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谷 作品

古代篇之王清莞

古代篇之王清莞

定安的回答犹如水滴落入湖面,将众人的吸气声如涟漪一样召唤出来,并向着四周荡漾而去。

任谁都能看出来,陛下对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已经没有了容忍之心,想要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女人除去。

不少人都张大了双眼,兴奋地等待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定安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心慈之辈,落到她手里的王清莞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另有小部分人在预测到王清莞可能的下场时心怀不忍。

她们都出身高门,里面的龌龊她们不能再清楚。明明王清莞字字是真,明明她们也有相同的经历,她们却不能站出来求情,或是像王清莞一样诉说自己的委屈。

她们背后是整个家族,她们不能将家族置于危险之中。

定安脸上的几根皱纹经过岁月的打磨之后,两端变得和绣花针头一样锋利,一如她此刻从王清莞脸上挪走,又转移到王清莞父亲脸上的视线。

她唤道:“王老丞相。”

王老丞相指的是王清莞的父亲,他年事已高,早已告老离朝。他在任时为人贤良,处理政务阴阳有序,颇受百官推崇,就连男帝也敬他三分,哪怕他已无官身也要尊称他一句“王老丞相”。

因而在定安的大寿之上,他也能被破例邀请到这里。

突然被提及,王清莞的父亲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随后一句话没说,等待着定安接下来的发言。

定安在他话落地的时候就接了上去,言语间有一些急切,这些急切与充满威严的声音叠在一起,显得咄咄逼人,难以招架:“王老丞相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定安的眼皮上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人斑,颜色很淡,在眼皮因为肌肉的松弛而下垂时,老人斑正好在垂下来的部分上,无形中为她的威严又添了一把火。

九湘之前最害怕的就是被这双眼睛盯着,不是会把你的心思全部看穿,就是会像才烧出来的烙铁一样在你身上烫出两个大洞。

别人或许会畏惧这视线,与定安向来水火不容的王老丞相可不怕,也没什么好怕的。眼下陛下和定安长公主要处理掉的人是王清莞,而不是他。

他不仅不怕,还舒了一口气。

生出了一个浑身逆骨还不知家族荣辱的女儿,是他的耻辱。如今可以借助他人之手解决掉,也算平了他一件未了的心事。

王清莞的父亲又行了一礼,说出的话与心中所想相去甚远:“回长公主,念在小女久居深闺,不知礼数,希望长公主能高擡贵手,饶她一命。”

语气诚恳,听起来倒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

定安长公主脸上带了笑,这笑丝毫没有让她脸上的绣花针样的皱纹变软或是变得温和,相反,这笑意使她与众人的之间距离拉得更大了。

她问:“老丞相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王清莞的父亲的一头雾水在对上定安那双本不大不小、却在老年斑的加持下显得格外威严的双眼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自他心底爬到了肌表,它路过的地方都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趁着恐慌还没经过脸上,使那里也长小疙瘩时,他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细细思索哪里不对劲。

“长公主此话何意?”

就连男帝也将视线扫在了定安身上,好似无声地质问:你在干什么?

忽略了男帝的质问,面对着众人的不解,定安上半身微微靠前,脸上的笑意比之方才更加明显,看起来难以捉摸。

“我也想知道王老丞相方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眼皮一擡,不带商量的就变了个语气:“为别人求情?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

王清莞的父亲这时才知道定安想要做什么,原来她意自始至终都不在王清莞身上,而在他身上。

一时间冷汗掉了下来。

平日里他也不怕定安针对,可这个时候……

定安长公主正如王清莞父亲所猜的那样,是奔着他去的。

定安长公主一把岁数,又长期处于高位,说话间威严自显,令人心惊:“做出了这等丧尽天良的恶事,难道还以为自己跟二十五年前一样逃脱吗?二十五年前我的父皇被你的能言善辩骗过一次,二十五年后你还要继续骗我的皇兄吗?”

“你纵容孩子窃她人才华,枉为人父;辜负了我父皇和皇兄对你的信任,枉为人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有人都认为王清莞会遭遇大难,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一件事——

王清莞最初能出现在这里,是定安的手笔。

定安最不可能处理的人就是王清莞。

男帝只说将罪魁祸首交给定安处理,话里话外指的是王清莞,定安故意装作没有听出来。

她揽下这件事意在王老丞相,既然男帝没有点名道姓,她便偷天换日,将罪魁祸首换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她日思夜想都想除去的人。

王老丞相久居官场,尽管现在已经退位,但他在百官心中的地位仍牢不可破。

之前忽略了定安示好的、和前不久长公主打算进入朝堂时,反对得最欢腾的几个人都是王老丞相派系的,比如王清莞的丈夫还有姜大人。

王老丞相就是他们那群人的主心骨,他这棵大树不倒,围着她的猢狲不散,反对她的人就会一直存在,她就一直不会安心。

在定安说这一番话之前,男帝还有阻挡的份儿;在定安说这一番话之后,他只剩下旁观的份儿了。

定安指责的罪名可不小。

王清莞当众重提二十五年前那件事,是暗中指责先帝。可定安这么一说,那就不是王清莞打先帝的脸,而是先帝被一个臣子耍得团团转,甚至还在戏耍他。

这种情况下男帝帮王老丞相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能郁郁地闭上嘴,只怪自己刚才过于志得意满,没有将人物挑明。

众人也没想到定安长公主的一句话就使这件事发生了这么大的逆转,他们的视线在王清莞和长公主之间扫来扫去,权衡之下所有人都选择和之前一样闭口不言。

其中不乏有跟定安站在一起的人,此时他们再迟钝也明白了长公主此举是为那般。

王清莞站起身,对着长公主的方向重新跪下,又是深深地行了一礼。

在定安应下的时候,王清莞心中怀疑她为了封口要对自己出手,但这怀疑转瞬即逝,并没有在她心中留下痕迹。这一礼,是愧疚也是感激。

有几个男臣子想帮王老丞相说话,“长公主莫要胡言乱语!”

几个人对着王清莞怒目而视,像是庙里睁大眼睛的几大金刚,他们来势汹汹气焰涛涛,三言两语就给王清莞定下了结局。

“王老丞相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若说唯一没做好的事,就是养出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女儿。”

“望陛下下令,命王老丞相亲手将此女打死,以儆效尤。”

“为父者,若无法管教好自己的孩子,那不如亲手打死,也算对得起天下。”

九湘若是在这里,定是会赞叹一句:真毒。

脸已经撕破开来,长公主也不想继续伪装下去,她冷笑戳破了这几个人小心思:“你们几位跟踩着尾巴一样跳的这么高,莫不是为了杀人灭口?”

“要确定这件事也不难,让王老丞相亲口否认王娘子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就可以了?”

长公主脸上的绣花针随着她的眼神一起飞了出去,像丢飞镖那样,分别刺在说话的这几个男的身上,她在最后意图挑衅:“莫非王老丞相不敢?”

亲口否认?想到了刚才那两个流血的人,大殿中的空气仿佛都被吸走了,每个人的呼吸声听起来都有点急促。

否认还是承认?

大部分人都不说话,只有呼吸泄露了他们的心绪。

王清莞的弟弟如今在朝中身居要职,如果再熬个十来年,未免不能到父亲曾经所在的高度。眼看着现在情况危急,他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

年满四十的他看起来却如同三十岁一样精神十足,他忽略了长公主直接指责王清莞,像是在劝她迷途知返,意图用这种方法让王清莞做回一个孝顺的女儿。

“阿姐,你为何一心想着将父亲与我置身于不仁不义之地?”

“父亲养育你我,我们不应该报答他吗?为什么你总是想着……”污蔑我们。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若是再出现之前的神鬼之事,他不就间接承认了王清莞所说都是事实。

王清莞不语。

她曾经说过很多话,但没有人听;现在他们口中所出的话,她也不想听,更不想回应。

她也曾孝顺过,问题是,他们对得起她的孝顺吗?

他们不仁,她又何必存义?

同时在心下期待九湘赶紧回来。

她了解她的父亲,他是一个冥顽不灵的人,哪怕泰山压于面前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见。如今九湘没在,若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王清莞的父亲正如她担心的那样开口了,他看着王清莞,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这有什么不敢的?”

无人瞧见的地方,冷汗已经顺着他的鬓角从耳后钻进了衣领里。

气氛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境地,男帝不便开口,他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不说话就是默认,与其默认,不如赌一把。

赌所谓的神鬼之事是假的,赌这些事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只见他看着王清莞,面露苦笑,语气无奈:“老夫这个女儿自出生起便谎话连篇,当年先帝斥责过她,谁料她没有改正,还在多年后的今天变本加厉。实在是老夫教养不够之过,让陛下娘娘,长公主还有各位大人见笑了。”

所有人的视线在他说话之始就黏在了他身上。

一、二、三……九……

这么长时间过去,王清莞的父亲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看好戏的担忧的疑惑的都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放在了跪着的妇人身上。

他们自始至终都知道王清莞说的就是事实,因而他们觉得奇怪,为什么王清莞的父亲没有遭受所谓的鬼神惩罚。

王清莞的心也随着时间的拉长而沉的越低,不止担心自己,也是担心九湘: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定安的面色明显不好起来,神色最放松的是王清莞的弟弟,他强摁下心中的喜悦,硬是摆出一副痛心的样子:“阿姐,你为什么还不回头?父亲已经一把年龄,他经不起你这三番四次的折腾了。”

定安也看向王清莞,面色发沉,似是对她不满:“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被两个人质问的王清莞只觉得荒谬。

过去和现在,她都将真相摆在了众人面前,却没有人去相信,她要申冤居然还得装神弄鬼。

凭鬼神定胜负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可若是没有“鬼神”,躺在外面被打得没有生息的人,就是她了。

她能有什么话要说?她没什么话要说。

王清莞身形分明没变,看起来却比之前小了一点。

盘踞在柱子上的雕龙和浮凤又开始伸展爪子和翅膀,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如蝼蚁一般的王清莞,像是在嘲笑:以女人瘦弱之身妄想反抗这个世界,是痴心妄想。

男帝对王清莞做了最后的处决:“念在老丞相一生都为国为民的份儿上,朕就饶你不死,重责五十,如何?”

兜兜转转,这可能要了命的五十大板还是回到了王清莞身上。

若是她之前对丈夫和孩子没有这么狠的话,他也不会要王清莞命的,男帝如是想。

定安想要求情,眼中几番变幻后,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王清莞现在对她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开口去得罪皇兄。王清莞活着,还可能会泄露她的计划,她的秘密少一个人知道更好。

就在一切都画上句号时,坐的好好的王老丞相突然翻了一个跟斗,从案几的后面翻到了大殿上,又滚了几圈,正好滚到了即将被侍卫带出去的王清莞的脚下。

他脸上痛苦,整个人蜷缩在了一起,嘴里不住的哀嚎着。

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这,这是?!

抓住王清莞胳膊的两个侍卫猛地向后一退,远离了王清莞。

王清莞看向面前的九湘,检查她全身上下并没有出现什么伤口时才放下了心。

九湘边踢边骂:“虎毒不食子,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想害,什么玩意儿。”

幸好她回来的及时,不然王清莞会有什么下场九湘根本不敢想,越想越气的九湘根本停不下来:“你这老东西,多少岁了?得有七十了吧,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当贼这么久怎么还不自杀谢天下啊。”

王清莞:“……”难怪九湘常说揍人大快人心,好像确实如此。

王清莞垂眼看着脚下哀嚎声不止的人,说不开心那是假的,但有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将她环绕,她的心情实在无法轻快起来。

若是九湘没来,她会有什么下场?

若是今天没有九湘,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并不是责怪九湘来迟了或是其它意思,只是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之处——这个时候,她迫切地希望坐在最高处的是定安长公主。

或许只有女子为帝,世人才会不随意处置她们,不会随意地忽略她们的一言一行,不会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颠倒黑白。

王清莞的弟弟想上前看看王老丞相的情况,还没有蹲下的时候就被九湘踹着肩膀直直地向后躺去。

直到定安长公主将王清莞的父亲和弟弟拖出去处罚,九湘才不得不停下。

王清莞曾经受了那么多苦,就这么停下,九湘还有些舍不得。

定安现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的好,压在她头顶的几片黑云除了大半,日后看谁还敢阻拦她,还敢跟她作对。

明眼人都看出来长公主是有意惩治与她作对之人,纷纷庆幸自己在前不久保持着沉默,没有发出任何反对的意见,被她关注上可不是好事。

姜家人个个面色不安,朝中上下谁人不知他们是王老丞相那一派的人,而且他们还与王清莞的夫家定了婚约。

他们以后在朝中该如何度过去。

地面上的血液已经被擦了个干净,回避到两边的舞人准备着再次入场,但众人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好心情。

毕竟外面惨叫声不断,空气中还泛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就在这时,一个与舞人格格不入的身影突然从殿外走进来,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九湘挑眉,和王清莞咬着耳朵:“你猜她是谁?”

进入眼帘的,赫然就是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姜知彰。

王清莞被安排到了她丈夫原先所在的位置上,九湘盘着腿,坐在王清莞身侧。姜家人就在她们的对面,从她们这个角度,可以将面色发白的姜家人瞧个清清楚楚。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刚刚发生了王清莞的事情,他们很难不怀疑姜知彰也有着同样的心思。

九湘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心中有鬼才怕鬼。

九湘方才出去的时候,姜知彰正如那两个宫人说的那样,被拦在宫门外。

为了迅速回到王清莞身边,九湘将几个挡路鬼分开后直接拽着一身狼狈的姜知彰,飞奔着就往跑了回来,速度之快,一路上吓坏了好些人——在她们眼里,姜知彰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向前奔去。

姜知彰自己也吓了个半死。

到了殿门口九湘才松开了攥着姜知彰胳膊的手。她已经将路带到了这里,剩下的是姜知彰自己的事情。

姜知彰最初还有点迟疑,在被众人察觉后她快步上前,恰好跪在了王清莞方才跪着的地方,紧张之下的她显得手足无措:“参见陛下,臣臣臣女有事要要说。”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王清莞悄悄地在九湘手上写下了一个“姜”字,指的是姜知彰,算是回答方才九湘的问题。

九湘没有否认:“我刚刚出去就是把她带进来的,我还以为她不会来了。”

王清莞弯起唇角,她不可能完全看走眼。

一连损失了三个臣子,男帝脸色本来就差,看见姜知彰后他更是怒不可遏,擡手一挥,桌子上摆放着的美味佳肴全都滚落地面。

在瓷片与地面相撞后产生的碎裂声中,能听见男帝散发着火气的声音:“这里是长公主的大寿还是朕的御书房?怎么各个都有事要告?”

被天子之威压制住的姜知彰差点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她胆子本来就小,禁不得吓。

犹豫片刻后她上半身猛地压向地面,身子低到像是要钻进土里。眼睛紧闭,烂熟于心的话从她口中如同飞奔的马样迅速跑了出来,速度快到像是在念经。

想将她带下来的姜家人终是迟了一步。

离开府中的时候姜知彰就害怕了,犹豫之后她决定前往皇宫;在皇宫门口被拦下来时她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进来,飞到了她本打算来的目的地。

宫殿巍峨高大,衬托得她更为渺小,退缩之意比在宫门口时还要强烈。

但后面是从宫门口跑过来的追兵,她擅闯皇宫肯定要受责罚,据说是死罪;前面是宫殿,她当众将一切都说出来估计也跟当初的王清莞一样,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退是死,进是死。

不如闭着眼睛闯一闯。

太可怕了。

怎么会这么可怕。

姜知彰害怕到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把悬在头顶、即将让她身首异处的大刀。

姜知彰趴在地上抖得比刚才说话时还要明显。

她现在想的是,王清莞也太值得倾佩了,这种事居然还想干第二次,她绝对不想在体验第二次了。

傻子才来第二次。

这姑娘怎么会如此有趣,九湘在一旁乐得笑了出来,同时也有几分钦佩,“她胆子这么小,却能做到这一步,真是为难她了。”

王清莞对此很是赞同。

王清莞在脑中回想着自己当年,但什么也没想起来,只记得大殿的殿顶有时候特别高,高的时候她的胆气能冲上云霄;有时候特别矮,矮到她以为那殿顶会将她狠狠地压在

周围的人有时候距离她特别远,有时候又特别近,远的时候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孔,近的时候他们的声音是在她耳边炸响的。

那一日的天好像有很多沙尘,灰蒙蒙的,好像必须得提着灯才能探清这世上的路,她的手上恰好没有灯……

今天这场寿宴是为定安长公主准备的,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断,又连着处罚了好几个人,这不是个吉利之象。

但主人公并不生气,她出乎意料地善解人意,令不少人大跌眼镜:“皇兄何必震怒,她们既然能闹到你面前,肯定被逼的无路可走,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说完,她问大殿中央跪着的少年:“你叫姜知彰?”

不知道内情的人觉得有些诧异,定安长公主以往可不是这么好脾气的性子。想到她突然成为孤家寡人,或许是这个原因而性情大变,也不是不能理解。

少年姜知彰悄咪咪地将眼睛扒拉出一条缝儿,将周围扫了一圈儿只能看到各式的案几,看不到说话的人。

她只能不停地点头,说话如蚊呐一般:“是。”

定安追问:“你刚刚所说全都是真的?”

姜知彰心中摸不着底,说话的人是谁啊,是帮她的吗?姜知彰将声音擡高了一点,尽管在众人听来还是很低:“臣女所言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姜家人面上呈现出灰败之色。

自姜知彰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预测到自己会落入这种境地,定安长公主盯他们跟盯一块肥肉似的,如今肥肉自己送上来,不一口吞掉的话就不是长公主了。

定安对姜知彰有点印象,王清莞当初递上来的名单上,就有她的名字。这个小姑娘是很胆小,但胜在有什么答什么,这给定安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她点点头,这才看向姜家所在的地方,声音冷了下来,不复与姜知彰交谈时的和蔼:“小姑娘方才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吗?”

哪里还敢否认?血淋淋的例子就在前面。

当众被问罪,姜知彰的父亲觉得面上火辣辣的,有些无地自容:“臣在此事上确实做得不对,欺瞒了陛下和公主,小女所言,字字属实。”

既然无法躲过去,不如痛痛快快地承认,惩罚估计也不会像之前几人那么严格。陛下先前意欲除掉王清莞,才提出了五十大板,后面被王清莞利用才是那个下场。

定安长公主点点头,对姜知彰父亲的识相有点遗憾,“小姑娘,你想如何惩罚欺负你的父亲和弟弟?”

定安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姜知彰。

什么惩罚对定安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自他承认的这一刻起,就意味着朝中自此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尽管有些事是众所周知的,但揭发了和没有揭发,曝光了和没有曝光,二者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姜知彰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刚刚是不是听见父亲承认了?

不知道前情的姜知彰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东西,一时间忘了回定安长公主的话。

等回过神时,她拔萝卜似的将自己的头拔出来,将四周扫荡了一圈后锁定了定安长公主。

看着定安长公主颇似邻家老人的模样,姜知彰的紧张感倏地退了大半,她有些犹豫:“我?”

定安长公主笑眯眯地:“是你。”

姜知彰没想过这件事会成功,她是抱着一定会失败的念头来的。一时间她面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她可真没想过该怎么惩罚父亲和兄弟他们。

许是知道自己安全,姜知彰彻底直起上半身,但话语间还是有些畏缩:“让他们亲自给我道歉。”

让他们亲自给我道歉。

九湘不动声色地瞧了王清莞一眼,若她没有记错,王清莞十三岁的那一年,曾说过和这句大差不差的话。

九湘想到的东西,作为亲历者的王清莞自然也想到了。

当初她多么天真,天真地认为弟弟会跟自己道歉,会认为这世上存在着公平正义,天真地认为这世间没有黑暗,就算有黑暗也会被很快除去。

姜知彰就是她的过去。

这个惩罚方式令定安长公主有些意外,诧异过后就应了下来:“姜大人,你觉得呢?”

这就解决了?

姜知彰觉得自己脑子晕晕乎乎的,她怀疑自己还在梦境中,没有醒过来。

父亲怎么可能会承认他的错误?他之前分明还在训诫她。

这件事又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解决?若是简单,王清莞当初怎么会失败,这么多年站出来的又怎么会只有一个王清莞?

还有她是怎么从宫门口跑到这里来的,好像有个东西拽着她?

姜知彰有太多疑问了,一时间想不明白。

王清莞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一丝不易发现的羡慕被她藏在了眼底的最深处。同时又觉得庆幸,与她过去经历极为相似的姜知彰,没有步入她的后尘。

九湘道:“我之前给她送信的时候,怎么没察觉到她的胆子这么小?”

大庭广众之下,王清莞不便应声。她想告诉九湘,姜知彰的诗和她的人一模一样。

姜知彰的诗像是百花盛开一样艳丽,处处迷惑你的眼睛,让你找不到她的真正心绪。只要你走到百花的背面,才可以将她的性格揣摩个清清楚楚。

姜知彰如她的诗一般,小心谨慎之下,藏着一颗强大的心,这是王清莞选定她的理由。

定安长公主在姜知彰父亲道歉结束后吩咐左右,“给我身边铺个垫子,让这个姜家小姑娘坐过来,我一看见她就觉得亲近。”

众人有点羡慕姜知彰的好运,贸然闯进皇宫还被没有被问罪,又入得了定安长公主的眼缘。定安长公主如今孤身一个,或许会把这个姜知彰养在身边。

得长公主教养,这是多么大的福气。

思绪翻滚中,陆陆续续有几个人离开位置,跪在了原先跪着王清莞和姜知彰的地方。

或许是想像王清莞和姜知彰那样,为自己谋不平;又或许是羡慕姜知彰入得了长公主的眼,也想出来试试。

总之,她们跪在了那里。

一人率先出声:“臣女请陛下和长公主做主,臣女也曾被家人逼迫……”

男帝在处理姜知彰这件事情中,除过最开始怒火冲天以外,其余时候始终保持缄默。

但在看见几个人又站出来学着王清莞和姜知彰那样跪下来时,他不愿再憋着自己:“一个两个这样,三个四个这样,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这里是可以击鼓鸣冤的衙门吗?

今天发生的一切事简直是荒唐!荒唐透顶!

他身为一国之君,先是被王清莞那个女人明里暗里地威胁,一时不慎被她掌控,处置了他向来尊敬的几个臣子,这是什么?

这是在说他眼光不成,这是在打他的脸!

后面又有一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小丫头学王清莞申冤,这也就算了,毕竟才承受丧子之痛的定安对这个小丫头颇有好感,他也就由着过去了。

但这两个人是什么意思?他斥骂道:“给朕滚下去!”

男帝脸色气得发红,白发颤颤巍巍地从帽子中钻出来了一缕,挂在脸边,看起来像是一个打了败仗后恼羞成怒的人。

皇后和定安长公主脸上的皱纹看起来一样多,不同的是,她的皱纹间写满了慈悲和仁厚,像能包容世间万物,而定安与她截然相反,脸上全无这些东西。

只见她站起身,轻轻抚着男帝的背,“陛下息怒。”

男帝的面色因这一句劝说而面色变缓,但没有完全气消。他推开皇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里,皇后紧跟其后。

跪着的几人还没说出自己的冤屈,就遭受了这样一顿辱骂,甚至还气走了男帝,顿时面色如纸,身形如在大风中般摇摇欲坠,生怕自己会遭受处罚。

不管其他人态度如何,对于站出来的这几个人,王清莞只觉得诧异。居然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哪怕她们是试探了风向之后才选择站出来的。

令九湘更为诧异的还在后面——

定安看着这几个人,面色冰冷,言语间毫不留情,半分不见之前对待王清莞和姜知彰时的柔和:“这里是本宫的寿宴,王清莞是本宫熟识之人,后面这个小姑娘和我颇有眼缘,你们又是个什么东西?”

定安的冷声斥责使得众人终于回想起那些关于她的流言,不近人情,嚣张跋扈,最恨旁人抢她风头……

想做的事已经做成,定安没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这一天心情起起伏伏,她也实在是累了,丢下一句“本宫身体乏了,你们尽兴”后,就在管家的搀扶下也离开了这里。

她目视前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王清莞一直锁定她的视线。

九湘不解,她想要阻拦定安,却被王清莞拽住了衣角。

王清莞道:“别去。”

九湘有些不明白,“怎么感觉她跟换了个人一样,之前对待你和姜知彰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态度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态度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王清莞擡头时,只捕捉到了定安长公主的一片黑色衣角。衣角上用金线绣着纹路,即便没有太阳照射也闪闪发亮,引人注目。

王清莞收回视线。

或许定安长公主一直都没有变态度,只是她对定安长公主怀有期待,这点期待让她忘记了最初定安找她,只是为了合作。

定安想要扳倒那些反对的人,而她想要为自己报仇,目的不同,目标一致,这是她们合作的起因,而她在刚刚险些忘了这些。

长公主对这二人的态度冷淡,或许是觉得她们没有价值让她驻足,也或许是因为她们背后的家族是长公主一派的人。

总之,没有作用的人,定安长公主才不会关注她的死活。

这才是真正的定安长公主,有谋略有手段,也够无情。

尽管她无情冷漠,不像皇后一样慈悲仁厚,但王清莞清楚,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地破除面前的所有苦难,登上皇位,心软的人则绝无可能。

这是王清莞拽住九湘阻拦定安身形的原因。

她不愿将用来对付卑鄙之人的手段用在定安身上。

她、君辞柔、姜知彰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在今后或许还会继续发生其她人身上。

这一切只有定安长公主成功后才可能彻底改变。

但——

到这一日还需要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