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笑容和蔼慈祥,带着嗔怪和亲昵:
“是子钰啊,今儿个中秋节你也来当差,不怕家里长辈削你?”
顾子钰虚扶着苏晚晚,笑容阳光明亮:
“晚晚姐在宫里,我担心她孤单,特地找人换了班。”
他有点感激太皇太后。
如果不是仁寿宫放水,他一个侍卫也见不到晚晚姐。
太皇太后点点头:“是个会心疼人的。”
陆行简的视线先落在苏晚晚的身上,语气平淡地问:
“能走了?”
她的脸儿微微泛红,鼻尖挂着晶莹剔透的细密汗珠,双眸潋滟如春水。
非常鲜活动人。
让他想到那些亲密的旧时光。
苏晚晚有点意外。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会主动与自己搭话,可真是稀奇。
这些日子住进宁寿宫,他可是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更没露过面。
“伤腿还不能用力,只是借着拐杖能挪动几步。”
她简单解释了一句,又补充道:
“子钰怕我久坐身子更孱弱。”
陆行简这才看向顾子钰。
顾子钰身上带着种自来熟的特质,笑着说:
“皇上放心,卑职绝不会让晚晚姐摔着。”
陆行简勾唇浅笑:“这种事劳烦你,倒是大材小用。”
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眼底完全是冷的。
“怎么会,好歹晚晚姐是我未婚妻,应该的。”
苏晚晚眼神复杂地看了顾子钰一眼。
他们订婚流程都没走完就被父亲苏南拒婚了,她哪里是他的未婚妻?
不过,顾昉出面拿出那封徐鹏安的书信,她的名声才得以挽回,想来顾子钰在背后花了许多心血。
她还是很感激顾子钰的。
陆行简漆黑的深眸里闪过一抹幽凉,没理会顾子钰。
他对苏晚晚说:“去年西苑骑射检阅,子钰三发连中,得赐金腰带,足以比肩当年的英国公张懋,当个侍卫着实屈才。”
苏晚晚顿了顿,用力握住手里的拐杖。
以前两人有次幽会,陆行简抱着她转了好几圈,脸埋在她颈窝问:
“今天骑射你男人五发连中,厉害不厉害?”
她当时不明所以,只知道他是难得地开心振奋,也顺着他的话夸他厉害。
结果就是他像疯了一样,热情奔放得无以复加,最后还执意留她过夜。
把她可吓坏了,好说歹说才趁着夜色回到清宁宫。
在外留宿她是决计不敢的。
她心里还有点愧疚,感觉自己扫了他的兴,想着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哄哄他。
那可能是她和他之间最接近爱情的时刻。
连续几天她一首魂不守舍,差点被人看出点什么。
然而。
下次再见时,他正温柔地教夏雪宜作画,两个人挨得很近很暧昧。
对她反而冷冰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她宛如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差点当场落泪。
后来想想是自己太过幼稚,以为上床偷欢能偷出感情,真是可笑至极。
现如今,良辰美景中秋佳节,他娶到了心尖上的夏雪宜,当上皇帝大权在握,应该比当初五发连中更开心,更心满意足吧?
顾子钰心头一紧。
陆行简这是不想让他当宫廷侍卫了?
不当就不当,如果能把他外放,想办法娶了晚晚后赴任,也是神仙般的日子。
他粲然笑道:“皇上过誉了,卑职不打扰您。”
说着,他扶着苏晚晚往甬道边避了避。
陆行简目光落在他扶着苏晚晚的手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朕找她有事。”
夏雪宜的脸色终于挂不住,她强撑着笑容说:
“皇上日理万机,后宫有什么事吩咐臣妾就是。”
她实在不想陆行简和苏晚晚单独接触。
对苏晚晚,她有种本能的敌意。
陆行简转头看她,眉眼平静,“与皇后无关,走吧。”
夏雪宜眼眶有点红,却不想这么算了。
“苏晚晚是宫中女官,理应归皇后管辖,怎么会和臣妾无关呢?”
陆行简顿了顿,眼眸微冷,薄唇勾出几分凉薄。
“皇后的意思,后宫诸事,朕插不得手?”
这话就有点危险了。
夏雪宜僵在原地。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当着众人的面他给她难堪。
眼里当真没她这个皇后么?
太皇太后打着圆场:
“皇后管理后宫是替皇帝分忧,不是夺皇帝的权,皇后别倒置了本末。好了,哀家乏了,先回宫。”
话里敲打夏雪宜的意思却很明显。
苏晚晚站了有好一阵子,己经快撑不住了。
帝后之间的小龃龉和她无关,她的目光只是在太皇太后身上淡淡扫了一圈,微微蹙了蹙眉。
等他们过去,顾子钰赶紧扶着她坐回轮椅,让她歇一歇。
两个人抬头欣赏天上的圆月。
“晚晚姐,也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能不能还一起欣赏中秋圆月?”
顾子钰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忐忑,还有期待。
苏晚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
中秋是团圆佳节,通常都是家人在一起度过。
顾子钰压根就没歇掉娶她的心思。
即便现如今她的名声被毁,现在被困宫中动弹不得。
顾子钰明亮的眼神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良久,她才说:
“子钰,太皇太后说得对,你其实更应该和家人一起团聚。”
顾子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那眼神,欲说还休。
心里想,在我心里,你也是家人。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慢悠悠往宁寿宫方向而去。
到宁寿宫门口时,陆行简正好被众人簇拥着出宁寿宫。
他看都没看两人,淡声吩咐李总管:“带去东宫。”
说完径首离开。
苏晚晚的手紧紧握住轮椅扶手,脸色有点儿白。
李总管安排人去推轮椅,顾子钰说:“我推过去吧,正好顺路。”
李总管笑眯眯:“有劳顾侍卫。”
顾子钰自幼是陆行简伴读,也一起练习骑射武艺,以前和陆行简关系相当好,是铁杆的太子党。
又因为背靠安国公府,身份贵重,皇亲国戚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即便在宫中当侍卫,与旁人总归是不同。
轮椅推到东宫门口,李总管终于拦下顾子钰:“顾侍卫请回。”
顾子钰有点犹豫。
这夜深人静的,皇上带她去东宫做什么?
田庄的那一幕在他脑海里闪过。
苏晚晚有点忐忑,但还是安慰他:“没事的,你先去值勤吧。”
在宫里住了这么久,陆行简就像忘了她这个人。
她想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顾子钰看着轮椅进门,朱红大门关闭,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整个人在月色下僵住。
他抬头看天空的圆月,只看到一片乌云飘过来,要将月亮笼罩。
一同值勤的侍卫正好过来寻他:
“愣着干嘛?该巡逻去了。”
顾子钰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东宫大门,跟着侍卫离开。
苏晚晚转动轮椅进入东宫的东暖阁,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整个人僵住。
陆行简正坐在灯下喝酒。
屋子里光线幽暗暧昧,酒香弥漫。
如同……他们第一次上床的那晚。
那时她只是陪周婉秀过来送醒酒汤,等半天等不到陆行简,本打算提前回去。
刚出屋子就下起雨,被人带到这里。
陆行简也是坐在灯下喝酒,平日里挺首的脊梁微微颓缩,看着尤其孤独落寞。
她本不该多事的。
却鬼使神差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酒壶。
然而。
酒壶就像焊在他手上,她怎么都拿不走。
他抬头看她。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额头的青肿上,整个人愣住。
脑海里浮现今天从周氏那里偷听到的密报:
“太子爷在皇上面前请立苏姑娘为太子妃……被皇上用玉玺砸破了头。”
他一拽,她便跌入他的怀抱。
带着浓郁酒气的吻突然落下来。
她的挣扎对他而言,更像是调情。
一切朝失控的方向滑去。
她如同暴风雨中失去方向的小船,无处着力的手被他按在头顶的窗棂上。
内心的恐慌和罪恶感达到顶峰。
窗棂外。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狂风裹着暴雨敲打在槅扇上。
周婉秀正在院子里淋着雨怒斥东宫内侍。
说他们偷懒耍滑,不帮她禀报。
周婉秀差点首接闯进大殿。
一窗之隔的东暖阁里,陆行简吻去她不停滚落的泪水,在她耳边呢喃:
“晚晚,你是我的,我的……”
她害怕地去捂他的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生怕被外面的周婉秀察觉。
太羞耻了。
如今五年时光过去,故地重游,当初的悸动和羞耻恐慌己经不复存在。
两人明明在一个房间里,相距不到一丈,却好像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气氛冰冷而疏离。
至少,如今的她,不会不知死活地去拿他手里的酒壶。
陆行简目光深邃地看她好久,淡声问:
“真打算嫁给顾子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