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昆仑众仙寿命有多悠长，钟音算不清楚，这种没个定论的东西她也去想过。
她唯一清楚的是，天道与她是同类。
一个星球之灵，一个是剑，皆不死不灭，皆跳脱于五行之外。
这颗星球自转到几时，天道就活到几时。
她要更为特殊点，除非剑毁，即便这里毁灭，她都不会死。
镇守不周山这些年，钟音送走过无数自然消匿的老朋友，他们寿命达到上限，因无法涅槃成神，最后只能化作一朵花、一棵树、一座雕像永永远远失去转世机会。
有朝一日要送走天道，这不在钟音设想之内。
并且，对于天道湮灭，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也没想到那扇魔门会在她的地盘出现。
当初魔门带走安格斯，她还以为那是西方特产呢。
钟音能清晰感觉阴谋诡计在逼近。
不仅是在朝她，还在朝整个人间。
然而带一身疑问去问，昆仑众仙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一问三不知，就连和天道是挚友的宝生佛也早在之前就闭关了。
钟音想责怪他们身为仙族却渎职懈怠，可话到口边终究没说出来。
因为在这件事上，连她都分不出对错。
谁让人间发展越快，昆仑消亡越快，这些早知自身难保的仙心里头都怨气满满呢。
如今东西方除去地府、冥界还在工作外，大多失去信仰的仙人已经隐入洞府沉睡等死，小部分则还在维持仙界秩序，他们已经将自己和人间割裂开来，宁愿无聊地数花玩都不愿再问世事。
假以时日等仙神诸佛信仰完全消失，那么连地府冥界都将不会存在，世界会产生一套新的规则用于人类投胎转世。
如果换作她，空有一身仙术却仍然要孤寂等死，她也会选择再不入世。
最后一段时间好好活着不好吗，干嘛还要去关注人间死活，不如不闻不问，潇洒等消亡来临。
所以钟音，没法怪他们。
而他们对于天道的死，也并没有很大反应，毕竟早就都习惯了朋友的离开。
一无所获的钟音从清净天出来，把菌狗和之前域里的异兽送回不周山后，重新回到昆仑山巅。
那扇魔门消失已有半小时左右，可这片白雪皑皑的山巅处仍存有可怖的阴森气息，逼仄阴冷。
她蹲下身，指尖轻碰峰顶百年才生一朵的雪莲。
指尖将将碰上去，雪莲纯净洁白的花瓣咔嚓咔嚓碎成粉末，丝丝缕缕黑气袅袅上升，随即消散不见。
钟音表情凝重，这魔门里钻出来的气竟如此厉害。
她闭上眼，试图用神识扫荡这片区域，揪到一抹相似黑气就追上去。
只是追到半路，那些黑气很快就会消失，根本查不到来路在哪，比鱼还滑溜。
“他刚才那表情到底什么意思？”钟音泄气收回神识，忍不住喃喃自语。
她脑海里全是天道最后那副哀婉表情。
可她和他不熟吧？怎么搞得他好像很舍不得的样子，而且他似乎知道自己会在这一刻赶来，那句话就是对自己说的。
很烦，想不通！
让一柄剑来想这些弯弯绕绕错综复杂的事，简直太难为剑了。
钟音心浮气躁往雪地里盘腿一坐，脸色极臭。
“人固有一死，无非就是因与果，命数自定，即得此果，必有其因。”
忽然，身后传来女人沉稳大气的声音，声线慈祥，语气平缓。
斗姆元君？钟音身形一顿，转头看向来人。
果然是她。
钟音对这道声音太熟悉了。
她出生于洪荒结束那日，生于兽神之手，还未成形前已有天生灵智，由于是异兽血骨铸成，她骨子里就带有嗜杀天性，要不是天帝、佛祖和斗姆元君这三位含辛茹苦成天教导，她灵智成熟化形后指不定要变成怎样一个邪魔呢。
未成年前，她和斗姆元君紫光的关系像师徒，成年后她成为审判者，两人关系不复以往，但关系一直都很好，如今更像朋友。
不过现在别跟她讲这些文邹邹的话，她没耐心听。
她起身，开门见山就问：“你在说天道？”
“当然。”紫光知道钟音什么性格，一改长篇大论的习惯，言简意赅说：“我们本就是被创造出来的个体，宿命当然握在别人手中，天道也不例外，虽然创造者已经远去，但结局已定，现在只是开始。”
钟音眉端微拧，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她一直都知道结局是什么，但这个开始是什么意思？
开始死亡？还是开始宿命？
就不能直说吗！
钟音烦着呢，刚想开口怼她，转念一想紫光身份，又联想起魔门上白骨组成的星群图腾，她立即展露笑颜，好声好气地叫了声姐姐。
斗姆元君是众星之母，这位可是大智大慧之人。
紫光观星布星，掌属于这颗星球的星辰之力，也就是引力，维护地球不被附近星球星辰之力侵扰，地位仅次于天帝。
钟音追问道：“紫光姐姐，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听言，紫光拂了拂长袖罗裙，轻轻摇头叹气，显然也是满头雾水的样子。
“我不过一届小仙，能力所达范围也只在周围方圆，而宇宙浩瀚，我力不能及。”紫光俯身撚起一抹雪，闻了闻又说：“不过我能感觉到这股气息来自寰宇之中。”
“你是说魔门来自宇宙深处？”钟音头有点秃。
这就离谱了。
异兽问题还没解决，假如魔门又与宇宙未知势力有关，那手无缚鸡的人类不得被创上几千遍。
她还在思考，又听紫光劝说道：“兴许也不是冲这里来的，未来之事不如先放下，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异兽。天道已死，他兴许早就知道自己死期，所以临行前已把天道权利交予宝生佛，你不用担心。”
钟音明白她的意思，可她还不知道天道为什么要留下雪妖。
而且最后那一眼他的表情实在太奇怪，总觉得他想说的不仅仅是一句再也不见。
说到底她和天道不是很熟，他好为人师又阴险狡诈，时常神出鬼没见不到踪影。
钟音不喜欢天道。
说他阴险狡诈，其实是因为世界毁灭过一次，而他为拯救世界设过一个局。
远古神没有带走九天玄女和释伽牟尼，这两位世界最后的神为守护人间化身自然万物滋养人族，然而这两人转世后自带佛心与仙骨，其后代可以打开封仙壁，封仙璧一开，昆仑众仙得以新生。
许久许久之前，事情真的发生了，仙人得以进入寰宇不用再死，但灵气蜂拥而至的结果是人间战乱再起，生灵涂炭之时，于是天道用所有灵力扭转乾坤让时间回到过去。
为避免重蹈覆辙，他作局让玄女转世失去原本的安稳生活，历经磨难以身入局才阻挡封仙壁被毁，总之他算计那人一生。
虽然世界终于被拯救，但他深受玄女厌恶，不仅玄女至今还在环游世界根本不回昆仑，自己灵力也消失大半。
那时钟音原本要出手，却被他拦下，他说他有更好的办法。
后来才知道他的办法就是算计人，还言之凿凿说他爱这个世界所以必须不择手段，这把她气得半死。
拯救世界可以，但为什么要用阴谋？他有大爱与仁慈，就要让人给他的仁善买单？这不是道德绑架是什么？
这事情距离现在太久了，钟音不大记得当初具体看法是什么，只记得自己很不喜欢他这种以大爱为借口的自私行为。
她最烦这种有话不直说的家伙。
明明可以商量，偏偏自顾自奉献，过后还要来说一句：因为宿命不得不如此。
钟音不信宿命。
不过她还是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她眯起眼，环顾整片山脉，掌心红莲业火若隐若现。
既然他的死是因果，那她就等着看这命能耐她如何。
她是世上最坚硬的一柄神兵利器，论五行她不在其间，论阴阳生死她也不在其中，就不信搞不定这臭不拉几的魔门。
她钟音，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倒要看看这宿命能不能阻挡她前进分毫！
钟音心中战意蓬勃，凛冽气场平底起，惹得紫光讶异至极。
紫光直接后退两步，神色止不住惊讶。
“你又变强了。”
神剑存在目的是审判，每一次审判都能涨修为，更何况听说她在凡间小日子过得也很舒服，紫光似是欣慰地抿抿唇，说：“看来你真的吃了诸犍，越吃越强，不愧是宽鸿。”
“我还吃了三足金乌和讹兽呢。”钟音咧嘴一笑。
得亏周岩是只好兽，不然吃了他和他父母，说不定更强。
面对钟音无所谓的态度，紫光摇头淡笑起来。
“这样也好，省得它们在无望中等死。我今日来找你，只是想与你说一句天道之死无须放在心上，我们终有这一日。”
“我明白我明白。”钟音敷衍应声。
可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好歹也是个认识的人。
这么多年，她已经不知送走多少仙人。
但她却不会难过。
钟音摁住想要去摸似乎在酸涩的胸口，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难过，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她故作轻松耸耸肩，目光落在紫光的长裙上，移开话题。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喜欢穿那年代的衣服啊，不麻烦吗？我刚才看见杨戬都一本正经穿上了西装，嫦娥仙子那是更漂亮，人鱼裙美死我了。”
闻言，紫光垂眼看了看自己棉纱质地的布裙，她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我一向念旧，你知道的。”
那末法时代之前的繁荣，恣意纵横山水的自由，实在是太令人怀念了。
她好像是想起从前种种，冲钟音又嗔怪似得笑起来：“虽然我们现在没法再恢复以往荣光，你都不许我自己怀念一下？我又不像你最喜欢捣鼓新玩意。行了，时间不早，我还要去布星，下次见。”
说完，紫光身形没入山峰，径直离开。
她一走，钟音小声嘀咕起来。
说得好听是怀念，其实紫光就是个老古板老古董。
想起她府里全是价值高昂的古代宝贝，钟音满心不爽在山巅躺了会，决定等解决完异兽的事，一定要好好薅她的羊毛。
紫光说的对，逝者已逝，路总要继续走，现在不管那魔门想要做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异兽。
异兽嚣张已久，不如先料理了这些再去解决魔门。
飞了许久才到文化街，钟音先是在隐蔽处刷了会手机。
与她料想的差距很大，网上没有一点风声。
或者说已经被谎言掩盖掉了。
【据晋城新闻报道，剧场附近出现5.2级地震，目前暂无伤亡，各方正在加紧进行救援中。对于网上流出的视频，经过调查，此画面来自周岩演唱会特制的3d投影，采用最高端……】
这是登上微博热搜第一词条里的视频，官方紧急弄出来的，而且还联系到了周岩本人出来发微博。
官方出来说话，周岩也认证，再加上所有视频被下掉，现在网络上一片安详，主打一句话不信谣不传谣。
就算还有一些执拗的人不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真厉害。”
钟音不得不佩服他们动作之快。
周岩那小子原型遮天蔽日，这都能被说成投影，不管信不信，反正监管局总有办法让大家闭嘴。
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会网络技术部估计在疯狂入侵拥有视频用户的手机进行删除。
钟音关掉微博后，惯例打开玄学论坛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异兽的消息，翻阅一圈，最后只发现几个新闻帖子被顶在最前面。
标题是：【惊！山城梧桐镇居民为何频频自杀身亡？究竟是道德沦丧，还是阴魂作祟！】
她没点进去，一看这自杀身亡四个字就知道肯定是鬼魂作祟，可能梧桐镇惹到了什么脏东西吧。
钟音觉得没劲，不过看来以后带陈升行动还是要小心点。
她是个好人，还是不要给警察叔叔们带来麻烦。
想到陈升，钟音就想起这丫还在自己域里呢，当下把陈升从里面给揪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他脸颊通红，双眼迷离，身子歪歪扭扭，手里还捏着个蓝紫琉璃酒壶，动作十分粗暴。
钟音心疼地抢回来：“谁让你动老夫东西了？啊，我的琉璃夜光酒壶啊！这可是从老金龙手里抢来的！”
陈升打了个酒嗝：“…….”
“你还喝我的醉仙酿？”钟音气得牙痒痒，该死的雷达胆大包天，她的酒也敢乱动。
“那只…兔子….让..我喝….嗝….的。”陈升砸吧砸吧两下嘴，显然已经醉得不知天南地北。
爹的，钟音拳头都硬了。
醉仙酿可是仙物，他竟然乱喝，给她死！
可她还能怎么着，只好把人送回店里。
她插着腰看了会晕死在地上的人，半晌，她干脆拎起他裤管往他店里拖。
李绮梦收到杭舟游命令来找陈升，结果发现人果然不在店里，于是她直接在门口等。
等了大半天，她耐心都用完了还没见着人，肺里一股无名火直接涌上心头。
李绮梦双手环胸，面无表情靠在紧闭的大门上。
她是天一派大师姐，捉鬼画符信手拈来，就因为上次暴打委托人被罚暂不能接外出任务，只能苦哈哈来捞盯陈升的活，简直是大材小用。
真不知道一个香饽饽有什么好盯的，依她看来，不如把陈升串在竹竿上到处转去钓异兽，肯定一钓一个准。
偏偏杭舟游非说那老头肯定再次会出现，硬是否决了她这么好的提议。
但这些时日她压根没见到，而且还必须伪装成旗袍店老板娘，她真是越装越烦。
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上一位委托人，李绮梦脸色越来越臭，正打算离开时，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重物被拖行的声音。
扭头一看，她唇角狠狠抽搐起来。
身后转角处那个熟悉的道袍老头，轻轻松松揪着陈升的裤管往这走，至于陈升，正不省人事呼呼大睡呢。
李绮梦狠狠翻了个白眼，行，杭舟游这心思真是深沉啊，果然被他给猜到了。
只是谁能告诉她眼前这景象是怎么回事，这臭老道是要去埋尸.体吗？
思索再三，李绮梦悄悄给杭舟游发了条信息，然后装出一副担忧模样上前。
“老先生你好，这是我朋友，他怎么了？”
香风扑面，被美颜暴击的老先生·钟音眉头一挑。
这人怎么会在这？她不是一点都不喜欢陈升，这会装出这么担心的模样做什么？
联想到文化街可能有眼线，她恍然大悟。
探入李绮梦丹田一看，灵种已然被激发，她是玄门中人。
钟音不假思索把陈升裤管交到她手里：“既然是你朋友……”
她故意停顿。
果不其然李绮梦秀眉紧簇起来，钟音了然一笑：“那就再见！”
下一秒李绮梦手上一重，眨眼工夫眼前哪还有人。
只有两张碎纸片在飘。
“……………臭老头。”她脸色黑得可怕。
转眼再看呼声震天的陈升，李绮梦神情更加难看，大白天喝酒，去死吧傻狗。
现在这活到她手里，她指定不高兴管，登时扭头就走。
可她走到另一个转角处，迎面撞上了藏书别院的钟音。
钟音这姑娘她认识，假装在这里开店后，她故作商人本色去各商铺转了一圈，当时去书店时，她还非常热情邀请自己留下喝茶。
是个很漂亮温和的女生。
李绮梦自小捉鬼炼符，不大会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局促地揪揪衣服，主动开口：“钟音，你怎么往这里来了？”
能说会演·刚刚还在这的钟音面露忧心，探头往陈升店看了两眼，温声细语回复：“我来找陈老板。”
“你找他做什么？”李绮梦一愣，千万别告诉她这姑娘喜欢人家。
“啊。”
钟音假模假样羞涩一笑：“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陈老板和杭先生来买画，钱还没打过来，杭先生也不回我微信，我就想问问他还要不要那副画。”
原来是这样，李绮梦松一口气，绝艳倾城的脸上顿时浮起一抹愉快笑意。
“那你在这里等我下。”
说完，也不等钟音回答，李绮梦转身往回走。
钟音一看就知道她直接把人放那了，现在可能是回去把人处理好。
饶有兴致等了会，李绮梦很快回来。
“走吧，我带你去他店里，他好像喝多了刚醒，我有点不放心，陪你一起吧。”
见她主动交好，钟音也不纠结，跟她一起往店里走。
边走，她边故意问道：“李老板店里最近生意怎么样？文化街重修后客流更多了呢。”
“还行吧。”李绮梦心想自己定时定点要去陈升店附近盯梢，店里哪还有什么生意。
“这样。”
钟音笑意温软，自顾自胡编乱造：“我们店里生意就很差，老板有点不高兴，说是风水不好，找来大师一看，说我们店里有阴魂呢。”
“………啊？”李绮梦眼睛发光，但再兴奋也得压下去，她摁住开始痒痒的手，一本正经说：“不会吧，不要信这种，都是骗人的。”
“是吗？”钟音笑而不语。
真想知道李绮梦会不会入自己圈套。
发觉她是眼线的那一刻，钟音迅速分身回别院，一个电话打给慕思，才知道好家伙这姐妹居然是天一派的，登时她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就在两人碰头的时候，分身回到她本体，有关李绮梦的简单信息已经被消化完毕。
慕思对她不熟，但慕文跟她熟，只跟她说了一句：“李绮梦，捉鬼狂魔，黑白无常见了她就怕。”
一句话，李绮梦为人不用再多说。
钟音太想获得监管局和协会的一线消息，所以只要李绮梦进圈套，她就有办法让她也成为自己的人。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陈升店门口。
李绮梦心里全是阴魂这件事，心不在焉推开门，“先问问陈升画的事吧。”
“好。”钟音点头。
谁知刚踏进去，刚才还晕着的陈升捂着肿成猪头的脸，正一脸迷茫看向她们。
“你们怎么来了？”
他脸肿得离谱，声音都像是被藏在肉堆里鼓出来的。
钟音眼角抽了两下，默默看向李绮梦。
李绮梦微微一笑，终于按耐不住兴奋说：“他醒了，快问！问完我请你喝奶茶，我觉得我俩一见如故，肯定是上辈子走失的好姐妹！”
钟音：“………”
先不说陈升是怎么醒的。
关键是她一玄门中人，进圈套还带自己主动往下跳的啊？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
人呐，果然是复杂奇怪的生物。
过渡章～，天道扭转乾坤那件事必须要说。嗯，伏笔！ps：新异兽即将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