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六)

太阳(六)

得知祖坟今夜可能被盗墓贼光临的男县令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中踱来踱去。

好端端地,祖坟怎么会被挖了呢?

昨夜突然有乞丐敲门,说是见到有人谋划着今晚挖他的祖坟,这真是他当官以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他可是这平溪县的县令,祖上可是出过丞相的,怎么会有宵小来掘他家的墓?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若是平常,他只当笑谈,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偏偏才发生母亲坟墓被挖一事,令他怎么都安不下心,思前想后,他决定派出衙役去探个究竟,看看这件事是风言风语,还是确有其事。

人是半夜派出去的,现在天已经亮了,怎么还没回来?

听见门口传来动静,县令拉开门就往外走,按耐不住地问,“你们回来了?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事——”

声音在看到衙役及其他们捆住的几个人的瞬间,戛然而止。

县令当了不止一年两年的县令,经验丰厚,此刻还没搞清楚这几个人是从哪里来的,但落在他们躲闪着视线的脸上时,他已经猜到自家的祖坟确实被人光临了。

尽管如此,他不死心地问,“怎么回事?”

为首的衙役硬着头皮,尽量缩短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赶过去时,这六个人就在墓室中了。”

轰隆——

这句话劈得官袍加身的县令头眼昏花,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家的祖坟……真的被人掘了?

他欲吐血,“那可是我家的祖坟!”

“大人,您没事儿吧大人。”

说话的衙役见县令双眼发直,身体虚软,连忙将县令扶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水,颤抖着递到县令嘴边,生怕会被县令的怒火波及。

县令现在哪里还能喝得下去东西?他扶着额头,口中哎呦呦一声高一声低地嚎叫着,被这个消息气得不断喘气。

先是刚好头七的老娘的新坟被小贼给挖了,他刚修好坟,后脚祖坟又被掘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祖宗!

半晌过去,回过神的县令才想起该处理这几个人,他上前冲着每个人的心窝子都踹了一脚,发泄一通,才觉得气平了些。

他这才命人整理衣袍,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之后,才强压着火气,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把过程一五一十说来给本官听听。”

衙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亲自说出来,于是将说出太阳名字的瘦猴拖到县令面前,看了一眼县令,色厉内荏道,“快告诉大人,你们究竟是怎么盗的墓?又是谁指使你们盗的墓!还有,墓室中的东西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老实交代!”

瘦猴转了转小眼珠,到了这个时候,他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全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于是忍下浑身的疼痛,连忙爬起来跪好,将在衙役面前说过的内容,又在县令的面前复述了一遍。

在最后瘦猴哀求道:“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求大人饶过小人一次,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饶过?”

县令不听这个词还好,一听这个词再也压不住火气,他站起身,又是一脚将瘦猴踹倒在地上

“你们这群下贱的东西,刁民!不知死活的玩意儿!你们知道挖掘祖坟意味着什么吗?还是本官的——祖坟!”

县令瞪着几人的眼睛像是门口那两只石狮子一样圆,他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本官饶过你们这些贱民,谁来饶过本官的祖宗!”

古来选墓地都会挑在一个风水绝佳的位置,若能将葬在风水圣地,能使先灵安息,庇佑子孙后代。

掘人祖坟就是在诅咒生者断子绝孙,后辈穷困潦倒,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对生者的极尽侮辱!

因此,对盗墓贼的处罚也是众罪之首。

尽管如此,古往今来盗墓者前仆后继,对于挖坟一事十分热衷,甚至不少官员也乐此不疲。

谁不喜欢这样快速来钱的方法?

瘦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忍着骨头散架般的疼重新趴好,“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大人您家的墓,否则就算是给小人十来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九湘见此轻嗤一声,跟太阳比起来,这几个人毫无胆气,明明心中对这个县令恨得要死,表面上却半个屁都不敢放。

不像太阳,说报复就报复,管你是县太爷还是天王老子,一点也不虚伪。

“你刚刚说,组织你们去盗墓的人是谁?”

男县令转了两圈,问,“你说,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乞丐,名叫太阳?”

说到太阳,县令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顺下去的气,又卡在了胸前。

一个女人?居然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毫无名气的下贱女人把他祖宗墓里的东西全盗走了?但凡是被什么有名的江洋大盗盗走,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生气。

“是的大人。”

瘦猴怯声答完,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像那三个同伴一样,被吓晕过去,或是生死不知,无论如何也比现在被人拿着刀在脖子上比划的强。

这个县令手段向来狠辣,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还不能不能说话。

县令瞪圆了的眼睛正往外呲呲地冒着愤怒的火花,他一拍桌子,“给本官捉拿她,死活不论!我倒要把这个这个太阳剖开看一看,她是长了熊心还是安了豹子胆,敢盗本官的祖坟!”

“本官要让她尝尝我的利害。”

一旁的衙役小心询问:“那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县令看着这几个人咬牙切齿,尽管他们的托词是太阳把东西全拿走了,但这几个人也是参与了掘坟一事,他怎么可能会放过?闻言磨了磨牙道:“把他们几个拖到祖坟前跪着,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结束。”

“不,死了也得扶起来让他们给我跪着!”

瘦猴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他明明把一切都说出来了不是吗?为什么不能将功赎罪?

电光石火间,小眼珠子突然想到一件事,连身上的伤都顾不上了大喊道:“大人,我知道是谁挖了老夫人的坟!”

“谁?!”

“是太阳!昨晚她亲口承认的,小人不会记错。”

“又是她?”

“她长什么样?”

“她脸上全是泥,我看不清,但是她耳根前有一颗黑痣!也很高,比寻常女子高出很多。”

若是太阳站在县令面前,县令很难保证自己不冲上去撕烂她的肉,掏出她的熊心豹子胆,报一报掘祖坟的血海深仇。

“给本官找!就算掘地三尺,你们也得给我把她找回来,不然你们也别回来了!”

瘦猴趁机擡头,用谄媚到近乎天真的期待神色问:“小人已经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了,大人可以放小人一条生路吗?”

“放了你?”

县令转动的头颅咯咯作响,阴沉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放了你?然后让你去告诉其他人,本官的祖坟和母亲的坟墓,是怎么被你们下贱肮脏的乞丐给掘开的吗?”

这是奇耻大辱!

若是传出去,把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若是传出去,把他们家族的面子往哪里搁?

县令的脸上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来,他威胁身边的衙役,眼底杀意明显,“这件事谁都不准说出去,若是蹦出去半个字儿,不,若是让本官知道那些刁民传这件事,不管是谁说的,在场的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还有,找几个僧人和道士,让他们为祖坟做一场法事,为祖先们安魂,再找几个能工巧匠修复墓室和风水。”

太阳还不知道县衙中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自己因为昨夜的壮举,被县令放在了追捕名单上的第一位。

直到她站在平溪县外面,多次死里逃生的她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敏锐地推测到,县衙怕是从那留个让口中,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做的这些事情,她想,这个地方不能再留下去了。

做好决定,太阳没有进入对她来说危机四伏的平溪县,而是去了破庙,她掀开缺了腿的桌子,撬开木板,露出来一个只能容纳老鼠进出的洞。

她将胳膊伸进去摸了一圈,随即睁大了眼睛——空的?!

太阳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一无所获的手,不信邪的又伸了下去,摸了半天也没触及熟悉的感觉。

她嘴巴抿成了直线,上身下倾,将眼睛放在了洞xue上方往里瞧。

洞xue里面并不是黑漆漆的,从地板缝隙中钻进去的光线将里面分成了好几个小空间,尘土飞扬着,能看见不知道多少时间以前掉落进去已经风化的破布,还有受了惊的老鼠飞速逃窜。

唯独没看见金子。

以往她这样趴着的时候,是能看见她放下去的闪闪发光的金子的。

太阳的心沉入了谷底,她这么多年一直藏在这里的东西,怎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以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是谁拿走了她的东西?

太阳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是九湘,她只带九湘来过这个地方,也只有九湘知道她藏东西的地方,随即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和九湘相处的时间很短,短到只有两三日,在这两三日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九湘并不是贪财的人。

今早对九湘的警惕不过是出于本能。

——相信一个人是一方面,克服本能去接纳一个人是另一方面。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藏在这里的东西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