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睁大了一双眼睛，仿佛被惊到一般，没有伸手去接递到眼前的白瓷瓶。
太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六妹妹……”他轻笑一声，声音极低，带着明显的威慑之意。
阿芙心绪急转，面上做出一副懵懂之态：“大皇兄，三姐姐睡不好，我们请御医给她开安神药行不行？”
“你觉得呢？”萧廷钰不答反问，“是安神药的事情吗？”
这个时候，还在他面前故作单纯？
“可是……”
“六妹妹，孤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太子语气平平，低头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苏贵妃已逝，你没了靠山。想不想在这宫里继续活下去，就看你自己了。”
阿芙无法，只得硬着头皮接过白瓷瓶，小声道：“我自然是想活的。”
萧廷钰哂笑，并未就此放过她，继续说道：“把食盒打开。”
阿芙低头照办。
食盒被打开，饭菜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
其中有一道菌菇汤，闻起来甚是鲜美，还冒着腾腾热气。
“把药倒进汤里。”太子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拌匀，别让人看出痕迹。”
阿芙擡眸看向兄长，迟疑了一下。
太子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需要孤说第二遍么？”
阿芙默默打开白瓷瓶，动作麻利。
除了最开始的震惊迟疑，少女后面没再开口，只乖巧地依着太子的吩咐行事。
这药无色无味，放入汤中，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下好药，重新盖上食盒。
“剩下的药你拿着，若是她没喝汤，就下在别处，茶里也行。”太子吩咐一个侍从，“远远跟着，护送皇六女去安泰殿，你就在殿外守着。”
“是。”侍从答应一声，对阿芙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阿芙心知肚明，这是要来监督她。
她点一点头，顺从接受太子安排，十分配合的样子。
对此，太子还算满意，擡手摸一摸妹妹的发顶，声音温和：“事成之后，孤不会亏待你的。若事情不成……”
停顿一下，太子语气渐冷：“想来你和你静心苑的人，应该也愿意追随苏贵妃于地下吧？”
面对威胁，阿芙抿了抿唇，小声道：“大皇兄，我知道该怎么做。”
“很好。”太子脸上流露出一些满意之色，“去吧。”
傍晚的太阳几乎没有一点点暖意，落山之后，更觉寒冷。
阿芙一步一步走向安泰殿，心绪起伏。
这份汤肯定不能让永安公主喝下。
——苏贵妃对她有恩，她不能害贵妃娘娘的女儿。
这次她可以装作无意给洒掉，先拖延一二。
但是太子那关怎么过呢？他岂会不留后手？
或许还会疯狂报复她。
失去贵妃娘娘的庇护，再得罪太子，她在宫里能活多久还真不好说。
看太子方才的神情，分明是势在必得且有恃无恐。
该怎么处理呢？
阿芙有点头疼，边走边想，不多时就到了安泰殿。
太子侍从冷声提醒：“皇六女莫忘了殿下所嘱之事。”
阿芙扯一扯嘴角：“放心，忘不了。”
此时天色已晚，安泰殿内宫灯明亮。
连续多日下来，守灵的众人疲惫不堪。
永安公主精神还好，她正低头往灵盆里放纸钱。
纸钱刚一放进灵盆里，就倏地化为灰烬。火光映照着她那张清冷美丽的脸，比先时多了几分憔悴。
阿芙放下食盒，净了手，为苏贵妃上香，又恭恭敬敬磕头。
之后她才定一定心神，几步行至永安公主身旁，轻声询问：“姐姐，你用晚膳了吗？”
灵堂之人并非全是玉棠宫旧人，阿芙不敢大意，先佯作无事发生。
永安公主擡眸看她一眼，眉宇松弛下来，哑声道：“还没。”
“守灵辛苦，得吃一些东西，不然身体会受不住的。”阿芙声音轻软，眼角余光扫过周围守灵的人。
永安公主只“嗯”了一声。
阿芙并不催促她用膳，劝说一句后，便跪在姐姐身侧烧纸钱。
天气渐冷，能拖一刻是一刻，等汤彻底凉了，再想法子暗示姐姐倒掉吧。
永安公主年长她两岁，人脉、阅历都强过她，或许她可以在无人时，直接将真相告知永安公主。两人合力，会有更好的应对之法也说不准。
正想再说几句，却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阿芙下意识看去，见是皇帝萧宬。
苏贵妃薨逝之后，皇帝一直有意逃避。
于是直到贵妃即将下葬，他才临时起意，前往安泰殿灵堂。
他也不让人通禀，直接缓步踱入，一眼便看见了安放的棺椁。
里面，躺着他年少时的恋人。
棺木、香烛、牌位……无一不在提醒着他，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阿令。
见到皇帝，在场诸人忙不叠行礼。
“平身。”皇帝神色淡淡，视线掠过阿芙，落在永安公主身上。
这是阿令唯一的骨血，却和阿令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皇帝眉心微微蹙起，阿令临终前求他三件事。他违背了两件，论理，第三件他该答应的。
但这个孩子，容貌更像她的父亲。
那是一个他曾经忌惮又憎恶的人。
既然像她父亲，那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他已经容忍她十五年之久了。等她母亲入土为安，就让她下去陪她母亲吧。
“永安过来。”皇帝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些慈爱之色，冲永安公主招一招手。
永安公主上前一步，神情恭谨：“陛下。”
“你母亲明日下葬，你随着送葬人员，送她最后一程吧。”皇帝神情慈爱中带着伤感，仿佛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丧妻男子。
“是。”
皇帝又看她一眼，心想，顺便也送你一程。一旁的阿芙眼睛一亮，永安公主明日外出送葬，那也就意味着拖过今晚，或许可以拥有更多的时间。
皇帝面露疲态：“你们都退下吧，朕想和阿令说会儿话。”
众人答应一声，齐齐施礼退下。
阿芙跟在永安公主身后往外走，仿佛因为皇帝的突然到来，已将食盒彻底遗忘。
然而皇帝不经意地一瞥，在满堂雪白中瞧见了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黑底描金食盒。
他当即拧眉，沉声质问：“哪来的食盒？不知道灵堂之内严禁用食吗？”
阿芙心中一凛，上前跪伏于地，诚恳请罪：“父皇恕罪，这食盒是女儿带来的。三姐姐守灵辛苦，一整天水米未进。女儿就带了一些素食过来，想让她在侧殿将就用一些，好继续守灵。父皇明鉴，女儿感念贵妃娘娘恩德，并无亵渎灵堂之意。”
她心脏怦怦直跳，紧张之余又隐隐有些侥幸的期待。
也不知父皇会不会一怒之下，让人直接将食盒给丢掉？
阿芙低垂着头，明显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皇帝阖了阖眼睛，此刻对这个平日里不喜的女儿竟意外的宽容：“罢了，既是如此，你们把它拿去侧殿吃吧。”
阿芙答应一声，拎起食盒悄悄退了出去。
灵堂再次安静下来，皇帝在棺木旁席地而坐。
宫灯明亮，鼻端萦绕着淡淡的香烛点燃后的气息。
皇帝一边往灵盆里放纸钱，一边絮絮低语：“阿令，你不要怪朕，你永远是朕最心爱的人……”
说着说着，皇帝眼睛酸涩，泪珠湿了眼眶。
十三岁那年认识她，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他拥有过的女人很多，但阿令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太子萧廷钰在暖阁里，饮着热茶，同时留意着安泰殿的动向。
算算时间，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一两刻钟就差不多了。
忽然，他派去安泰殿的侍卫归来禀告：“殿下，陛下去了安泰殿。”
“什么？”太子手中茶盏晃了一下，满脸惊愕，“陛下去了？”
苏贵妃棺椁移到安泰殿后，父皇一次也没去过，竟在今夜去了？
“是，圣驾现在还在灵堂。”
太子只觉得胸口一堵。
父皇真是的，早不去，晚不去，偏在今夜坏他的大事。
但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不敢直接将此事捅到父皇跟前。
毕竟苏氏出殡在即，他不敢错估苏氏在父皇心中的位置。
太子长眉微蹙：“那皇六女和永安公主呢？”
“陛下命众人先退下，着永安公主和皇六女在侧殿用膳。”侍卫停顿一下，又将皇帝发现食盒一事给说了。
太子按了按眉心，心中一阵烦躁。
既然父皇也在，就该暂停计划。待父皇走后，再继续。
总不能父皇突发奇想，要传唤身在侧殿的永安公主，却被告知对方用过膳后昏迷不醒吧？
略一沉吟，太子轻声吩咐：“去，联系御前的人，看有没有最新的西南战报，呈到陛
“是。”侍从听令而去。
想了一想，太子又改了主意：“罢了，孤也去一趟安泰殿。”
能见机行事，也能在父皇跟前多博一些好感。
离开灵堂，阿芙轻舒一口气，提着食盒随永安公主一起来到隔壁的侧殿。
——永安公主连日守灵，每到困极撑不住时，会在侧殿稍作休息。
这是给守灵人用的，布置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低矮的几案。近段时日，因为永安公主偶尔住宿用食，宫人便多摆了个炭盆，收拾得干干净净。
人一走进来，就顿觉一阵暖意，原本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有了一些松懈。
宫人点燃了灯。
小小的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
见人进来，窝在炭盆旁的小猫擡起脑袋，喵呜一声，欢欢喜喜扑向阿芙的裙角。
——这是安泰殿散养的猫。宫中房屋多木质，养猫可以有效减轻鼠患。
小猫生的漂亮，性子有些骄矜，又爱缠人，阿芙喂过它几次后，它只要见了阿芙，就扒住她的脚踝不松。
阿芙唯恐多行一步会踩到它，只好先停下脚步。
年轻的宫女自她手中接过食盒，取出碗碟，一一摆放在案上。
阿芙有要紧话对永安公主讲，但因宫人在侧，不好开口，只吩咐一声：“你先下去吧，我在这里就好，有事会叫你的。”
“是。”宫女福身行礼后退下，并顺手掩上了门。
阿芙脆生生道：“姐姐，这是崔颖姑姑特意做的，都是素食，你多吃一点，明天还要去送葬呢。”
没外人在侧，与阿芙单独相处，永安公主明显放松许多。她轻轻“嗯”了一声，在案前坐下。
静心苑的膳食一向简单家常，和御膳房大厨的手艺不同。
先时还不觉得，现下看着眼前菜肴，永安公主后知后觉感到饥饿。
她已经许久没好好用饭了。
阿芙没有落坐，她介绍着膳食，人却站在门口，掀起棉帘向外观察。
还好，宫人离得较远。
再看一眼窗下，也没人。
只是不知道房顶上有没有。
在这里小声交谈的话，应该不会被听到吧？
阿芙定一定神，正要密谈今日之事，一回头，见永安公主竟已默默地盛好了汤。
宫中用膳先喝汤，认为这是养生之道。
可永安公主是怎么回事？她不是一向懒怠做这些事吗？
公主手上端着汤碗，迎着阿芙惊异的目光，轻声道：“有些凉了，不过不影响喝。”
阿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别喝。”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怕对方没听见，又快步上前，试图取走公主手中汤碗。
不料，放在袖子里的白瓷瓶不小心掉了下来，恰好落在她脚下。
阿芙正自焦急，一时不察，竟被光滑的白瓷瓶绊了一下，直接扑在了永安公主身上。
在即将跌倒的那一瞬，她的手无意识地胡乱一抓，想稳住身形。
偏巧永安公主见她跌倒试图来扶，被她这么一扑，直接踉跄了一下。
手中汤碗掉在地上。
而阿芙不小心按在公主腿间的手好巧不巧竟抓住了什么东西。
明天更新会比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