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与咖啡渍
行政部的阿瑶第三次踩着高跟鞋冲进项目部时，阿韧正蹲在打印机前抢救被卡住的A4纸。碎纸机嗡嗡作响，像只饿极了的甲壳虫，吐出半截带齿痕的简历——"张伟，男，35岁，原大厂p7，期望薪资45k"。
"韧哥！"阿瑶把文件袋往阿韧桌上一摔，咖啡在纸杯边缘晃出褐色涟漪，"哈哈女士又双叒叕要改需求！这次说候选人必须会开叉车！"
阿韧抹了把额头的汗，纸屑粘在掌纹里簌簌掉落。打印机蓝光映着阿瑶气鼓鼓的脸，她新染的粉紫色发梢还在滴水，看来是从茶水间战斗前线直接空降的。
"跟她说叉车证得加钱。"阿韧扯过湿巾擦手，瞥见文件袋上潦草的批注：候选人需自带客户资源，接受三个月无薪试用期，薪资结构为底薪+绩效（绩效占比80%）。
阿瑶突然压低声音："她刚才在电话里吼，说现在找个人比侏罗纪找恐龙还难！"
阿韧愣了愣，咖啡机发出咕嘟声，像头被掐住脖子的霸王龙。
电话线里的恐龙
座机突然炸响，阿瑶像受惊的始祖鸟扑棱着翅膀逃回工位。阿韧按下免提，哈哈女士标志性的笑声刺穿耳膜："阿韧啊，上次推荐的候选人又被退货啦！说人家连excel公式都记不全！"
"张女士，我们提供的岗位是区域销售主管……"
"现在市场多卷你们知道吗？"她打断阿韧，背景音里传来保时捷钥匙扣的脆响，"我表弟在p2p公司当总监，人家应届生都要求会python爬虫！"
阿韧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kpi进度条，23%的红色数字像道未愈合的伤口。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哈哈女士三年前送来的锦旗上投下阴影——"精准匹配，共赢未来"，金漆已经斑驳。
"要不您看看新到的实习生？"阿韧斟酌着措辞，"小陈刚通过数据分析师认证……"
"不要应届生！"她拔高嗓门，"我要的是即战力！能马上下金蛋的鸡！"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传来打火机擦燃的轻响，"这样吧，底薪再砍20%，绩效提25%，你们中介费也按新合同走。"
茶水间的恐龙化石
阿瑶端着两杯速溶咖啡凑过来，她工位上的多肉植物蔫头耷脑，和三年前阿韧送她时精神抖擞的模样判若两盆。
"韧哥，你刚才应该直接怼她。"她啜了口咖啡，眉间皱起小山，"现在哪有8个点保本收益的项目？她当这是2015年呢？"
阿韧搅拌着杯中的褐色液体，方糖沉底时带起细碎漩涡。三年前阿韧也这样教过实习生，当时办公室的绿萝还翠绿欲滴，哈哈女士来送锦旗时，穿的还是香奈儿当季新款。
"时代不同了。"阿韧望着茶水间墙上褪色的"全员冲刺千万业绩"标语，"现在不是侏罗纪，是白垩纪末期。"
阿瑶突然笑出声，粉紫色发梢跟着颤动："所以咱们都是苟着的恐龙？"
"差不多。"阿韧摸出手机，置顶的工作群里跳动着新消息：某互联网大厂裁员补偿n+3，猎头费率降至15%，"你看，连霸王龙都开始吃草了。"
工位上的进化论
下午三点，阿韧抱着修改十七版的方案敲开哈哈女士的玻璃门。她正在给爱马仕丝巾补妆，口红印在合同上洇开成朵诡异的花。
"张女士，这是最终版。"阿韧把文件推过去，指尖压住被划掉的"叉车证"条款，"我们新增了候选人抗压能力测评，以及……"
"行了行了。"她扫了眼目录就签上大名，"对了，你们中介费能开发票吗？最近查得严。"
走出写字楼时，晚霞把云层烧成恐龙骨架的模样。阿瑶发来微信：韧哥，新接的灵活用工项目要跟进吗？劳务派遣转外包那种。
阿韧站在斑马线前，看红绿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三年前这里还是片工地，塔吊像长颈龙般伸向天空。如今玻璃幕墙倒映着车水马龙，每扇窗户里都藏着正在进化的职场恐龙。
"接。"阿韧按下发送键，转身走进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瞬间，冷气扑在脸上，货架上的关东煮咕嘟作响，像某个远古生物最后的呼吸。
白垩纪生存指南
深夜十点，阿韧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保护程序是张ps过的照片：2015年的项目部全员站在锦旗下，每个人都像刚下蛋的始祖鸟般意气风发。
手机震动，阿瑶在群里发了条短视频：某网红在直播间卖"职场锦鲤符"，9.9元包邮。评论区飘过弹幕："保佑我找到钱多事少的工作！"
阿韧点开修改签名，把用了五年的"人力资源架构师"改成"人力资源驯龙师"。窗外，霓虹灯牌在雾气中氤氲成团，像某种正在孵化的远古基因。
茶水间传来自动贩卖机的嗡鸣，阿韧摸出最后一枚硬币。罐装咖啡落下的瞬间，突然想起今天被卡在打印机里的简历——或许该学学如何维修办公设备，毕竟在白垩纪，多一门手艺就多一条生路。
会议室·日光灯管嗡鸣
阿瑶第三次核对合同时，哈哈女士的翡翠戒指磕在红木桌面，清脆声响惊飞了窗外麻雀。
"阿韧呢？"她涂着正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划过"管理费12%"条款，"让他亲自来谈，你们行政小姑娘做不了主。"
阿瑶攥紧笔杆，指甲在"风险共担"四个字上掐出月牙："韧哥在给客户做心理按摩。张女士，这条乙方需承担候选人试用期离职造成的岗位空窗损失……"
"小姑娘，这年头哪有无风险的投资？"哈哈女士突然压低声音，香水味混着雪茄气息扑面而来，"就像你们中介费，不也是从客户兜里掏钱？"
阿瑶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檀香味，像座移动的财神庙。她突然想起阿韧抽屉里那沓被退回的简历，每张背面都写着"年龄超过35岁，风险系数过高"。
茶水间·咖啡机喘息
"她根本不是招人，是找接盘侠！"阿瑶把速溶咖啡摔在台面，褐色液体溅到"灵活用工风险规避指南"文件上。
阿韧正往关东煮里夹萝卜，汤汁沸腾声盖不住她的愤懑："那个物流主管的岗位，底薪比保洁阿姨还低2000，绩效指标却写着完成年度利润目标！"
"所以她让咱们签对赌协议。"阿韧咬开一次性筷子，竹屑簌簌落在萝卜块上，"她图我们的管理费，我们图她的……"
"风险对冲？"阿瑶突然接话，想起哈哈女士今天展示的区块链项目ppt，满屏跳动着"去中心化零风险"字样。
阿韧笑出声，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对，就像杀猪盘里的美女头像，你图她身子，她图你本金。"
深夜烧烤摊·霓虹灯闪烁
"知道为什么中介都开在CBd吗？"阿韧用竹签戳着烤韭菜，油滴在炭火上腾起蓝焰，"因为要让人觉得，连空气都写着钱生钱。"
阿瑶裹紧呢子大衣，对面写字楼的灯光像倒插的钢针。下午哈哈女士发来新合同，附加条款写着"乙方需购买候选人职业责任险"。
"她今天说漏嘴了。"阿韧突然开口，"她表弟在p2p公司当总监，去年暴雷前刚买了辆帕拉梅拉。"
烤架上的五花肉蜷缩成问号，阿瑶突然明白那些"保底收益8%"的承诺，和哈哈女士办公室里供奉的貔貅雕像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摆设。
"记得上周退单的那个医美顾问吗？"阿韧转动着烤串，"客户说人家不会直播带货，可岗位jd里根本没写这条。"
阿瑶掏出手机，朋友圈里哈哈女士刚发完九宫格：香奈儿包包压着份《高净值人才猎聘方案》，配文"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会议室·投影仪蓝光
"这是最终版合同。"哈哈女士把文件推过桌面，封面上烫金的"战略合作协议"晃得阿瑶睁不开眼。
阿韧翻到第17页，风险共担条款被荧光笔涂成霓虹色："候选人造成客户损失，我们按三倍管理费赔偿？"
"市场部小王没教你吗？"哈哈女士转动着佛珠，"现在流行风险收益对等，就像你们买基金，不也写着过往业绩不代表未来收益？"
阿瑶突然插话："可您上周还说要保底收益。"
"此一时彼一时。"哈哈女士的笑声像生锈的算盘，"现在流行动态风险评估，就像比特币，昨天能买汤臣一品，今天只够买汤包。"
阿韧合上合同，封底的条形码在蓝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三年前哈哈女士送锦旗时，说"人力资源是朝阳产业"，现在那面旗正在仓库积灰，和二十多份劳动仲裁通知书作伴。
天台·夜风穿堂
阿瑶攥着解约通知书，纸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楼下哈哈女士的玛莎拉蒂扬长而去，尾灯像两滴凝固的血。
"她早找好下家了。"阿韧往自动贩卖机投币，掉出来的咖啡罐上印着"风险自担，收益共享"。
阿瑶突然笑出声："就像杀猪盘，先给点甜头，等你加仓就拉黑。"
"更像庞氏骗局。"阿韧拉开拉环，泡沫涌出的声音像无数个破碎的泡沫岗位，"用新客户的钱填旧客户的坑，直到……"
"直到雷暴来临。"阿瑶接口，想起今天收到的裁员通知，整个项目部只剩她和阿韧的工位还亮着灯。
夜风卷起地上的传单，某区块链公司的招聘广告打着"年薪百万不是梦"。阿韧踩住那张纸，鞋底碾过的地方渗出暗色水渍，像极了当年哈哈女士办公室泼洒的红酒。
地铁站·末班车轰鸣
阿瑶在闸机口停住脚步，手机屏幕亮起新消息："张女士公司申请破产清算，猎头费转债权。"
阿韧从身后递来热红薯："知道为什么钱择主吗？"他掰开焦糖色的果实，香气在冷空气中蒸腾，"因为聪明人早把镰刀磨成了手术刀，在别人伤口上绣花。"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中，阿瑶突然看清这个行业的本质：所有人都在玩击鼓传雷的游戏，区别只是有人穿着西装当盾牌，有人举着简历当火把。而那些"带你玩"的邀请函上，永远藏着行小字——"风险自负，收益归我"。
绿萝重生
地铁站·晨光刺破雾霾
阿瑶拖着行李箱走出闸机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天岂人力"群消息像条褪色的锦鲤——新任项目主管正在招募助理，要求"熟悉灵活用工风险评估体系"。
她停下脚步，晨光穿过玻璃穹顶，在行李箱拉杆上折射出细碎金箔。三个月前，她就是拖着这只箱子冲出这站地铁，怀里抱着"区块链人才孵化计划"的策划书，发梢还沾着哈哈女士喷的香奈儿5号。
写字楼·绿萝新芽
"韧哥，我回来应聘保洁阿姨。"阿瑶把简历推过会议桌，指尖压住"期望薪资"那一栏。对面阿韧的茶杯腾起热气，枸杞在水中浮沉，像极了他们当年抢救过的那些简历。
阿韧没抬头，钢笔尖在"风险评估师"岗位描述下划出波浪线："张女士在隔壁栋开了家m机构，招主播只要会喊家人们就行。"
阿瑶盯着他新长的白发，突然想起离职那天暴雨倾盆，自己抱着纸箱站在公司楼下，雨水顺着锦旗流成血泪——"精准匹配，共赢未来"，八个金字在积水里泡得发胀。
茶水间·咖啡机轰鸣
"知道为什么绿萝又活了吗？"阿韧往自动贩卖机投币，易拉罐落下的瞬间，阿瑶看见他手机屏保是张思维导图，中心节点写着"风险量化模型v3.0"。
阿瑶摸着窗台上抽芽的绿萝，这是她离职前扔进垃圾桶的那盆。"你换了营养土？"
"加了火山岩和活性炭。"阿韧掰开新买的全麦面包，麦麸簌簌落在桌面上，"就像做尽调，不能只看表面数据。"
阿瑶突然笑出声，想起哈哈女士办公室那盆枯死的蝴蝶兰，花盆里还塞着没拆封的生根粉。
会议室·投影仪蓝光
"这是新接的直播基地项目。"阿韧点开ppt，满屏跳动着"保底收益15%对赌协议供应链金融"等字样，像群伺机而动的恐龙。
阿瑶翻到合同附件，风险共担条款被荧光笔涂成霓虹色："候选人需承担gmv未达标造成的库存积压损失？"
"现在流行创业者即合伙人。"阿韧转动着佛珠，檀香味混着咖啡香在密闭空间发酵，"就像你上次踩坑的区块链项目，不也写着去中心化自治？"
阿瑶突然插话："可他们现在要主播抵押房产。"
"此一时彼一时。"阿韧的笑声像生锈的保险柜，"现在流行风险收益对等，就像买基金，不也写着市场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天台·夜风穿堂
阿瑶攥着尽调报告，纸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楼下哈哈女士的劳斯莱斯扬长而去，尾灯像两滴凝固的血，和三个月前玛莎拉蒂的轨迹惊人重合。
"她早找好接盘侠了。"阿韧往自动贩卖机投币，掉出来的能量饮料上印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阿瑶突然开口："记得我离职前扔的那盆绿萝吗？"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某知识付费平台的订单截图，《风险评估实务》《劳动法精讲》《财务报表分析》三门课程同时进行。
阿韧愣住，夜风卷起地上的传单，某m机构的招聘广告打着"月薪十万不是梦"。阿瑶踩住那张纸，鞋底碾过的地方渗出暗色水渍，像极了当年哈哈女士办公室泼洒的红酒。
办公室·晨光熹微
三个月后，阿瑶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风险评估模型，绿色光标在"通过"按钮上跳动。新来的实习生捧着咖啡凑过来："瑶姐，这个直播基地的项目……"
"毙了。"她按下回车键，邮件自动抄送风控部，"他们要主播签对赌协议，却不肯公示带货选品清单。"
实习生瞪大眼睛："可他们承诺给3%的干股！"
阿瑶转动着办公桌上的绿萝，新发的嫩叶在晨光中舒展："知道为什么绿萝能活吗？因为它不靠阳光施舍，自己会把根扎进墙壁裂缝。"
她点开培训课件，最新进度停在《庞氏骗局识别指南》第三章。窗外，CBd的玻璃幕墙将阳光折射成万千利刃，而她的工位上，那盆绿萝正沿着文件架悄悄攀援。
尾声：地铁站·末班车轰鸣
阿韧在闸机口拦住阿瑶，手里晃着新接项目的尽调报告："东南亚跨境电商，要不要试试？"
阿瑶扫了眼封面，风险评级栏赫然写着"红色预警"。她掏出正在读的《乌合之众》，书签夹在"群体心理"章节："等我把这本书啃完。"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中，阿韧突然笑出声："你变谨慎了。"
"这叫敬畏。"阿瑶跨进车厢，玻璃上倒映着她胸前的工牌——"风险评估师·林瑶"，金属铭牌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毕竟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末班车驶入隧道时，她收到风控部的邮件：那个被毙掉的直播基地项目，因涉嫌传销被警方查封。阿瑶摸出笔记本，在"避坑指南"里添上新的一条：所有承诺"保底收益"的邀请函，背面都藏着"风险自负"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