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枢 作品

第17章 骸骨学案

粘稠、冰冷的胶质“海”被甩在身后,但那令人窒息的腥甜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依旧萦绕在口鼻之间。石室内部干燥得反常,空气带着一种陈年灰尘和朽木混合的、令人鼻腔发痒的气味。微弱的光源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石室四壁——镶嵌在粗糙岩壁中的、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生物头骨的眼窝深处!

那些眼窝空洞,燃烧着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惨绿色磷火!磷火的光芒并不炽烈,却足以将整个石室照亮,投射下无数摇曳、扭曲、如同鬼爪般的阴影。光线惨绿,映照着石室内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死寂。

石室极其广阔,一眼望不到尽头。地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巨大、嶙峋的岩石凸起和深邃的裂缝。而在这些岩石凸起之上,在裂缝的边缘,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石质的书案!

这些书案极其粗糙,仿佛直接用巨大的骨骼或某种化石粗略打磨而成,边缘布满风化的痕迹和深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污渍。每一张书案后方,都摆放着一个同样石质的、破旧不堪的……蒲团。

而此刻,那些蒲团上,并非空无一物。

坐满了“人”。

或者说……坐满了穿着破破烂烂、勉强能辨认出是某种古代生员或学者样式长衫的……骸骨!

它们早已彻底白骨化,骨骼呈现出死寂的青灰色,布满了细微的裂痕。空洞的眼窝里,没有惨绿磷火,只有纯粹的黑暗。它们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微微佝偻着脊椎骨,枯枝般的手骨死死按在面前同样破旧的石质书案上。书案上,散落着一些东西——边缘磨损、字迹模糊不清的竹简;早已干裂成粉末状、勉强看出是墨块的黑色残渣;以及……一盏盏样式古旧、灯油早已干涸、布满铜绿的……骨灯!

一股比外面胶质海更加阴冷、更加纯粹的死寂气息,混合着浓烈的怨毒和不甘,如同实质的寒流,无声地弥漫在整个石室空间!那并非活物的气息,而是……无数岁月积累下来的、被强行禁锢于此、无法解脱的……“文怨”!一种对“功名”、对“规矩”、对“未竟之学”的极致执念所化的怨毒!

石磊抱着依旧昏迷的墨心,刚一踏入石室,就被这铺天盖地的骸骨“考生”和恐怖的“文怨”气息冲击得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冰冷的石门才勉强站稳。他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石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苏蝉紧随其后,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这片骸骨考场,匕首瞬间滑入掌心,身体紧绷如弓。她的视线掠过那些散发着怨毒的死寂骸骨,最终落在石室深处——那里,巨大的岩壁并非完全封闭,而是有着数条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深邃通道。那是可能的生路!

“别……别靠近那些书案……”石磊声音嘶哑,带着惊悸,“这里……比外面更邪门!”

林逾白最后一个冲入石室,身体因为脱力和之前的挣扎而微微摇晃。他手背上那几条浮现的暗金色诡异纹路,在惨绿磷火下散发着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光泽。意识深处,那片焦土荒漠上蠕动的暗金“胎膜”,似乎因为这浓郁的“文怨”气息而……兴奋地微微搏动了一下,传来一阵灵魂被吮吸的微弱刺痛。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空着的右手——那把救命的戒尺,还留在外面粘稠的胶质“海床”里!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悠长、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钟鸣,毫无征兆地从石室穹顶那无边的黑暗中传来!

那声音古老而沉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死气,如同丧钟敲响!整个石室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四壁头骨眼窝中的惨绿磷火剧烈摇曳!

嗡——!

随着钟声的沉重余韵还在石室中回荡,石室中央的半空中,一点幽绿色的光芒凭空亮起!光芒迅速扩散、扭曲、拉伸,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模糊、边缘不断蠕动变幻的轮廓。那轮廓像是一面布满蛛网状裂纹的古老铜镜虚影,镜面深处却又隐隐浮现出一张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骸骨人脸!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冰冷地映照着一张张惊骇的脸。

【滋……滋……咔咔……】

尖锐刺耳的电流杂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在书院时更加刺耳,仿佛无数根生锈的铁钉在玻璃上反复刮擦。

【诸……位……生……员……】

一个非男非女、混合着极度冰冷电子质感与某种腐朽木讷气息的怪异声音,从那不断扭曲的幽绿轮廓中发出,断断续续,如同信号即将中断的广播。

【归墟……古卷……殿试……滋……即刻……开……考……】

【考……场……规……矩……滋……尔等……需……谨……记……违者……形神俱灭……永镇学案……】

声音顿了顿,电流杂音变得更加密集刺耳。

【一、开考信号响前……滋……不得擅动笔墨……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违者……滋……鞭笞……灵魄……十记……】

【二、考试期间……滋……需保持肃静……大声喧哗者……滋……拔……舌……裂……魂……以儆效尤……】

【三、试卷分发后……滋……不得污损……滋……不得传递……不得……窃视他人……违者……滋……剁……手……焚……卷……】

【四、考试结束……滋……钟鸣三响……滋……无论答完与否……滋……必须……立即……停笔……滋……离场……滋……违者……滋……永……为……学……案……侍……奉……先……贤……遗……骨……】

冰冷、残忍、毫无感情的规则,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杂音和渗入骨髓的威胁,一条条宣读出来。每一次停顿,每一次“滋啦”的噪音,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脏上。石室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殿试?归墟古卷?这他妈……”石磊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苏蝉眼神冰冷,目光飞快地在那些骸骨考生、幽绿光影和石室深处的通道之间扫视。规则是死的,生路……必须自己找!

【滋……滋……本次殿试……滋……题目……为……】

空中的幽绿光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破碎扭曲。

【论……语……述……义……】

【滋……需……默写……滋……《为政》篇……一字……不差……】

【滋……需……阐释……其……治国……安邦……之……微言……大义……滋……并……以……之……针砭……归墟……乱……象……】

【滋……滋……试卷……滋……即刻……分发……诸生……好自为之……】

“嗡——!!!”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仿佛无数只金属蜜蜂同时振翅的恐怖蜂鸣猛地炸响!

空中的幽绿光影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惨绿强光,随即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脓包,骤然熄灭!石室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四壁骸骨头骨眼窝中摇曳的惨绿磷火,将晃动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投在嶙峋的地面和骸骨书案上。

“噗通!”、“噗通!”几声闷响,是石室中那些原本僵坐的骸骨考生,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齐僵硬地站起身!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它们空洞的头骨齐刷刷地转向刚刚闯入的石磊、苏蝉和林逾白!一股更加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带着刺骨寒意和浓烈怨毒的“文怨”死气,如同沸腾的黑雾,从它们腐朽的长衫下弥漫开来,迅速扩散,吞噬着惨绿的灯光,将石室拖入更深的阴影!

“嗬……嗬嗬……”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破败风箱在坟地里抽气般的嘶哑声音,从它们蠕动的下颌骨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卷……试卷……我要试卷……”

“功名……我的……功名……还给我……”

“乱……归墟乱象……当……以……圣言……规……训……”

混乱、绝望的嘶鸣汇聚成潮!骸骨考生们僵硬地迈开腿骨,带着令人牙酸的“咔吧咔吧”声,如同提线木偶组成的军团,朝着石磊三人缓缓围拢过来!惨绿磷火在翻涌的“文怨”黑气中密密麻麻亮起,如同地狱睁开了无数只眼睛!

“退!往通道退!”苏蝉厉喝一声,匕首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刺向一个率先扑来的、速度较快的瘦小骸骨考生的颈椎骨缝!试图将其拆解!

“锵!”匕首刺中骨骼,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那骸骨只是晃了晃,动作毫不停滞,枯骨手掌带着破风声直抓苏蝉面门!

“该死!骨头太硬!”苏蝉暗骂,身形急退!

石磊怒吼一声,将墨心护在身后,仅存的右臂肌肉贲张,那层微弱的土黄色光晕再次亮起,一拳狠狠砸向另一个逼近的骸骨考生胸膛!

“嘭!”骸骨被砸得倒飞出去,撞在后方书案上,散落一地,但散落的骨骼在黑气中迅速重组,再次站起!

它们似乎……无法被物理手段彻底摧毁!而且力量奇大!

林逾白站在原地,没有参与战斗。他的目光没有落在逼近的骸骨考生上,而是……死死地盯着一张离他最近的石质书案。那张书案上,除了干裂的墨渣和骨灯,还摊开着一卷边缘磨损、字迹模糊的竹简。竹简上的文字扭曲模糊,但在惨绿磷火下,隐约可见开篇几个字:“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为政》篇!

与此同时,意识深处,那片蠕动的暗金“胎膜”,似乎受到了这浓郁“文怨”和《论语》文本气息的双重刺激,搏动得更加剧烈!一种强烈的……饥饿感……和一种……想要“吞噬”这些“规矩”与“文道”的混乱本能……顺着那微弱的意识连接,狠狠冲击着林逾白!

他手背上那几条暗金纹路,光芒似乎也亮了一分!

“呃……”林逾白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混乱的意志在咆哮:毁掉这些!毁掉这些束缚!吞噬它们!让一切归于……混沌!

就在这时——

石室那扇厚重的石门处,粘稠的胶质如同被无形力量排开,一个庞大、扭曲、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暴戾死气的……身影……挣扎着、蠕动着……爬了进来!

是张狂!

不,是张狂的……尸体!

他那被戒尺贯穿的头颅依旧保持着那个恐怖的血洞,但此刻,血洞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如同被冰封。他庞大的身躯沾满了暗红色的胶质,赤裸的上身,那些虬结的肌肉和交错的疤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皮肤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如同细小血管般的暗金色纹路!与林逾白手背上的纹路……极其相似!

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那双原本死灰的眼睛,此刻……竟然重新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却异常凝实的……暗金色光芒!那光芒冰冷、纯粹,不带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吞噬”与……“服从”?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响,僵硬地转动着脖子,暗金的瞳孔……死死地……钉在了林逾白的身上!

然后,他动了!

动作僵硬而诡异,却带着一股狂暴的力量!他无视了周围逼近的骸骨考生,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攻城锤,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撞开挡路的骸骨,直扑林逾白!目标明确——那沾染了他鲜血和脑浆、最终将他“转化”的……戒尺的主人!

“吼——!!!”一声充满暴怒和狂躁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从张狂那破损的喉咙里挤出!这吼声比骸骨考生的嘶鸣更加暴戾,更加……鲜活!

“张……张狂?!”石磊看到这一幕,惊骇得几乎失声!死人……复活了?!还是……变成了某种更恐怖的东西?!

苏蝉瞳孔骤缩!张狂尸体的异变和那暗金的目光,让她瞬间联想到林逾白手背的纹路和外面那把戒尺!污染!同源的污染!那把尺子不仅杀人……还能……制造同类?!

林逾白猛地转身,正对上张狂那双暗金的、充满暴戾“服从”与纯粹“吞噬”欲望的眼睛!意识深处,那片蠕动的暗金“胎膜”猛地一缩,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吸引和……刺激?一股源自同源的、冰冷的“指令”感,极其微弱地传递出来!

张狂那庞大的身躯已扑至眼前!腐烂的巨拳带着腥风,直砸林逾白面门!

避无可避!

林逾白眼中那被混乱意志和痛苦占据的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源自“胎膜”本能的光芒骤然亮起!他不再试图闪避,而是……迎着那砸来的巨拳,沾满血污的右手……五指张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主人呵斥失控恶犬般的……暴戾意志……狠狠地……朝着张狂那张扭曲的、暗金光芒闪烁的脸……扇了过去!

动作原始!粗暴!充满了混乱的“规训”意味!

“跪下!”

一个沙哑、干涩、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音节,从林逾白紧咬的牙关中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