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邑 作品
第106章 梁乔
“幸存暗卫会代替胡媪前往边关,事毕之后,遵循旧例自尽。”
旧例从先祖时期一直传到今日,刻在每个暗卫的骨血里,堪称铁律。
皇族暗卫每培养一个都会耗尽无以计数的资源与时光,这也是避免令暗卫抛头露面的另一重原因。
暗卫话语微顿,再开口时有微不可察的滞涩,似是转述旁人的话。
“胡媪与刘媪早年相识,以姊妹相称,为谋得更好出路,刘媪将自身子女托付胡媪,孑然一身离开。之后,义女**媪安排在宫中,义子在宫外。
三年前重逢,刘媪得大长公主青睐留在公主府,因此,想将子女要回。”
三年前……
萧芫凝神回想。
三年前她年仅十四,并不会有多关注这些,更可况只是一个普通的奴仆。
姑母身边的人,她熟悉亲近的只有宣谙姑姑,就算是胡媪这样交集颇多的,也不过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若非之前那宫女打碎了花钿被罚出去,萧芫都不知她与胡媪的关系,更不知原来胡媪竟认了义女。
“胡媪不愿,义女刘媪接触不到,便从义子身上下手。十日前,义子于金尊裕楼与刘媪发生交集,同日,向胡媪传信欲迎娶一烟花女子,胡媪反对。”
“两日后,义子以性命相逼,胡媪同意。婚仪前一日,义子与未婚妻一同失踪。刘媪交代,这是她利用生母身份所为,目的,便是以此威胁胡媪交出布防图。”
“刘媪道,胡媪当时已经答应。”
语毕,暗卫低首抱拳。
李晁颔首,“若已万无一失,可留胡媪一命。”
暗卫应是,闪身退下。
若非十万火急之事,一般暗卫不会如此冒然出现在寝宫之中。
萧芫仰头,“你是觉得,胡媪答应,可能只是权宜之计?”
李晁深眸一片幽泽,揽过她,“无论真相如何,她跟随母后多年,是非究竟,由律法处置最为妥当。”
……
秋雨冷瑟,几日连绵不绝。
御医诊脉风寒痊愈之后,萧芫执一柄油纸伞,再次前往废宫。
前世记忆的点点滴滴,每一丝的言语起伏都被她抽丝剥茧,竭尽全力,试图拼出遗忘的真相。
废宫位处皇宫偏僻角落,行路办事皆不方便,因此几十年不曾住人。为节省不必要的开支,殿内诸物不会列入修缮范畴。
上次来时扎破手指的木质桌案,便是因年岁过久,漆色斑驳,木头裂开时有尖锐的木刺翘起。
而现在,桌案依旧,桌面却平整光滑……
萧芫抬眸。
不止这张桌案凡是她能触碰到的地方都不再有能伤到人的东西。
循着上一回的路往里每行一步无数画面争相涌现在眼前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在落地罩前停住脚步。
内里一眼到底恍惚间
似是察觉到什么缓缓回眸。
遥遥处是前世不曾望见的人。
那高大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不知凝望了多久披星戴月遍身风霜。
身侧的装潢渐渐变了模样添了许多用具不大的空间满满当当。
半新不旧的梨花木拔步床被磨了棱角的檀木桌案上好的绫罗被褥骨瓷茶盏还有床榻处就能看到的门口两盏高高的梅瓶。
梅瓶里鲜艳的色彩是她前世那几年难熬的时光里为数不多的安慰。
他始终不离与她隔着时光相望一同跨过沧海桑田。
直到一刻她抬步向他而去。
不过一射之地却如由尾至头行过时空长河。
他的身形如一神色渐渐变化褪去孤烈褪去压抑的疯狂偏执光阴慢转一缕金芒爬上他的衣摆他的掌心向上向她伸来。
隔世里痛苦的歇斯底里的话语撕扯着心扉萧芫没有搭上他的手在他微怔的神色中踮起脚尖勾上他的脖颈湿润的眸底潋滟清绝。
映出他身后的璀璨日晖漫天晚霞。
泪落入他掌心他吻上她的唇言语轻柔臂膀却坚硬似铁霸道锢紧腰身。
“芫儿我们回家可好?”
家啊……
李晁前世这里是否也曾可算作是家?
你一定什么都知道我派人去寻你你便看着我苦苦追寻那么多个日夜是因为什么一直一直都不告诉我呢?
手向下慢慢探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指尖微蜷。
料峭寒冬风雪满祭台一生所念最终只余隔着威风凛凛的肃穆禁军隔着望不尽的万国来朝的遥遥一眼。
只有一眼。
那时你可知那已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那一眼之后你望不见我可我现在还记得你的背影。
劈开飞雪如出鞘之剑君临天下气吞山河。
如此是否也算相伴。
……
明月高悬熠星争辉染雾灯笼下晕出一片袅柔花影。
慈宁宫内一扇屏风之隔一面岁月静好一面凄暝惨烈。
“……这如何不算啊江寺卿你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自是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我儿有难难道就要因为一句言辞
直接葬送我儿的性命吗!”
悲戚的哭喊像要把心肺都哭出来,让人闻之揪心。
“太后,老奴舍一身性命,伴您几十载,怎么可能真的投敌?老奴的心,您还不懂吗……”
屏风这头明亮的烛光下,萧芫眼底一片看不透的阴翳,低头浅尝一口手中的补汤,倾身,细心喂到太后唇边。
一口尽了,又是一口,专心致志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头一声赛过一声的悲苦,太后听着,最后拭唇的帕子拿在手上,迟迟没有抬起。
萧芫这才出声,“姑母。”
眸色沉静,柔软得有几分乖巧。
太后轻叹一声,闭目,向后靠去。
萧芫接过帕子,侧首望向屏风之后。
“……我,我当真从未想过将布防图交出去,真的从未想过……”
“我儿命苦,自小我便不能多照看些,一人磕磕绊绊地长大,还要受这些苦难,我只是想保住他,我只是想保住我儿的性命呐!”
“那你可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生母刘媪所为?为的,就是你手中的布防图。”
“你那义子也知情,所谓求救,只是一场专做给你看的戏。”
哭声戛然而止,好几息没有声音,骤然一刻,喉咙里风箱般的喘息炸开。
“江洄,你好生歹毒,为了供词,竟如此不择手段!我没有……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太后的事,布防图我藏在胸口,夜里歇息都警醒着生怕旁人夺去……”
“太后,太后老奴求求您,求您看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救救老奴,救救老奴的孩儿……”
听到这儿,余下的也没必要再听了。
太后摆摆手,屏风那头的烛光暗下来,萧芫直身,听着重物被拖出去的声音响了一路。
熏香缭绕,几缕歇在她冶丽的眉梢。
或许,胡媪所言确皆为真,但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乾武军精准寻到她身边,搜寻布防图的事实。
她无辜,那些因此牺牲的暗卫,更无辜。
暗卫世代守护皇族,与宫中女官、南北衙禁卫并无高下之分。她的一次私心,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若被乾武得逞,又会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她能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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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京城,回到慈宁宫,已是格外开恩。
可她就算到了这里,知晓姑母在此听着供词,口口声声道出的,依旧只有她自己,只有她的儿女。
那姑母呢。
姑母予她信任,对她付予重任,她如此行事,又与背叛何异?
姑母心中,又会是……
太后覆上她的手背,安抚地拍拍。
萧芫仰头,对姑母安慰地弯了下唇角。
膝行两步,跪坐下去,枕在姑母膝上
。
太后眸光沉沉,悬在虚空,威压如山。
不远处侍立的宣谙望着门口的方向,神情似是悲伤,似是怅然。
“宣谙,胡媪之后的事,予交由你来处理。”
宣谙敛容,低身:“是。”
之后的事,也,只有后事了。
律法森严,不会因任何人改变,皇太后身边,更是如此。
萧芫服侍姑母歇下时,已到了后半夜。她悄声出来,到偏殿和衣而眠,翌日清晨,便回了颐华殿。
还未入内,自院中便看到昏暝的正殿里跪着一人。
萧芫脚步未停,提裾拾阶而上,“她何时来的?”
殿旁宫女福身,“回娘子,辰时未到便来了。”
随着萧芫进入,殿内纱幔一道道悬起,窗棂支开,还有些暗的地方,宫女捧住灯烛鱼贯而入,妥帖放好。
萧芫行到她身前,立住。
瞳眸空濛,平静无波,“阿姊入宫至我颐华殿长跪不起,是为何事?”
梁乔仰起面容,泪湿了面颊,双手抬起,向着她的方向行了个叩拜大礼。
哽咽乞求:“萧娘子,梁乔自知罪无可恕,得娘子开恩才免随家人一同受流放之苦。
往后余生,愿伴青灯古佛,为太后殿下与萧娘子祈福,为阿姊祈福,求娘子肯允。”
萧芫:“阿姊衷厚良善,流言之事亦深受其害,并非我开恩,而是阿姊本就无错。”
“阿姊是岳伯母的亲妹妹,不值当为此葬送一生。”
梁乔摇头,泪顺着苍白面颊滑落,“若非因为我,母亲不会如此偏执,更不会做出如此不可挽回之举,是我胆小懦弱,不敢反抗,才终致如今的结果。”
“血亲尽数流放,太后与岳将军因此蒙羞,家国为之动荡,梁乔如何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嫁人生子,和常人一样度过此生。”
她的话语坚定决绝。
今日所言,并非是无法接受的逃避,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娘子您的善意与恩情,梁乔终生铭记,请恕梁乔,最终,还是辜负了娘子好意。”
萧芫眸光软下来,轻叹一声,低身去扶她。
“这本是阿姊自己的人生,如何度过,都由阿姊自己做主。希望我做的,于你而言只是帮助,而非负担。”
软语入了心扉,梁乔顷刻泣不成声。
深深拜别后,萧芫望着她和光而出。
她立在金晖这头,看着那道纤细身影行至宫道尽头,成了小小的一团,转眼不见。
一句话,在耳边久久回荡。
【如何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嫁人生子,和常人一样度过此生。】
金阳终破云而出,萧芫眸中微澜的波光渐渐归于平静。
物是人非,可与不可,只在一念之间,无非选择而已。
人心最易变,也最难变,自洽自在,方能心生安稳。
前世,她的安稳……
便是那一隅荒弃的院落吗?
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般自厌自毁,近乎以命逼迫。
又为何遗忘,让自己,傻傻地度过经年,傻傻地至死都想见他一面,执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