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陈宇几人离开酒店不到十分钟,天空仿若底部破洞的葫芦,涓涓水流直往下泄。

狂风卷着暴雨前后夹击,雨伞伞面都被风吹翻过去。

陈宇在雨中顶风前行,成功抵达东海岸,岸边就只剩不断拍打礁石的浪花,一下一下,震耳欲聋地撞击他的心脏。

“欣欣!老婆!!!”

无论再大的声音,卷入暴风雨中也会很快销声匿迹,陈宇一遍遍不停地喊,一声喊的比一声高,好不容易有点回声传回耳边,停留也不过两秒。

“老婆……”

“别喊了,她应该不在这儿。”跟他一组的关修远看不下去了,摁住他肩膀大声说:“她没带伞,肯定会找地方避雨,我们往回找。”

正劝着,海面猛地卷起数米浪潮冲击岩石,一波退回去又起一波,誓要带走什么似的。

陈宇两片唇直泛哆嗦,红着眼再往四处高喊:“老婆!”

人类在自然灾害面前脆地就像一块超薄饼干,轻易就能折断。

“下次可不能再一个人偷跑出来了。”暴雨突袭,躲进附近山洞后,林欣边给小姑娘的裙子挤水边道:“爸爸妈妈会担心的,知道么缘缘。”

程缘抱着大海螺,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缘缘昨晚把水,把水洒到电脑上,爸爸骂了缘缘。”

“所以你就气地跑出来了?”

程缘摇头甩着泪珠子,伸出手里的大海螺,“爸爸说海螺里能听到大海的声音,能让心情……变好。”

她是想跟爸爸道歉。

林欣微怔,笑着摸摸她的头,“那等雨停了,缘缘可要亲手送给爸爸,这样爸爸就不生缘缘气了。”

“真的?”

林欣迟疑了一下点头。

小丫头擅自跑出来,估计会更生气,现在还是先安慰安慰她吧。

程缘破涕露出笑,感觉身上冷,抱紧海螺往她怀里靠,低头便发现她腕上有条很闪很亮的链子,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好漂亮呀,这上面是什么?”

星星手链下方坠了颗桃红爱心,其上刻着“Lx”。

“林欣,我的名字缩写。”林欣擡手晃晃。

程缘凑近去看,盯了会儿突然扬声,“啊我记起来了,姐姐之前在海边失物招领处拿这个。”

当时外面下着小雨,岸边除了她们再没有其他人。

林欣点头,提到这个还有点生气,陈宇那家伙昨晚跟贺钧年开黑到凌晨四点,早上叫他陪自己找手链死活叫不醒。

看她回去后不撕了他。

表情一瞬狰狞,像极了爸爸昨晚生气的样子,程缘无故抖两下,声音都跟着矮了,“姐姐,也有人惹你生气了么。”

“是啊。”林欣想想又改口,“也不算。”

找到手链那刻,怒火其实就都平息了,只留下青涩岁月里憨头憨脑的陈宇和这条手链。

大概当事人都忘了,这是恋爱之初,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

程缘歪头听不明白,但她很快又有了新发现——林欣无名指上的戒指,兴冲冲仰着脸问:“姐姐结婚了嘛?我妈妈这根手指上也有戒指。”

妈妈说,这是她跟爸爸结婚时候买的,结了婚才有的她。

所以,“姐姐马上也要有小宝宝了么。”

林欣险些被口水呛到,最近的小孩儿脑洞怎么那么大,居然能从戒指联想到这方面?

“暂时还没有,不过,”林欣摸她头,“我倒是希望年底前能有个好消息,最好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

程缘被夸,弯着月牙咯咯笑,笑声回荡在山洞里传来阵阵回声。

另一边,贺钧年和宋闲玉到月老庙寻人,倒是有大早上来祈愿的游客,林欣并没有来过。

“这女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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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忽至,贺钧年只能和宋闲玉在庙内暂避,望向似捅了个窟窿的天,脸上压不住烦躁。

宋闲玉却很开心。

下这么大雨,就算立马停,他今天也不可能求婚了,但这还远远不够。

“哎!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但愿别冲垮后山。”

“师兄,盼点好的吧。”

“我这不是担心么!卦象明明显示今天小雨,你瞧瞧这是小雨吗?希望没人在后山。”

“师兄放宽心,这么大雨肯定不会有人去的,躲雨直接到庙里来不就行了。”

两名道士边走边道。

宋闲玉上完厕所回正殿,捏紧伞柄走到贺钧年身边,“贺哥哥,我有话要告诉你,是关于云辞的。”

贺钧年本不想理他,提到云辞勉强给了个眼角。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其他地方。”宋闲玉瞥向四周来回走动的游客,率先撑伞走出月老庙。

一路往昨天没去成的后山洞窟,雨急风大,斜斜砸下来,半边身子都浇透了。

没人会喜欢湿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不明白说话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贺钧年走到洞口停下,冷声喝问:“你到底想说……宋闲玉!你给我松开!”

原本走在前面的人忽然转身抱住他,声音从胸前断断续续溢出,“焉家那位,昨晚进了云辞房间。”

贺钧年捏住他肩膀就要推开,听到这话用力握紧,“你说什么!”

质问响彻山洞,宋闲玉避开他幽冷逼仄的目光,紧咬下唇,“晚上十点我去找哥哥,亲眼看见的。”

“不可能,”贺钧年的脸瞬间由红转白,摇头喃喃,“不可能!”

昨天小舅舅还祝他求婚成功,晚上怎会进云辞房间,云辞又怎么可能让他进去。

“你骗我!”

贺钧年气红眼掐住他脖子,眼前却莫名浮现出那个叫徐煜的男人。

现在想想,小舅舅这个助理出现的是不是有点太巧了,就好像特意赶来阻拦他。

难道!

脖子上力道渐小,宋闲玉就知道他还是信了。

不管真假,他对云辞都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尤其那人还是他的小舅舅。

“昨天在月老庙我就觉得不对劲。”他接着道:“哥哥一向不是多话的人,听你那么说,竟为焉家那位打抱不平,之后又在海边遇见,敢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么?”

暴雨持续冲刷路面,水汽沸腾翻涌,道路两侧,沟渠水位悄悄上涨。

洞口已被一注水帘遮挡,宋闲玉的话不停在洞内,在贺钧年耳边回荡。

“姐姐,你有听到声音么?”

程缘突然害怕地往林欣怀里缩,这个时候冷不丁想起电视里,藏在洞内吃小孩儿的黑熊。

耳边充斥着劈啪作响的雨声,林欣倒是什么也没听见。

抱着她再往洞外看,雨势相比刚才丝毫没有减缓,忍不住担心,要是下一整天……陈宇就算已经发现她出来,现在雨下这儿大,也未必能找到这儿吧。

要不冒雨跑回去?

她是无所谓,顶多全身湿透,可这么小的孩子未必吃得消。

林欣一下犯难。

程缘这时又抓紧她,小脸皱成一团快哭了,“姐姐真的没听到声音么?好像有人在里面说话。”

林欣回头往洞内深处看,漆黑不见任何光亮,怎么会有人躲到里面?

等等……这里离月老庙不算远,该不会就是传闻中有幽灵出没的那座后山吧。

不知是冷还是怕,林欣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抱起小丫头紧紧盯着洞内往入口退。

青天白日的,她就不信真能有鬼。

耳边隐约传来脚步声。

“姐姐!”程缘更害怕了,开始小声地哭。

“别怕别怕,不是里面传来的。”林欣拍着她轻哄,回头望向水帘外,似乎能看见有人撑着黑伞往这边过来。

老公!?

林欣下意识想到陈宇,眼底涌起酸涩,冲来人喊:“阿宇——”

人影越走越近,黑伞撑开水帘擡起来,剩下的话直接卡林欣嗓子眼儿里,“云辞?”

“是……是我……”云辞跑得急,另只手抵着不断起伏的胸口,脸白得如同一张纸,发现她和程缘在一起,眼睫弯了弯,“太好了。”

没有发生塌方,她们还活着。

“哥哥!”程缘看到他彻底放声大哭,手往云辞那边伸,“大哥哥!”

气还没有完全缓下来,云辞就上前抱过程缘轻拍她的背,“别怕,哥哥,哥哥带你回去。”

他又扭头对林欣道:“这地方不能多待,我们先回去……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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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啪嗒掉落,林欣赶紧侧过身擦了擦,声音些微哽塞,“谢谢你来找我,阿宇呢?”

“他去海边找你了。”云辞将另一把伞递过去,温声安慰,“别担心,发现你在这儿以后,我就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了,马上就会赶来。”

林欣接过伞,歉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猜的。”云辞单手抱着程缘打开自动伞,催促她:“快走吧。”

外面情况不太好,沟渠水位上涨得厉害甚至已经蔓延至路面,再晚来会儿,这一片都要淹了。

好在现在风小了不少,不用担心伞被吹翻。

林欣紧跟着人走出山洞,四周稍微亮堂些,入目便是云辞过分单薄瘦削的背影。

白色衬衫湿透贴在后背上,甚至能看见薄皮下嶙峋的脊柱。

他不是猜的。

在这之前肯定已经寻了好几处能躲雨的山洞,不然怎么连发尾都湿了。

林欣鼻头微酸,热泪悬在眶里将落未落。

她其实也就只在婚礼那天见过云辞,印象还停留在他身体很差,需要人呵护,可是现在,恰恰是这个“病秧子”找到了她们。

这份情,以后该怎么还啊。

程缘趴在云辞怀里搂住他脖子,哭过一阵渐渐安下心来,睁着通红的眼睛朝后看,林欣眨落滚烫泪珠,咧嘴冲她笑。

正这时,脚下隐隐传来一阵嗡颤,双腿不自觉抖动。

地震?

“跑!”

耳边传来一道破碎的声音,林欣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人拽住,玩儿命地往前跑。

大雨中,手里的伞都顾不上了。

震感愈发强烈,危险有如毒蛇快速游来,乃至灵魂深处涌上一股颤栗,耳边传来轰隆隆巨响,身后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她从程缘眼睛里看到恐惧和害怕。

林欣跑得腿发软,气都快喘不上了,余光里跑在前面的人也是一张惨白过度的脸,大张着嘴艰难呼吸,雨水都伺机灌了进去。

她侧过头瞥眼身后,瞳孔瞬间扩张数倍。

山顶几注泥流,滚着断木巨石冲泄而下直奔他们。

刹那间地动山摇,震地整座渔岛都有感应。

离得远的站在高处就能看到,竟有两股泥石流分别从月老庙后面那座山的正前方和东侧后方快速滚落。

陈宇接到云辞消息走到半路,稍稍放下的心瞬间跌入深渊,扔掉伞往后山东侧狂奔。

“老婆!!!”

不知跑了几个世纪,林欣蓦地被人拽上前,腕上的手随之松开,抵住她后背往右前方狠狠一推。

林欣收不住脚踉跄几步摔到地上,掌心不慎被地上的小石块磕破。

狼狈撑起上半身,一道巨响砰地落在身后,掌下都在嗡嗡震颤。

低下头,泥水涌到身前,浸湿手掌又像浪潮退了回去。

林欣上下牙齿磕在一起不住发抖,回头惊吼:“云辞!”

“我没事。”语调依旧平静。

云辞落后半步跪趴在她左手边地上,手肘撑地,掌心托住了小姑娘脖颈和脑袋,没让她磕到地上。

回了她一句,支起身,将浸在泥水里的程缘捞站起来,白裙子已经不能看了。

小丫头从来也没遇到这么大的事,吓得汪汪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云辞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摸着她脑袋安抚,苍白的脸上溢出点笑,“都过去了,别怕,我们都还活着。”

这一世,要好好活着。

徐煜就在附近,和酒店员工率先赶来,大雨中看到这一幕,脸上少有的错愕。

也许他也被思维固化住了。

印象里,本该待在温室,脆弱易碎、不堪一击的娇花,如今满身泥泞坐在淤泥潭中,安慰着嚎啕大哭的孩子。

“原来如此,”徐煜手抵着眼镜,低声喃喃,“终于明白您为什么喜欢他了。”

云辞不是娇花,至少此刻在那个孩子看来,是救她一命的超级英雄。

带着人匆匆过去,没等走近发现云辞衣袖手肘处洇出血红,徐煜立刻拨打急救电话,“东吴路,月老庙后山东侧这边,对,有三名受伤者……”

话没说完,一道影子唰地从眼前掠过。

死里逃生后,林欣半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回头瞥向距离她不到半米的巨石,隐约还能看到石块下压着把破破烂烂的黑伞。

方才要不是云辞推开她,破破烂烂的就成她了。

“老婆。”

她立刻转过头,黑影蹲下来用力抱住她。

林欣再也控制不住,泪水跟决堤似的,哭的一点不比隔壁小姑娘轻,边哭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再也不一个人出来了。”

“你还知道啊,下次再乱跑,看我不把你腿打断!”陈宇用掌根揩了揩眼角,恶狠狠放话。

松开人,上下前后地摸,“有没有哪儿伤着啊。”

摸到双手,看到她腕上那条银手链,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捂脸哭出了声。

他这一哭直接将林欣眼泪憋了回去,余光扫到云辞和小丫头看过来,红着脸拍他背,“好了,快别哭了,还有人看着呢。”

“我高兴我乐意。”陈宇嘴上还在犟,偏头触及云辞的目光渐渐收声,抱紧老婆万分感激,“谢谢。”

云辞摇头,手撑着膝盖起身。

刚站起来眼前忽然一阵眩晕,正往后仰,手腕被人及时拽住,一把伞罩在了头顶。

“已经叫了救护车,很快就到。”

等他站稳,徐煜随即松手,环顾四周赶来的人却没看到自家老板。

不应该啊,这个时候就算冒着身份被发现的风险,也会赶来的啊。

老板呢?

“小伙子,你这样挖不行,洞口都被石块堵严实了。”月老庙庙祝和师弟赶到后山入口,就看到青年跪在洞外徒手挖,挖得满手血,“我们已经联系救援队,你别着急。”

焉岐置若罔闻,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尽是离开云家前沈管家的那些话。

“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么!你能保证少爷一点事没有?”

“江岐我告诉你,少爷要是少一根头发,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只求他平安。你得把他给我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

他食言了。

“小伙子!别挖了!”庙祝瞧出他情绪不太对上前制止,掰过人肩膀看清楚那张脸愣住,“你!”

是那个同样三道姻缘线缠连在一起的人。

“滚开!”

焉岐双目猩红,好似囚笼困兽,挥开他,继续跪在洞前刨。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

想到小少爷,焉岐立刻停下动作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徐煜”,眼底的光又一下熄灭。

连拨到第三次,电话才被接通,徐煜赶紧道:“云少爷没事。”

“他在哪儿!”

“月老庙后山东侧。”

庙祝见劝不动人回庙里给他取来铁锹,擡起伞却见人跌跌撞撞跑了。

焉岐和救护车先后抵达。

隔着雨幕、人群,鲜活的小少爷就站在那里。

程缘爸妈接到消息赶来,得知女儿差点被埋在山洞里,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爸爸,对不起。”程缘不知道哭了几次,眼睛都已经肿到睁不开,还是找准了爸爸,拽住他衣袖将海螺递出去,“缘缘不该在爸爸工作的时候捣乱,缘缘错了。”

一小时不到,程爸爸像是苍老了五六岁,看到海螺想起昨天跟女儿在海边说的话,再次抱紧闺女,“爸爸也对不起缘缘,昨晚不该冲你发火的,缘缘能原谅爸爸么。”

程缘点点头攀住他脖子,父女俩和好如初。

程妈妈在一旁抹泪,差点都忘了救她女儿的大恩人。

“真是谢谢你。”程妈妈记得眼前这个大男孩儿,昨天给她女儿包扎伤口,今日又救了女儿一命,她都不知该怎么谢了。

云辞推手婉拒,指向抱住后就不撒手的夫妻俩,“其实是那位林小姐找到了缘缘,我不过举手之劳。”

话落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暴雨依旧没有停下,焉岐的伞不知扔到哪里,整个人浑身湿透,发丝紧贴着脸颊,雨水从那张脸上蜿蜒流下。

云辞撑着伞就要过去,想到陈宇他们还在又生生止住,冲人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随即就见焉岐朝他大步走来。

等等,他这个时候出现……

“云辞,救护车来了。”林欣撇不下似狗皮膏药黏在身上的人,费劲扒拉住侧过头对云辞道,话还没说完,眼看着他被人抱住。

贺钧年?

身高不对,贺钧年没这么高。

那是谁?

关修远撑伞站在云辞后方,正打着宋闲玉电话,看过去怔住。

这人,不就是贺钧年说的,他那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小舅舅!

他跟云辞认识!?

焉岐将脸埋进云辞颈间,片刻后抱起人转身往救护车走。

“江岐,我没事,你快放下我。”云辞拍拍他,脸上急出一层汗。

他的脸被关修远他们看见,要是告诉贺钧年或宋闲玉,被动的就是他了。

“小少爷是想我这儿吻你么!”

“……求你了,安静会儿好不好。”

两滴水溅落手背,推他胸膛的手慢慢停下。

云辞轻叹一声认输。

给贺钧年宋闲玉两人打磨的替身剧本,现在好像连两行眼泪都抵不上了。

云辞没有再动,乖顺地窝他怀里上救护车。

直到他将自己放到担架上,云辞才发现他掌心皮肉翻飞,血沫横流,就连衬衣上都是他鲜红的血手印。

这是在哪儿弄的?不是叫他去海边的么。

可惜焉岐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让医生赶紧给他上药。

卷起衣袖,云辞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避开断木,以手肘缓冲护着程缘趴到地上,两侧各擦伤一大块,皮都没了。

蘸取碘伏消毒,鲜血混着药水蜿蜒整条手臂,滴答在白色担架上,如一团团盛放的红玫瑰。

焉岐讨厌看见这些血,抽过旁边的纱布就要给他擦,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止不住。

“江岐,江岐。”云辞擡起另只手贴上他的脸,焉岐才从癔症中缓过来。

身高一九三的人曲腿缩在救护车里,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我没事,别担心。”哪怕刚经历一场泥石流,云辞的声音依旧平稳,就好像受伤的不是他。

抵达附近医院,进了诊疗室才知,除了手肘,膝盖和腰腹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更要命的是,云辞发烧了。

“岛内医疗太简陋了,徐煜,快去准备直升机。”

徐煜随后赶来,看眼病房里插着呼吸机的人,抵着眼镜摇头,“暴风雨还没完全停下,这个时候贸然起飞会有危险。”

“那你说该怎么办?”焉岐的手仅简单处理,被他用力一握再次溢出鲜红,“沈管家明明不让他来,是我怂恿他,是我害了小少爷。”

徐煜:“老板你冷静点,云少爷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诚然他身体不好还在发烧,但他并没有发病,这就是个极好的现象。

他在同自身抵抗。

“老板,你要相信云少爷。”徐煜复上他插进发间紧紧揪着发根的手,平静地说:“这世上除了死亡,万事皆有可能。”

一句话将焉岐带回八月初,云辞在摩天轮上说过的话。

他出生时就已经死了,抢救两个半小时才活过来,是医生从阎王手里抢人,不也是因为他命不该绝?

焉岐慢慢平复下来,松开双手走到病房外,云辞烧还没退,人一直强撑着保持清醒,甚至朝门口这边看了眼,看到玻璃门外的他,扯动嘴角上扬。

-

得知云辞进医院后突然发烧,回酒店换身干净衣服后,林欣就和陈宇匆忙赶来,攥着手在病房外来回踱步。

云辞救她这份恩情怎么都还不掉,若再因自己出事,她就是把命赔了都不够。

程缘也跟着父母跑来医院看大哥哥,众人坐立难安煎熬了近一个半小时,医生才从病房内出来,给出一个还算喜人的答案。

“各位不用担心,烧已经降下来了,不过现在最好不要进去,我们再观察半小时。”

走廊里先后响起松气的声音,气氛逐渐回暖。

程妈妈弯腰给程缘解释,小姑娘抱着洗干净的贝壳露出点笑,“太好了!我要把这个最大的贝壳送给大哥哥。”

“云辞醒了,我有句话想问问大家。”跟陈宇夫妻一起过来的关修远这时开口,“贺钧年和宋闲玉哪儿去了?”

离开酒店之后就再没看到这两人。

陈宇看眼老婆,林欣连连摆手摇头:“我只见过云辞,没遇到他们。”

要是遇见,她哪还会带程缘到山洞避雨。

“我这边打不通他们的电话。”关修远举起手机晃了晃。

发生泥石流后,他就在不停地打宋闲玉电话,始终没人接听,可他明明记得宋闲玉是带手机出去的。

徐煜抵了抵眼镜,凑到焉岐身边,低声道:“泥石流不止东边一处,他们……老板?”

焉岐猜到了。

张开手心里的伤,简直要被自己蠢死。

也怪他,听说有两个人去了后山,就以为是云辞和林欣。

现在来看,真要是林欣避雨,为什么不去最近的月老庙反而跑去后山?

那两个人,应该是贺钧年和宋闲玉。

他居然还为他们挖得满手血。

徐煜一向知道他跟贺钧年母亲有仇,还是血仇,再问:“要说么?”

贺钧年要是死在这里,丧子之痛也算对得起他丧母之痛了,他跟云少爷也将没有任何阻碍,简直一箭双雕。

焉岐守在病房门口,看着护士给云辞重新换药测体温,语气森然,“小少爷都能挺过来,他们还不如小少爷的身体么。”

比不比得过云辞,徐煜不知。

不过就他估测,两处出入口都被堵住的情况下,就算幸运地活下来,要是过了今晚都没人发现,也差不多了。

但是很显然,其他人不是傻子。

很快,陈宇就跟他想到一起,“我来的路上听人说,月老庙正后面的入口也发生了泥石流,他们不会是进到那里去了吧。”

贺钧年和宋闲玉是去帮他找欣欣,要是他们出事……

“他们去那儿做什么。”没等他想到最坏的答案,焉岐冷冷出声。

要找人到月老庙就行,没有谁会舍近求远再去后山,林欣之所以带着程缘躲进后山东侧的山洞,也是因为从东海岸回来突逢暴雨,那边距离最近。

两人完全没有去月老庙后山的必要,但现在不是猜测他们为什么去那里的时候。

陈宇立刻给救援队打去电话说明情况。

-

冰凉的液体不停滴落脸上,贺钧年皱了皱眉醒来,周遭伸手不见五指,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谁趴在他身上。

伸手摸向裤兜,万幸手机还在,就是屏摔得有点不能看。

摁亮屏幕隐隐能看到现在已经中午十二点,他记得出来找林欣是早上八点左右,也就是说差不多过去了四个小时。

贺钧年撑起上半身,尝试点开通讯录拨出去,可惜摁好几次都没反应,只能依靠碎屏里的微光勉强看清四周,以及趴在身上的宋闲玉。

黑暗里,即使是微弱的亮光也会觉得刺眼,宋闲玉嘤咛一声缓缓睁眼,声音极小:“贺哥哥?”

“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贺钧年自出生就没这么狼狈过,这一切都拜宋闲玉所赐。

要不是他非要来这儿,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宋闲玉自知理亏头埋得极低,打算从他身上爬起来才发现腿动不了了,哭丧着脸回头:“贺哥哥,我腿疼。”

贺钧年生气归生气,还是用手机照了过去,看到他腿上压着块大石头,恍惚想起地动山摇之际,巨石滚落,是宋闲玉推开了他。

害他到这种地步,又在那种情况下救他。

贺钧年心里烦极了,将手机塞进他手里,起身绕到他身后去搬那块石头。

但他高估了自己,山上滚落的巨石哪那么容易搬开,双手去推也不过移动了一点。

被砸中腿,可想而知有多严重。

贺钧年开始愧疚、迷茫以及不安,“为什么救我。”

他对宋闲玉一点都不好,尤其是两人稀里糊涂睡了以后,更多是恨他插.进这段感情,做的时候也总把他当成云辞,但他现在却救了自己。

宋闲玉疼地直冒冷汗,还是冲他笑了笑,“因为我喜欢你啊。”

很久很久之前,比他喜欢云辞还要早。

“可我……”

贺钧年犹豫了,以前他还能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现在他为了救自己这样,他怎么说得出口。

“贺哥哥,我好疼啊。”宋闲玉举起手机去摸他手,“你亲亲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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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扭身扑过来抱住,跟云辞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像是栀子花又有点糖果味。

换作平时,贺钧年肯定会推开他,现在……

月老庙这边的入口比东侧情况好些,也因此,月老庙没有遭受特别大的损失。

收到有人被困在里面的消息,救援队直接开动挖掘机,嗡嗡颤颤,清理洞口落石,挖出一道小小的缺口。

救援人员立即打开手电筒往洞内照,大声问:“有人在里面么。”

强光照射进去,打在两人身上,救援人员突然愣住。

“怎么了?没人么?”

“……没有,有人的,两个。”看到两个男娃娃抱在一起亲嘴,年近六旬的救援人员受到不小冲击,关闭手电筒又叫挖掘机顺着裂缝继续挖。

两人被成功救出送往医院。

贺钧年只受了点轻伤,到医院擦点药就行,宋闲玉就不太好了,左腿骨折被送去急救。

关修远接到消息跑来急救室外等着,不多久就见贺钧年擦完药过来,跟他说:“云辞也在医院。”

“哦。”

只以为下雨天,云辞又犯病了,贺钧年并没有当回事。

关修远脸色微变,气得攥紧拳头,“他是为了救林欣和一个孩子遇到泥石流。”

“你说什么!”

“我说他险些埋在山洞里。”

关修远看见他一肚子火,他跟宋闲玉去后山做什么?别跟他说去找林欣,林欣再怎么也不可能到那儿去。

“自己男朋友不管是吧。”

贺钧年看眼尚未熄灯的急救室,转身去找云辞。

病房外站满了人,有他认识的陈宇林欣,还有一对不认识的男女。

云辞烧彻底退下来后,程缘就进去陪他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钧年冷着脸快步过来,“好端端地,阿辞怎么会突然跑出来?”

林欣:“这里是医院,你先小点声。”

“你闭嘴!还不都是因为你才弄出来这么多事。”贺钧年声音不降反增。

吼地林欣垂下头,眼泪扑簌簌落。

“贺钧年你!”陈宇揽住人就要开骂,见林欣扯他衣服,哭着摇头,压下所有情绪,“你要发火冲我来。”

话落,贺钧年挥起一拳直接砸他脸上。

陈宇口鼻顿时鲜血横流,旁边的男女都吓坏了要上前劝。

贺钧年朝他们吼:“滚开!你们算老几?”

“他们是我爸妈。”病房门不知何时打开,程缘鼓着腮帮蹬蹬跑回爸妈身边,满脸敌意地对着他,“大嗓门叔叔,大哥哥叫你进去。”

病房门并不隔音,外面的闹腾云辞听得一清二楚,倒是没想到贺钧年居然连自小玩儿到大的兄弟都揍,为了他?不见得。

宋闲玉刚送到医院,他就知道为了救贺钧年,他腿被砸断了,所以贺钧年才会这么狂躁。

这也对得上,原文里贺钧年喜欢上宋闲玉的契机,救命之恩,谁能不爱呢。

“阿辞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难受?”贺钧年跨步进来扑到他床边,好巧不巧握住他胳膊肘。

云辞疼地直皱眉,要不是他不知情,都要怀疑贺钧年故意的。

“我手疼,你松开。”

贺钧年后知后觉松手,在他床边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开口,“你说你好好待在酒店出来做什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

他要是死了,不正好给宋闲玉腾位子?

云辞几不可闻轻哼一声,低头摩挲着程缘送的贝壳,淡声道:“我也是看天气不对,早点找到人比什么都好。”

“林欣那女人自己跑出去的,”贺钧年偏开头讷讷,“哪值得你去找。”

云辞原本精神还不错,听他说话,一阵头疼。

程缘方才告诉他,林欣姐姐是为了帮她找贝壳,不然在失物招领处拿到项链就回去了。

估计大雨前都能到酒店门口。

这也是林欣叫不醒陈宇自己去找项链的原因,她一个人能回来。

只是路上生出了程缘这个意外。

但这也不能完全说是程缘的错,谁都不知道今日会突发暴雨。

他却将所有的错都推到林欣身上。

“我听说宋闲玉受伤了。”眼皮懒懒地掀开,云辞问他:“你们怎么会到月老庙那边的山洞里?”

月老庙后门出去就是后山,林欣在不在那个地方,一问庙祝不就知道了。

让他去后山的理由根本不在于林欣。

贺钧年已经不似刚才在病房外底气十足,被问到为什么去后山,瞬间想起宋闲玉说的那些话。

他没有回答,只道:“阿辞我问你,昨晚有没有谁进你房间?”

云辞捏紧贝壳,唇边哼出轻笑:“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闲玉说,他看到我小舅舅闯进了你房间。”

云辞呼吸微滞,想想又觉得不对,焉岐昨晚回来都已经十二点了,宋闲玉是从哪里看到的?

“我不舒服你是知道的,昨晚我很早就睡了。”云辞将贝壳放到床头柜,直视他,“他又是什么时候看见你小舅舅进我房间的。”

“晚上十点。”

哦,那没事了。

云辞笑出声,“你回酒店查昨天晚上十点的监控吧。”

能找出半个人影都算酒店闹鬼。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云辞表现地格外坦荡。

贺钧年其实也不太信他能让小舅舅那种人进房间,摇头。

想必还说了什么,只是无凭无据。

宋闲玉还真是将一张好牌打得稀烂。云辞理了理衣袖,平静开口:“我跟他关系素来不好,这你是知道的,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他喜欢你,如今又为救你受伤……”

“贺钧年,要不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