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未明 作品

第143章 第 143 章

第143章第143章

这小孩穿得实在破烂,但细看,这衣服的料子又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领子袖口处都磨开丝了,想来是穿了太久,一直没换造成的。

他将灵器从小孩的手中拿了出来,却不想小孩梦中也紧紧地抓着,这一拉扯,熟睡的孩子竟有了醒过来的意思,他不慌不忙,顺便查看了一番这小孩的修为。

这小孩看着就八九岁,周身有灵力波动,却不成规律,想来是入了道,又止步于此,无力进步,可能是没有那个修行的条件,所以才会偷窃自己的灵器,如果他是段家的人,那一定是不受用的,之前他与那个段家弟子试探的交谈中,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又或者把这个孩子忽略了。

那孩子悠悠转醒,段渊退开了些,那小孩看到人动,方才还迷迷糊糊的,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猛地坐起来,却忘了自己躺在桌子底下,一头撞在了桌子上,发出“碰”的一声闷想,让人揪心。

那小孩闷哼了一声又倒了下去,他抱着头,疼得扭了起来,却没有哭。

段渊沉默了一瞬,弯身去看他,发现他已经满脸泪水了,他突然有些不忍,感觉自己在欺负他,他出声道:“小家伙,你是什么人?出来。”

那小孩吓了一跳,他连忙擦掉眼泪,然后看向段渊,接着便呆住了,眼泪又从眼眶里掉出来,他也忘了去擦一样。

段渊皱了皱眉,道:“能自己出来吗?”

小孩倏然回神,他惊慌的用袖子擦了眼泪然后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却没有站起来,而是缩在桌角,摸了摸衣服,随后便大惊,似乎落了什么东西,他偷偷看了一眼段渊,对上了段渊的眼睛又连忙底下,有些慌恐,一副接受责骂又害怕的样子。

段渊将那灵物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你在找这个吗?”

小孩用眼角瞥了一眼,然后脖子一缩,更加惶恐了起来,却不为自己争辩什么,也不求饶。

段渊将灵器送给小孩,语气温和,他问:“你是段家人吗?为什么要偷跑进来,为什么偷东西?”

小孩瑟缩了一下,不敢接,头也低的更下,几乎想要重新钻进桌子底下。

段渊觉得这个孩子面对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是打是骂他都认了,段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小孩多半是段家的人,至于为什么过得这么磕碜,那也是人家的事,眼下这小孩防备心也这么重,根本无法交流,他也懒得去了解,他站了起来,说道:“走吧,我是段家的客人,这间客房现在是我住着,你就是只能住这里也没办法,乘着白天重新找个住处吧。”

“你是客人?”此时那小孩倒是突然说话了,小孩一脸的惊讶,盯着他的脸,难以置信,语气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是段家人吗?”

段渊眉头一挑,这小孩得知自己不是段家人了反而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好像特别排斥段家人,段家人对他做了什么吗?他微微点头,道:“不是,你是以为我是段家人才不和我说话的吗?”

小孩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拧着手,说道:“我说话他们就欺负我,不准我和大人说话。”

“你被别的小孩欺负?”段渊打量了一下小孩,看到他破烂的衣服下,裸露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倒是没破皮,但有充血的地方,他眉头微皱,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段家的长辈不管你吗?”

小孩撇着嘴,满脸委屈,眼中饱含泪水,却迟迟不落下,他说道:“没人管我,我的爹娘被魔道的人杀死了,他们不帮我的爹娘报仇,反而责怪我的爹娘惹怒了魔道的人,被杀活该。”

段渊心中微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段琴。”

“……”段渊一愣,沉默了下来,当真是冤家路窄,如果段家没有第二个段琴,眼前的这个段琴怕就是当年他放走的那一个小孩。

当年他并没有想过这个小孩会不会在那场屠杀之后活下去,毕竟如果没人救他,他可能被困在那个箱子里困到死,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想不起当年自己为什么会放过他,但自己当时为箱子上的灵阵加固绝不是为了保护他。

他脸上神情冷淡了下来,没了和他交流的欲望,他们是死仇,小孩的父亲为了他的母亲勾结魔道屠尽了整个黎号,自己又带人灭了他全家,两人皆是幸存者,是受害者,却永远不可能同病相怜,他不想否认自己是加害者,但他觉得这一切是报应……

“你知道什么是报应吗?”姜林将黎号镜放在了段渊曾布下的灵阵正中间,经历过那个杀阵的人看到了这面镜子,又想起了当年的经历,纷纷避之不及,姜林却毫无顾忌地站在镜前,他看向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地楚宁,眯眼笑得像一只红色的狐貍。

楚宁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镜子,从始至终,段渊的影子都没有出现过在镜子

里,而现在,镜子里自己和姜林的影子都很模糊了,但他记得曾经这面镜子也是无法照映出姜林的模样的,而自己也没有这么模糊,他与姜林,有什么改变了。

一个答案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个答案,便又消失……

随后他又想到段渊,段渊离开灵潭时他并不在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再度出来时,他没有看到压阵的屠生玉,便明白段渊已经离开了,他很沮丧,又一次陷入迷茫,他不明白自己来到这个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什么都无法改变。

灵阵并没有被破,段渊将他困在了灵潭里,灵脉的灵力也紧随其后地断绝了,不出几日,楚宁便离开了灵潭,并因为所谓的第二个交易,他能够不再依靠黎号镜而存在,直到今日,姜林才将黎号镜从灵潭中带出来,放在了这里。

他沉思了很久,说道:“有施必有报,有感必有应,是因果吗?”

姜林笑了笑,回头看镜子,说道:“你是不是总是疑惑自己此行的意义?”

楚宁明白了姜林所说的,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是说我来到这个时间吗?我确实疑惑迷茫,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说着他又沉默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难道你想说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报应吗?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若是你责怪我欲改变过去,但我是先来到这个时间,因果并不成立。”

“你的因果本就颠倒。”姜林驳了一句,然后又说:“我与你说不明白,毕竟我所知甚少,但我要告诉你,九渊所经历的,如今,现在,过去的一切,都是报应,你插手无用,不如好好看着。”

楚宁心头一震,下意识问道:“这从何说起?”

姜林若说段渊日后所遭遇的一切是报应,也有迹可循,毕竟段渊在泛叶宫时手上也并不是一尘不染,但是段渊在幼时,黎号族还在时,他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己插手改变的事还是被修正了回来,这也是报应?这报应难道要追溯到前世不成?

他的前世是什么?山妖?可山妖出生的岛屿除了他和那些植物,也并没有别的存在,他做不了恶,难道是因为他吃的那些植物?这太可笑了。

于是再往前追溯,便是妖兽神在的时代,段渊作为夜色的“神”的时候。

楚宁心直口快,道:“他这一世难道不是因为天道的报复?”

姜林猛地看向他,眼神凌厉,他身后的镜子本是除了无法清晰照映出他们影子外的普通镜子,此时也被红色的霞云覆盖。

楚宁一惊,他看过那一段记忆,很明白这红霞代表着什么,他是此间的天道,是姜林完全无法比拟的正尊。

他下意识退一步,却意识却被镜子中的红霞拉扯了进去,此刻,他仿佛置身茫茫宇宙之中,但除了红霞却什么也看不到,压迫感罩头压下,他向下坠落,却又有一种直觉,自己永远坠不到底,这是一片无垠之境,真神所存在的地方。

楚宁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现在自己的情况难道是因为道出了天道的心思的惩罚吗?若是如此,祂也太小心眼了。

但天道好像读出了他的心理话,直接驳了他,道:“吾当是最宽容者。”

楚宁心中惊叹,他在跳出时间之前,曾也有过被天道注视的经历,那时仿佛泰山压顶,动弹不得,站立都无法做到,惧由心生,但此时他却没有了那种恐惧感,他甚至能从容地面对天道了,还从天道地话语中听到了几丝语气,他问:“宽容在何处?”

天道说:“祂二者皆在此间,吾不曾杀。”

楚宁一愣:“不曾杀?他所经历一切,不是你的安排?”

“吾不书命格。”天道语气中似乎有一丝的不屑,楚宁倍感惊奇,万物之上的天道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冷漠无情,然后他又听到天道说:“吾定因果律。”

楚宁不明所以,但天道却问他:“月亮,你可知世界之初,真神几何?”

楚宁皱眉,这一句话中他不知该去纠正这个“月亮”的称呼,还是讥讽自己怎么会知道世界之初的事,但天道既然这么问了,想来不可能只有三个,他思索了片刻:“若是真神千万,为何最终只三者?”

“所剩只二者……”天道这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拖了一下,让楚宁觉得有些怪异,他顺着话,问:“哪二者?”

“吾与星辰。”

没有段渊,楚宁一愣,他没有追问,既然天道已经和他说到了这里,后面必然会说到段渊的来由,果不其然,天道语气轻缓,说:“星辰开创世界,万生万物应运而生,吾制定法则因果,使其所行有报,世界运转有律,众生有序。”

楚宁万万没想到,世界的诞生居然是在两位神的合作下完成的,自己所听过的任何与开世有关的神话,从来都是一位神来执行,且从未有人将天道与创世之神联系到一起去。

他注视着眼前的红霞,突然意识到,真正的神并不会怜悯世人,一旦威胁到了祂们的存在,祂们便会降下天劫,正如五千年妖兽几欲灭绝那样。

万物皆蝼蚁。

但,还是有不一样的,或者是神也会变,至少现在,祂对众生有了一个轻微的偏向……

天道说:“世间的第一个日夜轮转,天日高升,可黑夜却未散去半分,星辰命其离开,夜色却沉至地上,于世界中注视着吾与星辰,然后世间被祂污染并同时诱醒了世间原有的污罪,祂就是夜色。”

“污染?”楚宁如醍醐灌顶,他曾多次在禺的口中听到污染二字,随后他想到黎号境中姜林的影子,禺口中的污染确实是他,可被污染会如何?

但他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祂将世界污染,祂是邪神吗?难道你说的报应是因为这个?”

“非也,祂拥有感情,这是祂的特性,这是吾与星辰所不能创造的,于万物有益。”

“……”感情?污染?所以姜林所谓的被污染是这个?被染上感情?是坏事吗?楚宁觉得这并不算坏。

天道化身也会被污染?

“污染世界只不过是祂的无心之举,可祂诱醒了世间的原罪,此罪若污染了吾等,吾心生偏私,因果不公,世间自然要步入崩坏,于是,星辰以情感诱劝,使其归顺。”

天道说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楚宁有些出神,夜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情感如何诱劝?祂称星辰为兄长,会不会其实所谓的诱劝实际是拐骗?

楚宁实在好奇,赤霞与星辰共创世界,理应友好和谐才对,为何最后却成了如今看到的样子?他耐不住好奇问道:“然后呢?”

“星辰与世界接触太过密切,无形之中,被污染了,祂心生贪欲,已失公允,终命夜色将吾禁于永夜……”

楚宁心中一咯噔,万万没想到祂们之间有这些恩怨,怎么星辰说什么,夜色就做什么?所以天道所说的报应,应当就是报祂无意之中导致了星辰被污染,但报复绝对占大头。

“夜色拥有难以琢磨的情感,祂所行一切不可测,所以事有转机,因为你出现了,月亮。”

楚宁沉默:“……”

“吾能得解脱,应当感激你,所以吾对你诸多纵容,但你与祂一样,亦拥有感情,是个不错的劫。”

楚宁:“……”

“吾使星辰于世间受难,使夜色于情感受难,因何而在,便因何而悲。”天道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报复计划,同时又问道:“吾是否宽容,月亮?”

楚宁回答不出来,赤霞被星辰与夜色联合背叛,祂挣脱囚禁后,想杀祂们理所当然,最后却又改变主意只让祂们受难,如何不能评判一句大度?难道这是祂的特性吗?

他沉默了很久,问:“可如今段渊将自己献祭,他还会轮回吗?”

天道冷声道:“不能,吾求之不得。”

“哼!”一声清冷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他们二人的对话之间,随即赤霞散去,楚宁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眼前一阵眩晕,刺眼的日光扎入眼眸,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然后耳边传来姜林的声音:“楚宁,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你可要去寻九渊?”1

“什么?”楚宁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间开顶石室的石床上,远远的角落,姜林倚靠在一个书架前,一手捧着一本书,写着:《刀剑风流轶事》,不像什么正经的话本子。

“你说过去了半年?”

姜林却头也不擡,说道:“对话不过弹指之间,可你却无端沉睡半年。”

楚宁脑海回想起最后那一声冷哼,他与天道对话时,有第三个存在,自己沉睡这么久,可能与他有关。

他回忆着从天道那里得来的信息,望向姜林,迟疑了片刻,直接问道:“姜林,你是不是被污染了?”

姜林擡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异样,片刻,他又低下头,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回答道:“是的。”

“你该如何?”

姜林沉默了很久,道:“这是我们第三个交易的内容,事由因果,我现在逃脱不得,日后再谈。”

楚宁又问:“段渊会被污染吗?”

姜林“啪”地合上书,挑眉难以置信地问他:“你是认真问这个问题吗?”

“……”楚宁闭上了嘴巴,他从石床上下来,想到了段渊的情况,自己对此一无所知,问楚宁:“我沉睡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赫兰城与淮丽段家如何了?如今段渊又如何了?”

姜林半眯着眼睛,悠悠道:“赫兰城全城被屠,城中无一生还,淮丽段家……”他忽然笑着看向楚宁,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慢慢道来。”

楚宁看了他手中的话本一眼,两眼一闭,说:“我现在去找他。”

姜林淡淡地说道:“你找不着,不如去上清山跟着你自己来的快。”

楚宁问:“为什么?”

“因为淮丽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