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三)
太阳带着九湘到了城郊的一处废弃庙里。
推开破败到只剩三条腿的香案,撬开地板,出现了可以容纳一人进出的黑洞,太阳毫不犹豫地把昨夜所得丢进去。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太阳合上地板,把香案推回原来的地方。
“好了,我们走吧。”
“去哪?”
太阳指着已经被地板和案几挡起来的黑洞,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找东西把这个洞填满。”
九湘点点头,藏在这里虽然隐蔽,但很难说不被人发现,用泥土封存起来是一个极为稳妥的方法。
太阳带着九湘离开破庙,走向远离人烟的山林。
许是长期昼伏夜出,太阳不像寻常人一样,在黑暗中只能看清万物的深色剪影。她不仅可以在石子遍布的小路上走得稳稳当当,也能在没有人踏足过的山林中找清方向。
走着走着,九湘就察觉了不对劲之处,她驻足对太阳道,“封黑洞的泥和沙在破庙外就有很多,为什么要走这么远的距离取,这里的泥沙有奇特之处吗?”
太阳歪头看了九湘一眼,眼中短暂地划过不解,随即了然道:“自然有奇特之处,我要用的泥可不是普通的泥,沙也不是普通的沙。”
在九湘探究的视线中,太阳掂着手上的铲,笑得意味深长:“只有金泥金沙才能填补那个黑洞。”
金泥金沙?恍惚间,九湘记起太阳之前说要报复县令,她猜测道:“我们此行是为了挖县令家的坟?”
太阳并不否认,眼睛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愉快得弯成了月牙状:“狗县令不愧是当官的,是我见过最奢侈的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吃不到的肉,他家经常会放到发臭。所以我猜,他家祖坟里应该藏有不少金银珠宝。”
“反正那些东西死人又用不到,给我用用怎么了?”
县令家的祖坟,太阳早就惦记上了,还踩了好几次的点。
“若不是听说县令母亲的随葬品中,有一支纯金打造的蝴蝶簪,我怕别人先我一步,恐怕县令的祖坟灵窍此刻已经被我破开一个大洞。”
挖坟虽然见不得阳光,倒也算不上稀罕事。
不止太阳,还有周围的乞丐、土匪、百姓,明里暗里都在做这件事——在死这件事上,没有人愿意委屈自己的亲人,哪怕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的乞丐——掘坟一定有收获。
有随葬品对这些人来说再好不过,如果没有的话,尸体身上的衣服、躺着的棺材,都可以换取钱财和生活所用的东西。
碍于县令的权威,他母亲的坟可能没人敢碰,可世事难料,谁又能说个绝对。
太阳生怕会出个跟她一样爱钱胜过命的人。
说到这里,太阳忍不住跟九湘抱怨:
“也不知道县令的孝名是怎么传出来的,老娘都死了也不埋进祖坟里,害得我还要挖两次。”
初来到这个世界的九湘或许跟太阳一样不明白,不明白两个性别的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差异,不明白一个性别的人为什么能理直气壮地抢占另一个性别的东西、压在另一个性别的头顶,逼得她们喘不过气来,而不会觉得愧疚和羞耻。
但现在的九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这个世界里,女人的才华不能为自己的所有、女人一旦试图挣脱束缚自己的框架,就被逼得走投无路,想要活下去只能成为土匪,终生游走在人群之外,遭受世人的冷眼和嘲讽。
女人不能研究医术、女人生来带有病邪之气、女人不像男人那样拥有与生俱来的皇位继承权……
高高在上的没有女人的祖坟,里面躺着的都是生前高高在上俯视着女人的人,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同意让他们眼里这些草芥一样的女人入驻?
九湘只觉得愤怒,她冷笑着提出自己的建议:“为了惩罚他们让你跑两次,你不得将那个狗县令的祖宗全都扒出来曝尸荒野。”
太阳赞道:“好主意。他们要怪就怪自己的子孙后代不长眼睛,惹谁不好偏偏惹到了我。”
二人正说着就到了地方,天色大亮。
太阳再次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就着泉水吃了下去,随后就躺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伸了个懒腰,摘下片跟玉米叶一样大的叶子挡在眼睛上。
“白天做这事儿不方便,保不好就被谁给看见了。我先睡一会,等晚上再说。”
黄昏时分太阳醒来,二人继续在山林里赶路,这次没有赶多长时间,天色将黑时二人就到了地方。
与初见时太阳挖的那个小土包不同,眼前这墓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才会修建的。
立于最前方的墓修建得恢弘大气,规格比普通百姓居住的房子还要大,后面几排子孙的坟墓比起最前方的虽然小了不少,但跟县令母亲的那个小土包比起来,也算得上豪华。
太阳眼底泛着亮色,一边打量一边啧啧道:“这墓可真豪华。”
说完吐掉口中的狗尾草,爬到墓顶上,拿起手上的工具就向下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夯得平整又紧实的土凿出一个小小的坑。
看着距离墓底遥遥无期的洞,喘气的间隙,九湘道:“这样挖下去也不是办法,合我们两个人的力,恐怕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她提议道:“不如回去找几个人,大家一起,也更省力些。”
太阳也没想到墓顶的土会夯得这么紧,跟烧制出来的陶土一样瓷实,她还是第一次挖这样的墓。
以前她挖的都是坟,小小一抔土盖着小小的木制棺材,都是些普通人家的,泥土再怎么干硬也是松软的,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耗费了全身的劲儿,才掘出一个小坑出来。
对于九湘的提议,太阳直接否决。
她不允许本该属于自己的金银财宝进入别人的怀中,而且她也不信任旁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临时变卦,反将她一军。
人心难测。
这座墓太阳踩了好几次的点,横跨时间有一年之久,一直迟迟未挖,正是这个原因——她一人之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破开这个墓。
九湘作为太阳勉强信任的第一人,才被带到这个地方。
九湘知道太阳很是看重金银财宝,而且警惕性很高,她当然明白太阳不可能把这些东西白白拱手让人,更不会相信别人会与她并肩为伴。
但她在明知这些的前提下,也不会白白说这一句话。
“你忘记我是什么人了吗?”
二人对视,太阳瞬间明白九湘的意图。
二人一合计,确定计策可以万无一失后,将挖出的土虚虚埋上,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城中。
太阳习惯独来独往,但城中乞丐就这么多,久而久之,还是有几个她眼熟并且也眼熟她的人。
她借着乞讨的动作靠近其中一个,并不掩饰自己的来意,“我发现了一个大墓,里面肯定有很多金银财宝,我一个人吃不下,你去不去。”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会有人拒绝。
那个乞丐呼朋引伴,很快就聚集了六个人,到了傍晚,一行人出了城。
到了地方,有人眼尖认出了县令的祖坟,连连后退,声音中全是害怕,转身就想逃:“你怎么不早说这是县令大人的祖坟?”
他们有人猜到,“县令大人母亲的坟,不会也是你挖的吧。”
敢碰县令家祖坟的,一定敢碰县令母亲的坟。
太阳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甚至还有几分骄傲,“是我。”
大宁对于盗墓者的惩罚非常严重,但巨大的利益还是令盗墓者前仆后继,屡禁不止,追溯困难,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民不告官不究的潜规则。
这些盗墓的人中也有一个潜规则,就是不盗当朝所有官员的墓。
倒不是因为他们这些盗墓者有原则,有原则的话也不会走上盗墓这条路,而是被捉到的话下场极惨——
掘人祖坟,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最侮辱人的手段,没有之一。
这些当朝官员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受这等侮辱,天涯海角,必会找出真凶,祸及三代。
要知道城外的土被周围的人挖了个底朝天,唯独这座墓没人敢碰,正是因为县令。
他们还不想死。
追溯困难,不代表追溯不到。
有人对着太阳就骂:“你疯了?你想死就去死,想招惹县令就招惹县令,为什么要拖累我们?我们可不想跟你一起死。”
太阳连活人都敢杀,难道还害怕挖一个死人的墓?
她拦住这几个想走的人,好声好气劝说:“这事你们不说,我不说,也就天知地知,还有谁知道?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她给了这些人最后一击:“难道你们不想要里面的金银财宝吗?”
这群人陷入了犹豫,商议之后,仍是要离开。
金银财宝他们是想要,可也得有命花才是。
见引诱不成,太阳换了说法:“你们难道不恨县令吗?不恨这些当官的人吗?他们凭什么凌驾在我们头上,每个人都口口声声说着为了百姓,可是,他们做过什么好事儿吗?”
“他们做的好事,是几年前的旱灾,他们把朝廷送来的赈灾粮高价卖给我们?”
“还是逼我们交一年比一年重的税?连我们成了乞丐也不放过。”
——乞丐还要交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恨吗?
恨,当然恨。
太阳声声蛊惑着他们。
“眼下这个复仇的机会,你们真的要放弃?你们可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太*看谁不爽就掘谁家坟*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