小声叮嘱,“我不知道他们对外是怎么说的,所以姑姑先莫声张,只装作不知道。”

崔颖笑笑:“这一点主子放心,只是咱们私下问问。在宫里生活这么多年,奴婢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阿芙轻轻点了点头。

“不敢想,皇宫里还能隐藏这么大的秘密。”崔颖不由地感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随即她又问,“小主子当年和玉棠宫走得近,没有察觉出异样吗?”

阿芙眼珠子略动了一动,没有作声。

好在不等她回答,崔颖就自己说道:“是我糊涂了,这么大的秘密,肯定好好隐藏,又岂会嚷嚷的众人皆知?”

“嗯嗯,是这个道理。”阿芙胡乱点了点头。

崔颖没注意到小主子的神色,仍在感慨:“真没想到,他还是个念旧的人。一只旧年的鹦鹉,竟然就能换回二殿下的性命前程,真是难得。”

她只是寻常一句感叹,却惊见自家小主子蓦的红了脸颊,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崔颖看在眼里,忙问:“怎么了?”

“没,没事。我只是有点困。”阿芙随便找了个借口。

崔颖啊呀一声,一脸懊恼:“是我疏忽了,都交亥时了,是该困了。看我,只顾着和小主子说话,都没注意时辰。”

阿芙笑笑:“没事,现在睡也不迟。”

她匆匆洗漱,自去安寝。

崔颖姑姑哪里知道,她今晚求情能成功靠的可不是一只鹦鹉,而是她亲了他好几次换来的。

但这种事情她没法和崔颖姑姑说,只能自己躺在床上,不受控制地回想。

阿芙很清楚,亲吻是男女之间非常亲密的一种行为。但她现在不去细想两人的关系。

先顾当前再说。

二皇子萧廷睿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身在天牢。

城破的那天,他被父亲派去城北,寻找一位姓尉迟的能人。

然而一到城北,他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没有找到所谓的尉迟先生,倒是皇宫那边传来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消息。

皇宫被攻占了。

父皇饮毒酒自尽了。

父皇在自尽之前,逼死了后宫的女眷。

尽管早做好了亡国的准备,可萧廷睿没想到会是这样惨烈的方式。

他想冲回宫去,和父母共存亡,却被心腹拦住。

比他还小了一岁的方昭死死抱出他的腰,哭求不止:“殿下,您不能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啊!您这样冲出去,让陛下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萧廷睿只得生生止住脚步。

“您得想办法复国,想办法报仇。”方昭试探着劝谏,“您想想,郭将军和张侯爷还在北疆,他们手上还有几万兵马,您并不是一无所有。到时候振臂一呼,天下响应,何愁复国无望?”

——其实方昭知道,二皇子殿下怕是没有这份心性和毅力,但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以复国来激励,以期打消二皇子求死殉国的念头。

二皇子垂眸,眼泪扑簌簌掉落。

国破了,家亡了,爹死了,娘没了。

只怕他的亲人们也都没有了,他这个人生平最爱玩闹,最怕孤单。

他抱着方昭,无声地哭泣。

没办法,他们先躲在杏花巷。

这是几年前,二皇子买来让阿芙安置的,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自己住在了这里。

房子许久未住人,好好收拾了一番才勉强住得。

二皇子失魂落魄。

两日后,才又有消息传出。

陛下停尸三日后下葬,公主们还活着,苏宝林极有可能也活着。

萧廷睿眼中终于又有了光芒:“真的?我娘还活着?”

“应该是。”方昭摘掉头上斗笠,“今日陛下出殡,没见到宝林娘娘的棺木,听说西南义军首领仁善,降者不杀,几个公主也都安然无恙待在宫里。”

得知母亲和姐妹们性命犹在,萧廷睿稍稍松一口气。他不能去祭拜父亲,只能在家中遥祭。

“不过,现在义军他们在寻找二殿下,花重金悬赏。”

对此,萧廷睿有些无所谓,找就找吧。

渐渐地,他得到的消息很多。

比如周让辞官,比如义军首领去祭拜了前朝末帝和苏贵妃。

比如新帝登基,仍改回“周”的国号。

比如方昭所在的方家投降了。

新帝登基的第二日清晨,有一队侍卫来到杏花巷,直接带走了萧廷睿。

萧廷睿自己没多慌张,毕竟他也明白,东躲西藏哪是长久之计?

只是这天牢的环境也太简陋了一些。

马桶就在牢房内,害得二皇子一天只吃了一张饼,还是实在饿得受不了才勉强啃的。

在牢房的第四天,有人来到这里,语气客气:“萧公子,陛下要见你。”

到了这种时候,萧廷睿的心态已经很平稳了。但是对于“萧公子”这个称呼,还是稍稍愣怔一下。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怪新鲜的。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前去觐见新陛下。

他在皇宫中出生,在皇宫中长大。

而现在这座巍峨的宫殿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不,或许应该说旧主人。

不都说新陛下是前朝皇室后裔吗?

萧廷睿胡思乱想之际,人已经到了。

一路上他也曾猜测过这个新陛下的容貌,但都没有亲眼见到时来的震撼。

怎么可能?

这位年轻的义军首领年纪极轻,约莫才二十岁上下,气质卓然,且长得极为眼熟。

“你……”萧廷睿忘了行礼,而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姬珩打量他两眼,微微蹙眉:“你这几年变化还挺大。”

以前是个小胖子,没想到还有清瘦的时候。只看上去仍不大精明,傻乎乎的。

目瞪口呆的萧廷睿回过神来,好似见鬼了一般:“你,你,三姐姐?你没死?你现在,是,是女扮男装吗?”

姬珩额角跳了跳,尽量平静地说:“不是女扮男装,我本来就是男的。”

“那,那,难道说贵妃娘娘本来生的是龙凤胎?男的送出去了,女的留在宫里?”

姬珩拂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你这么想,也行。”

“好像啊,连嫌弃我的眼神都一样。怪不得去祭拜贵妃娘娘,我还以为只是去拜嫡母呢。”二皇子当时还觉得纳闷,毕竟苏氏后来又做了大盛的贵妃,他以为新帝会避讳这一点的。

姬珩对他向来没多少耐心,擡了擡眼皮:“萧廷睿,你稍微动一动脑子。没有龙凤胎,只有我一个。从头到尾我都和你一样,是个男子。”

“啊……”萧廷睿睁圆了一双眼睛,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现实,原来他小时候觉得美丽但是性子古怪的三姐姐是个男的?

萧廷睿问:“那,那你把我叫过来,是要杀我的吗?”

若真是前朝皇嗣,那他还争个什么劲儿?本事不如人家,外貌不如人家,甚至连天下都是从人家那里夺来的,人家夺回去也正常。

“把你叫过来,是给你两个选择。”姬珩耐着性子,“一,老实投降,安安静静做个安乐公。二,假死,然后隐姓埋名过一生。”

萧廷睿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所以是要留他性命吗?还能让他自己选择?

可偏偏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当然,他现在也没心情想这些。

抿了抿唇,萧廷睿轻声问:“听说我的母亲还在人世,是真的吗?”

“是真的。”姬珩停顿一下,“宝林娘娘命大,侥幸未死。除了她,你的几个姐姐也都尚在人世。”

萧廷睿心里一喜,顿时面露喜色:“那,我能先去见见她们吗?”

不等姬珩回答,他就又一脸期待地道:“不用见太多,只见我娘和阿芙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