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傅云世的态度很强硬,但傅冉宁的态度更强硬,傅云世在港城待了四天,只有第一天见到了傅冉宁,之后几天都吃了闭门羹。
傅冉宁离开的消息暂时只有几人知道,像老太太和老爷子,以及傅巡,都是瞒着的。尤其是傅巡,现在还处于恢复的关键期,受不得刺激。
沈秋柔很关心事情的进展,知道是季家把人带走后怒不可遏,若不是傅巡那边实在腾不出手,她肯定是要亲自去季家走一趟。
这个节点,沈秋柔鞭长莫及,她只能每天催促傅云世尽快把人带回家。
闹了这么几天,高考志愿正式批的填写开始,傅冉宁成绩很好,那几所顶尖院校都抛出了橄榄枝,但招生办压根联系不上傅冉宁本人,只能作罢。
傅家一早就请好了专业人士,已经详细罗列出各个院校专业的优劣势,以及录取分数线,只看傅冉宁怎么想,但同样见不到傅冉宁本人。
深夜,傅云世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老师整理出来的资料,总觉得事情有种说不上的怪异感,傅冉宁是脾气大,但绝不会用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可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对方居然连电话都不愿接。
傅云世将文件夹扣在桌面上,而后点燃了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笼罩着他英俊深邃的面容。
思索片刻,傅云世立即点开了报名的网站,他输入账号密码,缓冲几秒,上面赫然显示密码错误。
傅云世心头一跳,眉头微微下压,立马拨通季奚和的电话,那头接得很快,傅云世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冷意,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小宁是不是填完了志愿?”
季奚和沉默片刻,说:“是的。”
傅云世太阳xue隐隐作痛,问:“他填了哪所院校?”
季奚和再次沉默,说:“涉及到他的个人隐私,我不方便说,这可能需要他亲自告诉你。”
傅云世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而他也知道既然傅冉宁没有主动告知,那问也问不出一个结果,就算有一个答案,也一定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答案。
一小时后,傅云世手中接到了一份详细的报告,系统显示傅冉宁已于几天前填报志愿,上面的院校赫然是港城大学,一所不亚于Q大和B大的顶尖院校。
傅云世气极反笑,傅冉宁确实不会用前途赌气,相反还格外有想法和胆量,直接把志愿改到了与B市千里之隔的港城,以他的成绩念港大也不亏。
就在傅云世接到报告的半小时后,季奚和突然来电,傅云世接通了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道急促又有几分气愤的声音,“傅云世!你不许干涉我的志愿!”
是傅冉宁。
时隔多日,傅云世再次听见了傅冉宁的声音,他闭了闭眼,克制着情绪,但手中的文件已经被他捏成一张废纸,“傅冉宁,你这是先斩后奏。”
傅冉宁抿了抿唇,说:“这不算,我本来就没有说过一定要在哪个城市读书。”
季奚和接到傅云世的电话后就马上同傅冉宁说了,在这种事情上,傅冉宁有着强烈的直觉,总觉得傅云世会采取非常手段。
当然,在此之前傅冉宁并没有想太多,他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单纯觉得这是自己个人的事情,只要对得起分数,就不算乱来。
他完全没有把傅云世的反应算在其中,也完全忘记了傅云世的能力和身份。
在季奚和今晚找到他时,傅冉宁才猛然一惊,只是改个志愿,傅云世有的是办法,只要对方想,就算傅冉宁入学了,也能让他转学。
傅冉宁如此想着,也就直接说了,他的语气很认真也很严肃,说:“傅云世,你不许改我志愿。”
傅云世眉头紧蹙,脸色如同风雨欲来般阴沉,不可否认,他确实有这个想法。
在今天之前,傅云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傅冉宁异地至少四年,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现实就是傅冉宁整个大学生涯都将在港城度过。
这意味着傅冉宁这支漂亮的小玫瑰将在傅云世看不见的旷野自由生长,绽放出他娇艳欲滴的风采。
这让傅云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甚至想直接去季家把人绑回B市。
可是那一头的傅冉宁很认真地说着不允许傅云世干涉他的决定,傅云世不想再让傅冉宁伤心了。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傅冉宁大概还是担心傅云世真的改他的志愿,他主动打破沉默,强调道:“傅云世,你不可以改我的志愿。”
傅冉宁知道傅云世骨子里刻着强势,他趴在桌上,面前是一个漂亮的礼盒,其中躺着一枚普通的硬币,他咬着唇角,眼里写满不舍,可是他真的不想回B市。
“傅云世,”傅冉宁轻轻喊着傅云世的名字,两条漂亮的眉毛紧紧皱着,一副很纠结又很心痛的模样,“还记得过年时我吃出来的那一枚硬币吗?”
硬币?傅云世瞳孔微缩,在他回想起那时的场景时,电话那头的少年也再次开口了。
“你说过这枚硬币可以换一个愿望。”傅冉宁也很不舍得,又深觉物是人非,当初拿到这枚硬币时,心中分明想着的是,可以趁着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跟傅云世耍赖,让对方当一天自己的男朋友,可是现在这枚硬币的作用居然是用来划开他和傅云世之间的距离。
傅冉宁很是忧愁地点了点硬币的表面,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坚定也很认真,“叔叔,我现在的愿望就是留在港城念书。”
“傅冉宁!”傅云世蓦地呵道,他并不想凶傅冉宁,深吸一口气后,克制着情绪,压低声音道,“你不要胡闹。”
傅云世未曾想到这枚硬币到最后居然会是这个效用,他已经开始后悔给了傅冉宁这枚硬币。
傅冉宁眨了眨眼,几乎能想象出傅云世发脾气的可怕模样,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说:“我没有胡闹,我要在港城念书。”
接下来傅云世又没有说话了,傅冉宁脑子里过了很多想法,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是这枚硬币已经没有用了吗?”而后,他又继续说:“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回B市的,就算你改我的志愿,我也不会去念。”
“有用,”傅云世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喑哑,“那枚硬币还有用。”
傅云世沉默的时间里想了许多,想得最多的是他对傅冉宁说过许多次的承诺,他永远会是傅冉宁的后盾,支持他去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傅云世很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说:“我不会干涉你的志愿,硬币你继续留着,依旧可以换取一个愿望,这个不算。”
“真的吗?”傅冉宁有些不相信,倒不是不相信硬币可以再换一个愿望,只是不相信傅云世会同意他在港城念书。
“真的,”傅云世提出了一个要求,“只是希望你在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可以跟我见一面。”
傅冉宁爽快答应:“好。”
左右见一面又不会怎样。
他又说:“那你记得跟大家说一声呀。”
这样也算是傅云世给了傅家人一个交代,所有人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傅云世应道:“好。”
傅冉宁又说:“那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我可以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吗?”
所有衣服都要重新买,也太浪费了。
傅云世又觉得太阳xue隐隐作痛,“傅冉宁,如果你在这边缺衣服,我可以陪你去买,星海苑永远是你的家,不要弄得好像以后都不会回去一样。”
傅冉宁确实打算之后尽量不回去。
但是再多说一些,傅冉宁怕傅云世反悔,于是见好就收,道:“好吧。”
不去就不去。
通知书在七月下旬寄到了傅冉宁的手上,不知道傅云世是怎么跟沈秋柔等人交代的,他手机开机后,傅家的人只是简单的问候了几句,好像跟不知道他报考了港大一般。
相较之下,池嘉旭和孟真依的反应就要大很多。
尤其是池嘉旭,直接电话轰炸,再三质问为何要抛弃他和孟真依,居然跑到港城去念书。
池嘉旭百思不得其解。
孟真依同样。
只是池嘉旭比孟真依多知道一些事情,他虽然脑子缺根筋,但有时说话非常一针见血。
池嘉旭直接问是不是跟傅云世有关,他本以为傅冉宁会炸毛,却没想对方情绪十分低落,好像再多谈一会儿这件事就要哭一场。
池嘉旭非常实相地说:“好了,我不问了,但是你一定要来吃我和孟真依的升学宴。”
傅冉宁说:“好,我一定会去。”
池嘉旭还是十分感慨,“还以为我们铁三角能再坚持四年呢。”
傅冉宁冷冷嘲讽道:“请注意你已经有男朋友了,记得跟异性同性保持距离。”
池嘉旭欠揍地笑了笑,说:“嘿嘿,有对象也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池嘉旭没说的是,孟真依好像也要谈恋爱了,不敢说怕刺激到傅冉宁。
片刻,池嘉旭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肯定会出国读研吧,那之后留在哪儿啊?不会是港城吧。”
池嘉旭颇为忧愁,他很珍惜这段友情,而且以后肯定会在B市发展,如果傅冉宁留在港城,也就意味着他们见面的机会会少很多。
傅冉宁诚实道:“不知道。”
傅冉宁是真的不知道,他曾经的规划就是留在B市工作,可是现在来看,他人生的轨道已经完全偏离最初的规划了。
傅冉宁几乎找不到回B市的理由,傅家的长辈定然希望他和傅云世少一些交集,而傅冉宁也不想在多年之后去看傅云世牵着别的女人的手,至少现在他无法做到。
通知书才到傅冉宁手上,傅云世的电话就来了。
傅云世近期一直待在港城,但不再露面,每日只在通过短信询问傅冉宁的情况。傅冉宁现在有意跟傅云世保持距离,因此回复变得中规中矩,少了许多亲昵。
傅冉宁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他爽快答应了傅云世的邀约,离开房间时,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把录取同意书塞进了背包里。
季虹玉最近大概弄明白了傅冉宁和傅云世是怎么回事,饶是她这般行事果断的人,见了傅云世也有些难言的微妙了。
说到底傅家于傅冉宁有莫大的恩情,也就是于季家有莫大的恩情,季虹玉和季奚和并不好插手太多,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傅冉宁的想法,并给予百分之百的支持。
黑色的古斯特停在阔大的庭院中,凶悍利落的外形与泛着冰冷光泽的黑色与它的主人十分匹配,车窗半降,傅云世如刀刻般完美的侧脸藏在阴影处,若隐若现。
季奚和送傅冉宁到院子里,道:“有保镖在你附近,遇到事情就喊他们,或者联系我。”
傅冉宁不禁一笑,“好啦,傅云世还没有那么蛮横。”
主要是,傅冉宁并不觉得傅云世在自己要留在B市这件事上有很强的执念,毕竟当初傅云世还总是询问他是否要出国念书。
两人正说着话,车门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推开,一条长腿踏在地面上,傅云世朝着傅冉宁走来,他今日穿得很休闲,头发微微落在额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身上威严的气势也随之减少,看上去温和了许多。
傅云世先与季奚和寒暄两句,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傅冉宁的手,他很用力,明显是不想让傅冉宁挣脱。
不过傅冉宁压根就没想过挣脱,他只是皱了皱眉,语气软乎乎地说:“你捏疼我了。”
傅云世立即松了力气,转而揽住傅冉宁的肩膀,同季奚和告别,然后带着傅冉宁转身上了车。
车上冷气充足,傅冉宁贴着车门坐下,与傅云世隔了很宽的距离,他手指不自觉地在背包的拉链上摩挲,思考着是现在给傅云世看通知书还是等一下。
想到这里,傅冉宁突然愣了愣,他好像都不知道傅云世要带他去哪里。
想着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傅冉宁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傅云世从上车坐下的那一刻就有些不满,不满于傅冉宁跟他拉开那么远的距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听见对方问问题,傅云世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说:“机场,回B市。”
傅冉宁立即大脑宕机,睁大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傅云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你已经答应了,不干涉我的志愿!”他不能确定傅云世是否在开玩笑,于是越说越急,“傅云世!你不能言而无信。”
傅云世深觉傅冉宁就是个笨蛋,可好像又不纯粹是个笨蛋,前阵子摆出筹码的时候就很机灵,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最心软,拿捏人实在很有一套,
傅云世方才只是一时兴起,说出口两秒就冷静下来,一面觉得自己幼稚,一面又怕这小祖宗生气,他轻叹一口气,道:“骗你的。”
傅冉宁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傅云世果然言而有信。
车辆驶入一片繁华的区域,在通过某个关卡时又慢慢安静起来,道路两旁立着高大的树木与复古的街灯,一座座古老的洋房分布其中,车辆最后驶入了其中一栋,里面种满了玫瑰,还有着一棵两层楼高的白玉兰。
现在已是傍晚,落日如橘灯点缀在湛蓝的天空中,洁白的月亮从另一边升起,将天空一分为二,一面如烈火般绚烂,一面如深海般清冷。
而洋房中灯火通明,透出的光照亮着庭院的一角,将傅冉宁的心绪一分为二,一半想逃离,一半想靠近。
但傅冉宁不用做决定,因为他身后有傅云世。
男人温热的大手扣住他的肩膀,不容置喙地带着他往里走,不给他半点反悔的机会。
洋房外表已经足够华丽,内里却更是糜丽。
随处可见的古董字画,价值昂贵的木质家具,垂直而下的巨大水晶吊灯,无一不詹显着这座小小洋房所蕴含的价值。
傅冉宁又开始紧张了,他观察着傅云世的神色,发现对方表情一如既往地冰冷,仿若一尊精美的雕塑。
傅云世带着傅冉宁来到餐厅,餐厅四处点缀着鲜花,散发着迷人的芬芳,却又不喧宾夺主,更为诱人的是桌上精致的餐点。
两人相对而坐。说实话,这确实都是傅冉宁喜欢的食物,这让他有些出神,脑子里再次冒出来那个想法——一定要和傅云世保持距离,否则很难脱敏。
傅云世开了一瓶红酒,他给傅冉宁甄上浅浅的一杯,而后朝他举起酒杯,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注视着傅冉宁,说:“小宁,恭喜。”
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傅冉宁今晚不想跟傅云世发生任何冲突,同样也希望傅云世不要提起一些敏感的话题,像这样以一句“恭喜”作为开头就很好。
傅冉宁擡手与他轻轻碰杯,说:“谢谢。”
傅冉宁抿了一口红酒,口感醇厚,但他还是喝不惯,不管任何一款酒,他都很容易喝醉。
两人之间有着一种难言的默契,席间只聊了一些很普通的话题,不明真相的人一定会以为港大是两人共同商量之后的选择。
到了最后,佣人们撤走了餐盘,二人之间放了茶水与一些小点心,餐厅是明黄色的灯光,自带一种温馨的氛围。
傅冉宁觉得时间正好,从书包中拿出了录取通知书,然后认认真真地摆到了傅云世面前,擡眸一瞬,他的视线与傅云世对上。
“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漂亮吧。”傅冉宁眉眼弯弯地望着傅云世。
至少在这一瞬间,傅冉宁是真正开心的,好像和傅云世的隔阂都消失了,只是单纯地在分享着即将迈入理想大学的快乐,就像傅冉宁曾经无数次设想的那样。
傅云世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笑,手指摩挲着录取通知书上“傅冉宁”三个字,他由衷夸赞道:“很漂亮。”
可是无论如何,傅云世也无法再说出恭喜两个字。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如鲠在喉。
这一段时间,傅云世都刻意忽略着傅冉宁报考了港大的这一事实,因为只要一想起,心中便会烧起一股无名大火,这股大火灼烧着他的理智,让傅云世变得不像傅云世。
傅云世表面的平和下深藏着的是即将喷发的火山,里面汹涌着滚烫的岩浆,一触即发,只靠着傅云世强大的自制力,才能勉强维持静默的状态。
“小宁,”傅云世突然喊道,“这是升学礼物。”
傅云世将一把钥匙放在傅冉宁面前,说:“希望你能喜欢。”
傅冉宁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片刻后,他小声道:“我不要。”
他本就想与傅云世拉开距离,他们已经不是曾经那样的关系,那就不能再收如此贵重的礼物,不仅是这栋小洋房,星海苑里所有的东西,傅冉宁都留了下来。
傅云世料想到了傅冉宁会拒绝。
“小宁,这栋房子离你学校很近,我只是希望你在港城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这里的花园是按照星海苑复刻的,我同样藏有私心,希望你能……”傅云世停顿了几秒,“来到这里就好像回到星海苑一般,我知道那里承载着你许多美好的回忆,只是希望那些回忆能够陪伴着你。”
而回忆中的最大占比就是傅云世。
傅云世想要做一件事便一定会成功,傅冉宁不愿收下,但钥匙第二天就快递到了季家,还是由季奚和亲自配送,气得傅冉宁直接把季奚和轰出了房间。
“季奚和!你就是个叛徒!”傅冉宁还是那个张牙舞爪的傅冉宁。
季奚和碰了一鼻子灰,在心里咒骂了一顿傅云世,然后好声好气地哄人,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傅冉宁还是没给季奚和开门。
季奚和无法,只能把钥匙放在傅冉宁放门口。
约末过了半小时,房门被打开,一张漂亮的脸蛋在走廊探头探脑地望了望,然后飞速地捡起了那把钥匙,嘴里还不忘小声嘟囔:“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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