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云父

淑妃当晚便病了,次日云挽去探望时,长春宫主殿内萦绕着浓郁的苦涩药味。

淑妃躺在贵妃榻上一袭中衣裹身,素面朝天,眉眼间充斥着挥散不去倦怠。

这场景,云挽觉得有些熟悉,细思后想起那日老太太可不就是如此情形?病歪歪地侧躺在榻上?

面带关切地问候了一番,许是病中,淑妃不咸不淡地应声,一双染着血丝的眼睛注视着云挽。

目光复杂。

淑妃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乌发雪肤色、丹唇琼鼻、眉眼如画,一举一动皆美得让人移不开目,这样的美人,也难怪会引起男人的兴趣。

她心里妒恨又不屑,各种情绪纷涌而上,一时间脸色越发难看。

察觉到她的视线,云挽心里感到一丝怪异,面露疑惑问道:“娘娘怎么这般看着妾身?可是妾身脸上有脏东西?”

淑妃压下愤怒,勉强朝她笑了笑:“没有,只是瞧着弟妹气色越发好了,倒是衬得本宫容颜憔悴,没法见人了。”

她语气似开玩笑般。

云挽微怔,淡笑道:“娘娘莫要妄自菲薄,您不过是因病憔悴几分罢了,依旧是仪容万千,妾身怎比得过您?”

淑妃扯了扯唇,没笑出来。

“家里一切还好吧?母亲身子骨如何?可还硬朗?”

云挽:“娘娘放心,府里一切都好,只是妾身回去时母亲正病着,瞧着精神不大好。”

她语气停顿,似安抚般道:“不过娘娘放心,郎中看过,想来再过几日母亲便痊愈了。”

“那就好.......”

淑妃口中喃喃,遂又盯着云挽问起:“在宫里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突如其来的问候令云挽不适,尤其是她感受不到其中的真切。

她心中转圜,谨慎回道:“虽不如家中自在,但也还算习惯。”

瞧她容色娇嫩,气血红润,淑妃越发酸涩,很想不顾一切地撕破一切,让云挽感到难堪。

可她不敢。

那柄玉如意便是陛下对她的警告,不容她放肆。

陛下向来严苛,眼里容不得沙子,淑妃细想这段时间以来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只觉自已像个蠢货。

串联起来如此多的巧合,桩桩件件与云挽有关。

偏自已此前还沾沾自喜,着实像个无知小丑。

见她面色变化多端,云挽关心道:“娘娘瞧着累了,那妾身便不多打扰了。”

她起身要走,淑妃脱口而出:“慢着!”

在云挽疑惑的目光中,她深吸一口缓缓道:“昨日陛下赏了本宫一柄玉如意,本宫还未来得及去谢恩便不凑巧地病了。”

“今日正好命人备了些新鲜的茶点,就劳烦弟妹替本宫去御前走一趟,转告本宫的恩谢。”

云挽秀眉微蹙,“这......?”

淑妃笑意加深,解释道:“不过一点小事罢了,弟妹今日不也要去御前查验香具?就当是顺带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挽不好拒绝,只得应下。

她走后,淑妃脸色骤变,她抬手将枕头狠狠地砸在地上,来宣泄满腔憋闷。

贴身嬷嬷进来,见状心疼道:“娘娘您又是何必?白白给了三夫人接近陛下的机会?”

当初她就觉得把顶着这么一张美人脸的三夫人召进宫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可还真灵验了,嬷嬷一时后悔。

淑妃冷笑:“你以为这是本宫能决定的?”

陛下的心思再明显不过,想要什么人岂是她一介后妃能改变的?

她想通了,与其为难云挽,惹圣上不悦,不如遵从圣心,让圣上如愿。

至少这样,还能在圣上那博得几分好感。

否则,她就会是瑶华宫那位的下场。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无权无势,她有何可惧?

她最要紧的督促三皇子勤恳上进,免得被老二比下去了,这才是正经事!

.........

春棠取来茶点交给云挽,态度不似从前热络,“劳烦您了,奴婢还有事便不送了。”

云挽示意茯苓接下食盒,趁着日头不晒前往御前。

景宣帝平日里歇在紫宸殿,处理朝政或接见大臣则是在勤政殿。

云挽抵达勤政殿时,景宣帝正在见朝臣。

她想将食盒留下,让内侍待会儿送进去,不想对方感到为难,连连推拒,意图让云挽亲自送进去。

无奈之际,几位身着朝服的官员从殿中出来,看到云挽时颔首避让,唯有其中一人愣怔,目光激动。

见到他,云挽脸色冷了下来,转头看向别处,佯装未见。

中年男人云侍郎僵了僵,直到同僚问他怎么了?

云侍郎心不在焉地摇头。

同僚随口聊起:“也不知方才遇上的是宫里哪位小主,竟能到御前伴驾。”

云侍郎脸色大变,想也不想驳斥:“莫要胡说,那不是什么后宫小主!”

同僚递来好奇目光:“云侍郎认识?”

云侍郎张了张口怎么也说不出云挽的身份,最后甩袖离开。

突然见到云父,云挽心情不大美妙。

好在这样的情绪未吃持续多久,江福盛出来,笑盈盈地亲自迎她进殿。

一踏进殿,云挽便闻到了熟悉的、由自已调制的香料气味。

穿过屏风,景宣帝的身影出现,身着五爪金龙衮服,坐于桌案后,威严赫赫,气势骇人。

余光捕捉到云挽,他搁下手中紫毫笔,抬头冲她招手,“夫人。”

“怎么突然过来了?”

云挽轻步移至她跟前,将食盒放在空白的位置,温声解释:

“淑妃娘娘说您赏了她一柄玉如意,无奈生了病没法亲自前来,便让妾身给您送些茶点。”

景宣帝颔首,满意淑妃还算是个聪明人。

他对茶点不感兴趣,问她:“方才见到你父亲了?”

“嗯。”

她声音有些冷淡,不带丝毫喜悦。

对上景宣帝探寻的目光,云挽故作轻松道:“不瞒陛下,妾身与父亲......关系不大好,我们已多年未见面了。”

也难为对方还能一眼认出她这个女儿。

她满不在乎地想。

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景宣帝唇角弧度渐深,语气慵懒道:“倒是巧了,先帝在世时,朕与他父子关系也不好。”

云挽一怔,这是她能听的吗?

景宣帝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朕七岁那年,父皇偏宠大哥二哥,有一次二哥捉弄朕,结果失足落于太液池,醒来后在父皇面前诬告是朕推他下水。”

“父皇不但信了二哥,还罚朕跪了半月,就在这外面,那是朕一生中为数不多心生怨怼之时。”

他眼眸漆黑,望着云挽似玩笑般道:“若是那时夫人进宫,便能看到朕曝晒于烈日下,狼狈不堪的样子。”

云挽眼中划过一抹愣怔,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说得平淡,却也能让人从只言片语中感受他幼年时的愤怒、不甘、失望。

景宣帝侧头,低笑道:“夫人不必心疼朕,朕倒是要感谢二哥,让朕早早看清了父皇的偏心。”

云挽内心一动,忽然问道:“陛下,您七岁那年可是元平十八年?”

景宣帝颔首,“正是。”

瞄了他一眼,云挽小声嘀咕:“那年我好像还未出生。”

所以不可能有机会进宫看他受罚。

景宣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