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杭舟游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与认知中不一样是在二十一岁那年。
那年他刚进国防大学,某天和队员进行训练任务时,那栋作为各种演练的烂尾楼像是摔入水中,随处可见水汪汪的一滩滩水,队友摔在旁边,水里却伸出一只手将他们一一拉入水中消失不见,第一回见鬼除去恐慌外更多的是镇定,他记得很清楚,当自己也要被拉进去的时候他居然非常冷静地把鬼从水里扯了出来。
后来嚒….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一场试炼。
那只水鬼是协会的帮手,专门考验他们这群新兵蛋子,要的就是从佼佼者中再挑出唯一个行的,担任下一任行动队队长。
成为那选择的杭舟游见到老队长时,才四十岁的中年人双腿残缺坐在轮椅上冲他打招呼,目光平静得仿佛生活永远压不弯他的脊背。
他教会他很多作战手法,教他如何辨别异兽和鬼物,也教了他许多对付异兽的特殊技巧。
老队长是他的恩师,但他从没有说过双腿是怎么缺的,也没人跟他说。
直到他第一次参与行动队任务遇上在小县城作威作福的巴蛇,他才知道老队长的腿是这条巴蛇咬下来的,老队长为了救两个小孩,即便可能会牺牲自己或放弃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冲过去的那一刻也完全没有犹豫。
这让杭舟游想起了大学里的恩师。
教导他刑侦技巧的恩师曾经是个缉毒警,追击毒贩过程中硬生生接了好几下毒贩用钢钉捶打头的攻击,痛到撕心裂肺也死死咬住毒贩手没让他逃脱,以至于他半张脸缺失几度命悬一线才救回来,等他好了,他改名换姓重新生活,偶尔会来学校开关于缉毒的讲座。
他们是一样的人,不管面对的敌人是人、是鬼、是兽。
杭舟游在监管局将近十年,这十年里局中人走走散散,其中有很多老队长一样的人。
他们都是老队长。
虽然平时这些队员喜欢嘻嘻哈哈地笑,看起来不正经不靠谱,但认真做事起来一个个都不要命,他们每个人进入这里最初的想法就是守卫家园守卫华夏,这样才能守住小家。
所以,钟音凭什么?
凭什么三言两语就想把他们的成果全部收入囊中?
历年来无数人付出的生命才让华夏看起来如此和平,凭什么实力超群的她到现在才来,而一来就要否定他们微小的努力,强势掌控一切?既然有不周与昆仑,那么又为什么放任异兽肆意横行?
神不爱人,人又为何敬神?
耳边是宁静的晚风和屋里喧嚣的聊天声,杭舟游靠在三十层楼的阳台上,他眼神落在热气沸腾的办公室里,平静无波。
里头有多热闹,他脸上表情就有多淡。
方才会议室的剑拔弩张好似是错觉,在钟音凭空拿出那坨穷奇肉的时候,气氛好像变得很和谐。
但他却觉得不爽。
“啪——”刘春禾突然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瓶啤酒。
她一过来就骂骂咧咧,没好气把啤酒怼到他怀里。
“臭小子给老娘整这么个麻烦就躲外面来了?我看你就是皮痒得不行!”
监管局大多是退伍军人出身,刘春禾也是,杭舟游记得她年轻时立下赫赫战功,在部队是一朵有名的军花,如今即将迈入六十大关,也仍然背脊挺直一身正气,他一直很敬佩刘春禾。
能以女人之身立足军队再超越所有争局长之位的男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刘春禾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她不喜欢别人官官方方叫她局长,局里的人都叫她禾姐。
杭舟游接住酒瓶,微微站直身体,“抱歉,禾姐。”
“抱歉什么?”刘春禾翻了个白眼,和他一样靠在阳台栏杆上往里看。
“虽然我们面子没了,但以后这群崽子姑娘们安全了,有什么好抱歉的。”
不等杭舟游回答,刘春禾意味深长地继续说:“协会那群老古董可能会不甘心,尤其是天一派那心高气傲的死老头,指定想着法子整人。可我现在看来挺好的,要是再遇到棘手的异兽,有她出马估计都能像今天一样轻松结束。没有伤亡我还高兴呢。”
有些事情当下不太爽,但转念一想就是新的大道。
人嘛,不能钻牛角尖,得眼界宽阔点路才走得舒坦。
刘春禾的确高兴得很,她烦每次要去面对那些失去儿子女儿的家人,当那些家人歇斯底里冲她胸膛砸下拳头时,当他们声声句句指责她没有保护好他们时,她都很烦。
内疚与无力是最令人沮丧的事,身为统领全局的局长,看着本部分局一张张发来的伤亡报告,她总是希望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这些意气风发的青年。
说是烦,其实是恨,恨人类渺小与无奈,恨她无可奈何。
由于工作隐秘性,他们连光明正大被祭奠的可能都没有,这何其悲哀?
“想开点吧,顶多我和上头周旋周旋。”
刘春禾豁达一笑,仿佛早已忘记会议室的难堪。
既然钟音要强势紧握监管局,那也不是不可以,她尽最大努力去帮她周旋,假如上头和协会要来找她麻烦,那是她的事。
“我没有想不开。”杭舟游眉头紧锁,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坏事,只是……
他抿了抿唇,重新措辞道:“这样一来,辛苦训练的人就是无用功,以前种种都像个笑话。”
整件事情因他而起,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不紧紧揪住钟音不放。
与其她是平凡点的神秘身份,也不要是不周山守山人这种令人惶恐的名头。
她身份越高,就意味着在隐秘处有仙人盯着他们,看他们苦苦挣扎并无动于衷,看他们身陷囹圄却视若无睹,这让所有人的努力变得可笑至极。
仿佛想到什么,杭舟游眉端蹙得更紧。
“而且第六部一直在想方设法从异兽嘴里挖出昆仑的消息,现在她出现证明那里存在,第六部一定会更加疯狂。”
话落,杭舟游和刘春禾不约而同想起移进兽屋里的异兽们。
历年来被抓起来的异兽数不胜数,最初上头明令禁止让所有人接触异兽,一旦抓住就必须送往第六部然后转送第九部看管的兽屋,是上任局长觉得成员牺牲太大,磨了几个月才让上头松口磨下来一条合作协议——有意投诚并登记在册的异兽拥有居住证明,有需要随喊随到。
这样才保住一些本性善良异兽的命。
两人对第六部、第九部不熟,但心里门清这两部什么成分。
第六部有科研人员与各方面顶尖的科学家,异兽送进去奄奄一息送出来是经历了什么根本不用想;第九部的人则是均经过特殊培训以及参与过大小战争的军人,虽然古时传下来的兽圈可以抑制异兽并使其沉睡,但阵法总有失效的那天,所以看守的人必须都得身经百战。
“臭小子,这是你的职责范围吗?”
忽然,刘春禾狠狠拍了一记杭舟游肩膀,警告般说:“行动队就是抓异兽的,抓了送过去就得了,你少管那些有得没得,你看就是你爱多管闲事给我招来尊大佛,也不嫌烦?”
刘春禾下巴朝里面闹腾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人点了点。
她感慨至极:“这姑娘看着多水灵,我觉得吧,要想挽回点颜面就得用美人计,你小子在局里算得上好看,跟她交涉也深,如果把人拿下可不美滋滋呢。”
杭舟游:“……..”
“要去你去。”
这回他连禾姐也不叫了。
刘春禾嘿了声:“你当我不敢?要不是老娘我都快六十了,如果再年轻个四十年,我一定去。背靠大树好乘凉你不懂?我看你还是太年轻。”
杭舟游:“…….”
沉默半晌,他啪嗒一声打开酒瓶,粗鲁地喝了口,任由冰啤酒刺激喉咙。
缓过劲来,他直接把话拎了出来。
“您别跟我逃避,我一直很好奇仙神不在而异兽为什么会在人间肆虐,也很想知道第六部和第九部到底在做什么,不过您放心,我暂时不会去碰这么敏感的东西,现在监管局唯一的目标就是朝星门。今天千水湖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东西,那扇门气息比协会抓过的恶鬼还要恐怖,朝星门背后肯定有很大的问题。”
这一切一切都与异兽有关。
人类想从异兽身上得到什么,朝星门也是。
并且能让钟音对上朝星门,那朝星门绝对是重中之重的棘手问题。
说到这个刘春禾神色稍稍严肃了起来:“唐棠跟我说赵逡被钟音烧了?”
“对。”
“原因呢?”
“不知道。”
刘春禾:“……..”所以这么理直气壮是为什么?
一时间刘春禾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瞅了眼紧紧盯着里面的杭舟游,又望望里面正在和长蛇讲悄悄话的钟音,她眉头挑起,唇角微微上扬,随即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她语重心长,另只手握拳以做鼓励。
“既然她是神秘人,那么最近列为悬案的异兽下落你得问清楚,这样我才好和上面交代。赵逡为什么被杀你也得问清楚,毕竟她亲自点你名为小弟,你一定可以的!加油哦小游,我很看好你。”
小游:?
刘春禾装作没看见他疑惑的模样,上下打量他几眼,叮嘱道:“晚点让唐棠把伤处理了,你看看你刚换的纱布又冒血了。”
说完她就背起手往外走。
边走,还边吐出一句话。
“年轻人我劝你识相点,凡事不要太激进呐。我要去尝尝穷奇肉喽~”
听言,杭舟游紧了紧腮帮子,眼底暗色沉沉浮浮。
识相?
不可能的事。
又站了会,他盯紧里头左右逢源的钟音,终于推门进去。
监管局三十楼。
本来被办公桌堆满的偌大办公室这会已经空出来一大块地,简易桌子拼起来,上面放着十几个披萨盒以及种类繁杂的水果,还有酒水饮料应有尽有。
特殊行动部的人一个没走,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小眼神贼兮兮往边边上做饭的女人身上飘。
看样子是在看她,实际在用余光瞄旁边气定神闲那位。
“我去真是不周山啊?守山人,一听就很武侠有没有。”
“对不起我只觉得很玄幻。”
“协会最强那位快到渡劫了吧?你说她跟那位打谁赢谁输?”
“废话肯定她赢啊,那位抓过异兽还差点被打半死,根本没发法比。”
“做饭的小姐姐好眼熟,好像城隍庙里见过。我想起来了,是慈心娘娘。”
“你们说她到底多大?既然是守山人那肯定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吧。”
“反正比我们大。”
“只有我一个人馋穷奇肉吗?异兽真的可以吃吗?”
一众七嘴八舌中,有个人小声质疑,想了会扭头问身旁始终警惕的叶重明,“小叶,你们真的可以吃吗?”
叶重明:“…….”
当着异兽面问这种问题会不会有点冒昧了朋友?
不过离谱的是,他们还真的能吃。
叶重明面无表情点头:“可以。”
那人露出惊诧的表情,喜滋滋再问:“可以增加寿命吗?还是修为?”
“…….你别忘记异兽也可以吃人的。”叶重明呲牙,冷声威胁。
那人立马做出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识相地转身继续和同事聊天。
叶重明沉沉吐出一口气,走到连鞘和唐棠身边,他语气很不好:“为什么我们突然又可以叫出她名字了?”
之前明明不行,起码当着众人面不行,现在却忽然可以光明正大说,这未免太诡异。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连鞘正在给他爸发信息让他出去躲躲,闻言头也没擡。
现在这层楼估计每个人都各怀鬼胎,连鞘也不例外,他哪敢忘记他亲爹老狴犴以前说过的话。
老狴犴是正儿八经跟他说过与钟音之间纠葛的,据说当年在不周山上钟音很是嚣张,都说异兽穷凶极恶强盗性子,可比起异兽她才更像强盗,听说他爹窝里藏着不少人间捞来的宝贝,二话不说打上他爹山头,一剑一兽打了整整三天,最后以他爹鼻青脸肿结束战斗,钟音则美滋滋捧着宝贝回自己窝。
以前一说起这事他爹就炸,倒是他妈说钟音人还不错的,跟她们小姐妹混得极好,她有什么好看的衣服或者好玩的都会分享。
所以这会,他得赶忙跟他爹说钟音打上监管局的事。
唐棠见连鞘指尖在手机上啪嗒啪嗒摸得飞快,主动和叶重明说道:“是不是她设下的限制?觉得可以不用装了,就直接坦白?”
唐棠觉得她那么厉害,做到这步也不是不可能。
叶重明想了想然后摇头:“不是,我刚才在车上好像听到男人的声音,又好像没有,我觉得不是她。”
按照钟音性格,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既然做了又何必伪装来伪装去。
这件事有蹊跷,叶重明压下心中所想,打算回头和杭舟游私下说。
“哦。”唐棠已经从最初的惊诧里跑出来,她瞄了眼不远处的钟音,一本正经问:“所以你们的肉味道是怎么样的?”
“…….”叶重明:),都怪钟音!
须臾,他冷着脸回复:“不好吃,酸的,臭的。”
“那我更要尝一尝了。”唐棠心想绝对不能错过,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叶重明无语,死吧,真的。
员工们聊得热络,五位老头老太也正头秃。
“这里是监管局,刘春禾去哪里了?就把我们丢在这里?”
天一派宗主臧戈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呆了会心里头憋得火气越来越旺,他压低声音,“今天真是太丢脸了!”
可不是丢脸?听说杭舟游把神秘人抓回来了,大家都好奇得很才过来,谁知道老脸被打得啪啪响。
行动队每次出任务都要写任务报告,当杭舟游那次写上三番两次抢走异兽的神秘人其实是一柄剑时,大家都是诧异的,得天独厚的精怪化形都要经历无数岁月捶打,更何况武器生灵,这放洪荒还有点可能,这年头怎么可能啊?
偏偏不可能还真就成真了。
臧戈不爽地扬起眉:“看她这嚣张态度,对协会一定是威胁。”
飞缘大师也就是之前被仙人跳那位,他双手合十,温温吞吞说:“阿弥陀佛,臧宗主多虑了,钟小友要是想做什么刚才我们也活不到现在。”
“是啊。”欧阳凯长相粗犷,性格也大大咧咧,直言不讳道:“她冲监管局来的,跟我们无关,想那么多做什么,她要异兽就要呗,上头怎么样让刘春禾和她处理去。”
协会会长丁振一直没说话,兀自坐在椅子上刷某音,好像根本不感兴趣。
这时,姜丹却摇头:“你们还记得监管局那份通缉名单吗?”
“记得啊。”欧阳凯摸摸大脑瓜,憨厚反问:“咋滴,这时候提这做什么?”
姜丹神色严肃,语气也很严厉:“通缉名单第一名至今都是一个未知面貌身份的女人,我爷爷跟我说当初协会和监管局被那女人打得节节败退,我怀疑就是钟音。但我对臧戈的话不认同,她固然嚣张却真没做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很安分,直到异兽频频暴动才出现,她目标可能真的只有异兽。”
“况且,有她加入还省时省力,臧戈你不要想太多了。”
听言,臧戈老脸一冷,他指指脚下。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这里是华夏。”
“这里是人类的地方。”
他只说了这么三句,却让几人都醍醐灌顶。
不管这世界没有被探索到的地方与历史有多少,人类已经屹立千年,每一个国家、城市、运行组织已经有了规律的定性,这时候插入一个不周山算什么意思。
臧戈讥讽地笑:“他们不是都躲在昆仑山吗?为什么不继续躲着,入世做什么?过来牛x哄哄装两下老子就要服?老子不干。”
天道收回灵力以至于玄门中人无法再精进修为,他们却仍然高高在上还要插手人间的事,这根本就不公平。
他大言不惭咬重了不公平三个字,愤愤不平的表情好似要吃人。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丁振终于舍得说话了。
他是在场最冷静的人,能坐上会长位置他不仅实力雄厚也绝对是非常懂交际的,他年纪不大,四十五岁左右,西装笔挺,神情温和,相比较他人,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棱角,非常随和。
“公平这种奢侈的东西是位高权重者抒写的法则,你跟实力强大的人谈论公平,是不是太蠢了?臧戈,我比你小十三岁却能坐上会长的位置,就是因为我比你厉害。”
说到这丁振唇角突然上扬,语气客客气气,继续说出的话却非常扎心。
“我以为当年你被我打败就想通了这件事,但我还是天真了,胸无墨水说的就是你。而且钟音那么强,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就不怕她听见?”
在座每个人都不是傻子,钟音没动一根手指就气场全开压制全局,事后还说要请大家吃穷奇,这板上钉钉是给一棍子再吃颗甜枣,为的就是显露本事警告他们,定下来后城隍庙土地娘一个电话都能叫过来,很难不怀疑改日她连阎罗大殿都能使唤。
说最狠的话,干最礼貌的事,这人有多狠由此可见。
狠人,从来不是嘴上功夫厉害的人,而是不动声色的人。
话落,丁振礼貌地冲钟音方向看去。
不出他所料,钟音在同一时刻擡起头,脸上笑意盈盈。
显然听了个完全。
臧戈:“……..”
其余人:“……..”
行,都是他们蠢呗。
默默将整个办公室明里暗里的眼神都摸过一遍后,钟音了然地收回视线。
给一棍子再给颗甜枣这种事她不经常干,她更善于直接给一棍子,敲死了事。
不过监管局的存在让她稍微有了那么一丢丢仁善。
三番两次碰到他们作战,身处一线的这群普通人,有着难能可贵的品质,拿出穷奇肉来给台阶下也多少有点敬佩在里面。
假如今天只有玄学协会的人,那她肯定懒得搭理。
她并不是很喜欢心高气傲的玄学中人,在她印象里,下凡后碰见的玄师基本都不是好东西,就跟昆仑那波爱装正经的伪善神仙一样。
香锅钟音叫了陶宓来做,她做饭好吃,干脆在办公室架起了大锅饭。
陶宓大半夜被叫起来做饭怨念十足,原本想把钟音喷个狗血淋头,结果到了目标地点她整个人都是懵得,这会差不多做好了香锅和凉拌等等下酒菜,她小心翼翼凑到钟音耳边。
“我去,半天不见你直接把监管局都攻下来了?”
钟音正在观察协会几个老头,其中天一派那姓臧的老头给她感觉很不好,闻声,她挪回眼光。
“话别说那么难听,我可是一根汗毛都没动他们。”
旁边默默走过的罗技:“……..”是嘞,这更可怕好吗。
“你分饭吧,我去看看长蛇。”钟音眼尖,终于看到在杂物间旁鬼鬼祟祟的长蛇。
早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他的味道,但一直没找到,原来这丫就躲在杂物间里头。
钟音登时加快步伐,在他偷偷拿了块披萨又要躲进去时,直接一把勾住他肩膀。
“好久不见呐,小蛇蛇~”
被勾了个正着的长蛇只能弯着腰配合她,他哎哟叫唤一声后立马附和。
“好好好久不见!”
“少跟我寒暄,问你件事,干嘛要跑到外国去?”
钟音可没忘记长蛇当初是被宋兆带回华夏的。
他躲在玉佩上那么久,如果不知道朝星门,那她肯定只会觉得他是在躲自己。
但现在,就不能把事情想太简单了。
果不其然,长蛇哭丧脸说:“当然是有人追杀我啦。我下来后就窝在神农架林区泥潭里,有一年山鬼出没,探索队来追寻山鬼踪迹,然后就有黑袍人来追杀我,我千辛万苦才躲过去呢。”
长蛇心情憋闷,想到那会就来气,那该死的山鬼非要下山偷猪吃,愚蠢的人类把它当成大脚野人叫来探索队抓它才暴露了他。
“探索队?”
“对,监管局的。”
哟,又是监管局的?钟音眉端轻拧,这问题就大了。
看来内鬼不止赵逡一个,里头还有不少奸细呢。
不然长蛇这么乖也不至于招来横祸。
“行。”钟音摁下疑虑,懒洋洋又问:“那你跟我回不周?”
“回回回回!”长蛇巴不得有人罩着自己,只是他指指钟音身后,“但我现在在他手里,你得先问他。”
钟音转过身,是推门进来的杭舟游。
人头攒动间,他精壮健美身形很显眼,挂得老长的脸也很显眼。
她笑了笑:“杭队终于进来了?不尝尝穷奇?”
“我不饿。”杭舟游硬邦邦回了这三个字,逡巡一圈,看到刘春禾又握拳打气的动作,他眉心重重跳了跳。
好一会,他闭眼缓解跌宕起伏的情绪,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
“不忙的话劳烦钟小姐跟我再去趟会议室,我们的工作还是要做,我必须上报上面所有异兽动向。”
钟小姐?钟音挑眉,这就生分了不是。
好歹两人也争锋过几回。
熟得很呢。
盯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孔一会,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先让长蛇跟着,然后说:“你这么爽快,我也爽快,走吧。”
“行。”杭舟游招来罗技,然后一起重新回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钟音坐在办公椅上有一搭没一搭摇着,眸光落在整整齐齐坐在对面的几人身上。
杭舟游坐在中间翻阅着文案资料,旁边罗技嘴上还挂着油渍呢,唐棠和另一个记录口录的女员工也在忙着自己的事。
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刚才有多剑拔弩张,这会偃旗息鼓得就像晒蔫了的花,死气沉沉的。
长蛇坐立难安,钟音干脆把它送回了域。
这么一个大活人消失,杭舟游等人想发现不了都难,他剑眉顿竖,一脸严肃擡起头来。
没等他问,钟音率先开口:“我管辖的兽送回我的领域可以吧?到时候你们带我去兽屋,我也会这么做。”
原以为他会质问自己几句,钟音却只见他神色寡淡无味地动了动眼珠。
“好的钟小姐,不过兽屋这件事还得联系上面,我们保持联系就行。”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钟音:“………”
咦?怎么感觉这家伙阴阳怪气的,钟小姐从他嘴里说出来真的非常讽刺。
反倒让她没劲了。
她撇撇嘴,兴致缺缺往椅背上靠。
“继续。”
任由暗流涌动厉害,杭舟游自岿然不动,他叮嘱三人记好,然后掀开资料。
“任群消失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
“诸犍、菌狗、讹兽和梧桐镇的腓腓犰狳呢?”
“也是我。”
果然都是她,杭舟游心情出奇平静,唇角只是小幅度勾了勾,笑意嘲讽。
他在本子上写上钟音两字,又问:“他们现在在哪?”
“吃了。”钟音轻描淡写。
杭舟游:“………”
这话直接把罗技和周边听到的一些人给震傻了,操,说吃就吃啊?不是说要带回不周山吗?
杭舟游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种答案,他维持极好的脸色变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
“吃了?”
“对。”
钟音毫无所觉她的话有多令人惊悚,漫不经心把玩起多余的笔,一字一句说:“三足金乌和诸犍、讹兽被我吃了,菌狗在不周山,其余的在我的领域。”
“为什么啊?”好奇心贼重的罗技下意识问道。
钟音觉得脸皮既然已经撕得半挂不挂,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之后要让他们做事,他们必须都得知道她的风格。
她慵散耸肩,语气极其平缓。
“因为他们犯了罪。”
“在我这里犯了罪的、不听话的异兽有且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操好装啊!!罗技默默闭上嘴。
杭舟游凝视钟音平静眼神,原本安安分分的心脏忽然猛地跳跃起来。
咕咚咕咚好似万古锤,他很难想象有一天居然能看到她顶这张柔如春风的脸说出这种称得上淡漠的话。
换句话来说,之前对她有过的所有认知被推翻,就好像地上只残存一片片冰冷的瓷片,一切都在告诉他你是个蠢货。
沉默很久之后,他声音更淡:“那头应龙呢。”
“也在我域里,这个等会再说。”钟音撒了个谎,直接放出了那群暴动的毕方。
“我们先来说今天千水湖的事。”
她指向九脸懵逼的毕方:“这里九只,记下来,我要带回不周,然后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杭舟游说。”
这话是对罗技他们说的,罗技几人看了眼化成人形的毕方们,又看看杭舟游。
咱就是说,我们是来记录的,别这么无情吧!
奈何杭舟游还真就点了点头,几人只好出去,并贴心关上了门。
等他们走后,杭舟游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钟音。
钟音也是个干脆的人,直言道:“你既然知道朝星门,就该知道他们在针对异兽。今天我杀赵逡,是因为他就是朝星门的人。他用你们的关系网提前得知异兽所在,然后用像陈升那样的人诱拐异兽。”
为首的毕方听懂了他们在聊什么,顾不上和钟音寒暄,立即说:“我们在千水湖躲了很久了,就今天忽然有个人走过,我闻到了很香的味道,控制不住才暴动。”
这只毕方就是这只族群的首领,他一直伪装成护湖员在附近看守,只是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听言,杭舟游难掩震惊:“像陈升那样的人?”
这几句话跟拆了引线的炸弹一样危险,不仅有奸细,竟然还关乎陈升。
但他忽然不太明白钟音为什么只跟他说,疑惑之际,把他表情看在眼里的钟音又幽幽开口。
“杭舟游,论关系,监管局里我和你最熟,其他人我信不过,现在我要你装作不知道并上报赵逡之死是意外。”
“监管局里有朝星门的人,我要作局把这脏东西揪出来,你敢不敢接我的合作请求?”
“提前劝你一句话,不管你敢不敢,我都会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
杭舟游倏然眯起眼:“你要我做双面间谍?”
钟音:“………”
嚯,这家伙怎么和李绮梦一样一样的。
“什么间谍不间谍,能不能有点骨气。”钟音没好气怼他一句,丢了笔伸手抓过他受伤的手。
“我们这叫正义使者。”
“把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的正义使者。”
她掷地有声,杭舟游却反抗至极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下一秒,一股强悍力量从两人交握的手中递过来,汹涌澎湃冲入他的四肢百骸。
骨肉再生,肌肤粘连,血液循环。
仿佛春风吹过草又生,生机盎然。
杭舟游瞳孔难以自控地缩紧,他紧紧咬住两颊软肉,一眼不眨注视着对面紧紧抓住他手的钟音。
如果要问杭舟游这辈子最难忘记的一天是哪一天,不是从前过去也不是未来,而是这一天,没有这天,他就永远不可能踏入全新的人生。
她淡若银河的双眸熠熠闪光,里头是宽阔无比的苍凉,是漫越时间长河的寂寥,却有着毫不逊色的坚定。
薄唇一开一合,梨涡浅浅。
声音犹如勾魂夺魄的神音,将他彻底拉入不知是天堂还是未知的世界。
她说:“你我都有着相同的职责,你守护平民百姓,而我守护的是这片星球。难道你不想跟我一起杀朝星门个七进七出,不想踹碎那扇魔门把始作俑者揪出来吗?”
“你想的。杭舟游,有我你就能完美履行自己职责。”
他忽然清晰感觉到她想要守护这片家园的决心。
神挡杀神,鬼阻砍鬼,所向披靡。
这烈烈之火,也在他心头浇了起来,也正是意识到这一刻的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说了句好。
等对面传来轻笑声,杭舟游才从那双同样吸魂夺魄的双眼中逃离出来。
他脸色有些僵青和狼狈,不自然地垂下眼。
比起那令他悸动的坚毅决心,他脑海中竟然闪回了一些诡异的身影碎片。
不知面貌不知身份。
女人冷静而充满厌恶地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你看,战争把所有河水都染红,味道都是腥甜的,到处都是尸骨和残尸,这里不是我想象的人间,偏偏我不能离开。我讨厌这里。】
声音很虚幻,虚幻到几乎是微不可查。
“喂?”
钟音发觉他出神,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心里头一回有些忐忑。
她这忽悠能力可不是假的,不会真没忽悠成功吧?
她还指望他和李绮梦两颗棋子帮她大忙呢。
“你在想什么?”
这道声音犹如惊雷滚滚,杭舟游刹那回神,他深深地蹙紧眉端,疑惑不解却一字没提。
“没什么,我都说好了,你还问什么?”
说完他又发现自己有些焦躁,唰地抽回已经被治愈好的手,未免她察觉不对,便移开了话题。
“毕方你收回去吧,调查结束了。”
杭舟游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起身。
有病?钟音觉得他莫名其妙,懒得理他,打算问问毕方们回不回不周山的时候,她身后却传来阵阵阴风。
“我不要回不周山。”
钟音身形一顿,偏过头看向那只说话的毕方。
直觉危险的杭舟游拉门的手也停了下来。
那只毕方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远离同伴身边,他才结束喃喃自语,然后猛地擡起头。
人头转瞬变成尖喙鸟脸,如黄豆般小的瞳孔骤然缩紧凝视钟音,眼光都是愤怒而激动的。
“我不回那该死的不周山!钟音!我绝不可能回去陪你吃斋念佛!我也烦透了躲在千水湖装鹤的日子,被愚蠢人类当成观赏动物拍来拍去的日子,我是毕方,我是在哪里不能好好活,我凭什么要跟你回去!”
“钟音,这么多年过去,时代变了,你的强权统治也该结束了!”
话落,他高高跃起,张开双臂化为原型,翅膀瞬间撑开会议室的墙壁,在外头所有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气势雄伟地冲钟音啄来。
而端坐在椅子上的钟音面对挑衅,只是不慌不忙哼笑一声。
该死的不周山、强权统治?每句话都戳在她雷点上。
行,看来今天要加餐了。
“陶宓。”
她阴测测笑起来。
正好再打波协会老头的脸。
被点到名的陶宓满头雾水从唐棠身后钻出脑袋:“干嘛?”
“起火烧锅,我要吃脆皮爆汁乳鸽!”
陶宓:“!!”爹的你这个资本家,我刚做完香锅啊!
杭舟游:“………”
其余人:“………”
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这只是毕方不是鸽子?而且,张口就来给异兽一点面子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