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第146章
这少女已然不再是一个人类了,但要将她归纳在哪个范畴,段渊却有些犯愁。
萍幽虽然醒了,也好似有了呼吸一般,灵气从她的口鼻进出,但她身上确实是没有属于活人的气息,段渊也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危险,所以他并没有避开。
萍幽此番并没有意识,表情木讷,没有半点在花楼看到的那般灵动,他看不出萍幽哪里腐败溃烂,需要用这么浓郁呛人的香味去掩盖。
而也在这时,天上坠下一道暗红色的灵光,将整个灵堂笼罩其中,段渊心中一惊,猜疑献祭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他走出灵堂,看到天空之上当真降下一个巨大的灵阵,红色的灵光如黏稠的血液向下滴落,与他第一次见到的不同,灵阵要更繁复,甚至无序,而不知是因为他站在阵中心,他看不到灵阵的全貌,那几乎与黑夜相融的血色延绵千里,像一张巨网,将整片天空兜住了。
段渊心下不安宁,他跳上房顶,整个人完全暴露在了灵阵之下,红色灵光几乎遮掩了视线,他这才注意到笼罩灵堂的红光是什么,天上的灵阵正中心缺了一块,正好是他们所在的位置,灵光如瀑布宣泄而下,就像从他处取来的祭品通过天空之网运输到此处。
然后……段渊御剑飞到半空中,看到了灵堂之下的灵阵,这个灵阵倒是简单了很多,也小了很多,只将将灵堂大小,而这灵阵与自己苦苦无法复原的主阵有几分相似。
这应当就是改良之后的献祭阵法,但他仔细观察了许久,依旧无法探寻到这个主阵的规律,不知其平衡在哪,灵阵得以成型的跟脚在哪。
脑海空茫茫的,那个关键点依旧没有想通,如今看来,如果他不弄明白这个灵阵献祭为的到底是什么,那么他就永远无法正确复原。
自己所在的位置是灵阵收获能量的终点,这也意味着天上的灵阵不会对他有任何的威胁,他回到灵堂内,准备好随时逃跑的后路,便安静地看着少女从棺木中坐起来,然后肢体僵硬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段渊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词:“僵尸。”这实在是太符合眼下看到的少女的情况了。
少女皮肤青白,却因为这天幕垂下的血光而让人产生她有几分血气的错觉,而那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进少女的皮肤。
段渊看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少女僵硬的肢体变得柔软,双眸中黑色与血色相融收缩,最终形成瞳孔,眼白重新回到了眼中,异香越发的浓郁,已经到了熏眼睛的程度了。
少女灵活地眨了眨眼,然后擡起双手揉了揉脸颊,最后慨叹了一声,嘴角扬起一丝娇俏的弧度,随即她拎着裙子转了一圈,目光扫到坐在角落的段渊,一下顿住。
段渊与她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先说话。
许久的沉默过后,萍幽擡手向段渊小弧度地招了招手,开口道:“公子,好巧呀,又见面啦。”
段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萍幽疑惑的目光中,开始念念有词,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向段渊挪近,便说道:“公子,小女子瞧你也不像是佛家中人,怎么见了我,竟开始念经了?”
“……”段渊睁开一只眼,看向萍幽,嘴上的念叨停了下来,他眼中无喜无悲,神情淡淡,看着萍幽走近,香味越发地让人难以忍受,他说道:“我初次见你,竟不知你是何物。”
“哦?”萍幽伸出青葱玉手,就要点上段渊的手背,说道:“要不要公子近身瞧瞧。”
段渊双眼都睁开了,他说道:“正有此意。”
萍幽面上一喜,身体前倾,眼看着就要倒入段渊的怀里,却感身后灵力骤变,她倾倒的身体倏然停下,随即被什么东西向后猛地扯了一把。
“啊!”少女惊呼一声,回头看去,是一双金色的大手,那双手一只将她的头发粗鲁地攥着,另一只将她的身体握着,她动弹不得,却也不惶恐,还带着笑,问段渊:“公子,这是做什么呢?”
段渊打量了她一会,十指交握,攥着少女头发的手握住了她的头,现在少女的整个身体都被握拳头里,段渊又在她脚下布下灵阵,看到灵阵并没有被吞噬,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到少女面前,语气疑惑:“你是什么东西呢?尸傀?还是鬼怪?你不是死了吗?人真的能复活了吗?”
萍幽被控制得浑身难受,皱着眉,却依然在笑,她问:“公子,这是什么术法呢?小女子都动不了了。”
“普通的灵术啊。”段渊松开自己的双手,但巨手却没有丝毫的松懈,他说道:“怕你是什么我控制不了的东西,念了一段经。”不过他不是佛家的人,念着没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念的是哪段经,就求一个心理安慰一样。
死尸复活实在是他此生头一回遇见。
他在灵堂内走了一圈,看待了一把木剑,他拿起来端详了片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目光又落在了无字的灵碑上,他拿起来,问道:“你和段家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们要为你设置灵堂?灵碑却又不刻你的名字。”
萍幽看不到段渊,听到他的话,嘻嘻笑了两声,道:“小女子没有死呀,怎么能为我刻名字呢?”
“没有死?”段渊诧异,他可以很确定,当时萍幽躺在棺木里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气息的,即使是现在,她也没有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他走到萍幽面前,仔细打量着她,她的口鼻吐纳的灵力带着死气,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气息,段渊从未感受到过,毕竟没有人死了还能这般站在活人面前,如常的呼吸,交谈,有所感知,灵活得像个活人,但他就是知道这是死人的气息。
“另外两个问题呢?”段渊说道:“你没死,段家为什么为你设灵堂?你们是什么关系?”
萍幽眯眼轻笑,眼尾上挑,像一只狐貍,她说:“哎呀,小女子当初和公子介绍时,好似忘了,萍幽是小女子的名,姓段,与他们是一家人呀。”
“一家人?”段渊眉头皱了起来,心中对段家升起了诸多不满,嘀咕道:“真是爱无端生事。”
“对呀对呀。”萍幽附和道:“段家与魔道泛叶宫比邻,行下的恶事可不比人家魔教少呢,又擅做出那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来,可有趣啦。”
“是吗?”段渊看她,听她的语气,似乎颇有些看不起段家做派的样子,他问:“那你呢?”
“我呀……”萍幽低低地笑着,她总是在笑,好似自己完全被人钳制都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她说:“我怎么知道呢?公子呀,你瞧过外头的灵阵没?看得出什么来吗?”
段渊看向外面,原本就一片死寂,献祭过后,他明白,这座城是真真切切地只剩一片死寂了,他有些感慨:“以一座城的人命来祭你,你也算罪大恶极了吧。”
“真实冤枉呀。”萍幽叹息了一声,脸上终于不带笑了,她用眼角看向灵堂之外,幽幽说道:“公子呀,萍幽是个凡人,生来便无灵根,做不得仙人,却有一副罕见的体质,过火不焦,落水不沉,葬土三日气不绝,云霄而坠身不死,家父说我是个无魂之人,肉身不毁我便不灭,九幽带不走我,天道也管不着我。”
“……”段渊心中震撼,听着萍幽的话:“族长在小女子二八之时,选我做了容器,将我炼做如今的模样,我不死不灭,永生长存。”
段渊皱眉:“什么容器?”
“罪孽的容器。”萍幽眨了眨眼,她说:“天道管不着我,是因为祂不知道我,纵使我身承滔天的罪孽,祂也不会对我降下神罚,我便如此一直活着,活着,一百个春秋了吧……”
段渊觉得难以置信,他再问:“可这献祭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为何要做这种事加重你的罪孽?”
“小女子快承受不住这罪孽了,肉身将要腐朽,我若是没了,他们的罪孽要放去哪里?”萍幽笑了笑,眼中却平淡无波,她说道:“公子是修士,该知道,法器坏了,要修一修吧。”
段渊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所以你这是……”
“对啦,这是修缮小女子呢。”
段渊瞳孔微缩,终于明白了这个献祭灵阵的目的是什么
了,修缮,献祭,人器,他看向萍幽,道:“你被制成了人器?”
“公子一身的人器,怎么见了我却这般惊叹呢。”
段渊感觉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他喃喃道:“活人器……这场献祭,是制人器。”
“公子,你帮小女子一个忙吧。”萍幽柔声请求,她的声音仿佛有魔咒一般,让人不忍拒绝,但段渊耳边常常设着灵阵以防灵音入耳,他不受丝毫影响,但还是想听一听这个被制了人器的人的请求,他说:“什么忙?”
萍幽语气柔媚,说的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说:“小女子已经受了百年的苦楚啦,也想他们自食苦果呢。”
她的眼中分明没有仇恨,神情也依旧无辜可爱,但那怨恨却不言而喻,被罪孽侵蚀百年,恶的本身不会外露分毫。
段渊没有立刻答应,少女难过地撇下嘴,说道:“小女子可以教你结印哦,听说过手印没有呀。”
“……”段渊沉默。
“小女子可以让你离开这里,走得远远地再动手,不会波及你哦。”萍幽再开口。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帮你呢?”
萍幽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很快,她便意识到段渊并没有被她蛊惑,她惊讶了一瞬,便又说道:“公子,你被留在城中,不就意味着你也是被他们献祭给我的祭品吗?你不生气吗?”
段渊点点头,说:“生气啊。”
萍幽又说:“公子的身体应当很久都没办法报仇吧。”
段渊看着她,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萍幽似乎并不在意段渊会不会帮她,只是尽力地去劝说,段渊不行,还会有后来着,这世上不会只有段渊能见到她。
“你帮了我,便是帮了满城的凡人,是大功德一件呀,你不想要吗?”
段渊摇头:“不想要。”
“哎呀,油盐不进呢。”萍幽叹息,她说道:“那怎么办呢?你出不了城,我也走不了,等他们回来了你一定要跑,我就告发你,你跑不过他们,因为你见了我,还知道了这么多,可不能放过你啊。”
“原来你在设计我啊。”段渊忍不住好笑,却没有生气,他问:“你想我怎么帮你呢?”
萍幽双眼微亮,她说:“在灵碑上,刻上我的名字便好。”
段渊走到灵台,将灵碑拿起来,擡眼看向萍幽,道:“段萍幽之位?”
“对。”
段渊拿起一旁的木剑,在灵碑之上刻下第一笔,说道:“你无魂无魄,就不该是此界之人,又成了活人器,承滔天罪孽,亿万雷劫都不一定能劈死你。”
萍幽却不在意,她说:“天道知晓我就好。”
段渊不再多说什么,一笔笔地刻着,在“位”字的最后一笔落成之前,他却停了下来,困住萍幽的巨手散去,一个新的灵阵出现在他的脚下,他说:“我得为自己保障生路。”
话落,灵阵大绽其华,段渊带着灵碑一道消失在了灵堂之内。
百里之外的山头,两道身影从空中落下,一个修长的身影稳稳着地,另一个小点的身影却是滚到了草丛里。
这两人正是段渊和段琴,段琴不明所以,她方才还好好地守在阵中,怎么眨眼就出现在这里了,她滚得晕头转向,城外要比城内亮得多,从草丛里爬出来后一眼便看到了段渊,她连忙爬起来,兴奋地呼喊道:“哥哥。”
可下一秒,她便看到段渊一手拿着一个牌子,另一手拿着木剑,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块牌位,她一瞬间噤声,看着段渊用木剑在牌位上划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天边雷声炸响,段琴被吓了一跳。
随后她看到段渊手中浮现了一个灵阵,紧接着他手中的牌位便消失不见了,又不多一会,一个玉简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天好似变了,雷声不断,却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段琴觉得有异,却不敢开口询问,安静了一会,段渊回身看她,道:“我们该走了。”
段琴点点头,也不问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