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邑 作品
第104章 流言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可能还未起身,现下火烧眉毛,哪顾得了那么多啊!”李沛柔拨开人就要往里闯。
漆陶拦不住,普通宫女不敢拦,丹屏似铜墙铁壁,分毫不挪,将殿门挡得严严实实。
“公主,请回。”
对于丹屏,李沛柔印象十分深刻。
硬的来不了,她灵机一动,大声冲着殿内喊:“萧芫,萧芫!事关太后,你真不想知道吗?”
“我可是好心,因为你之前的救命之恩才来这儿告诉你……哎呦!”
“大胆,你做什唔……”
李沛柔手被捏得发痛,嘴还被捂住。
看这架势,这是要强行将她扭送出颐华殿。
心里头直冒火,觉得自己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白白送上门吃闭门羹。
正要大力挣开,殿门内忽传出两声低咳,接着是隐约的吩咐。
“莫要无礼,请公主进来吧。”
丹屏耳力极好,话音未落便下手势让松开。
李沛柔重获自由,甩袖整理衣襟,确认妥当了,昂首挺胸,狠狠瞪了丹屏一眼,雄赳赳气昂昂大步走了进去。
殿内昏暗,李沛柔心里装着事,一见萧芫便开了话匣子。
“你还真坐得住,宫外那流言蜚语都传成什么样儿了……”
萧芫打断,吐字似有些气弱,“是何流言?”
“你竟当真不知?”
李沛柔讶然,“我母妃在宫外有些人手,今日就是使我来供些力帮忙的。”
提到流言内容,一时难以启齿,“就是传太后和边关岳将军……还说,就是因为这个,岳将军才在边关丢了城池,想,想……”
剩下的,她实在说不出来。
萧芫刹那了然,袖中的手攥紧,骨节泛白,一字一顿:“想倚仗军功,谋私摄政。”
“啊,对。还有其它的……”
说着,李沛柔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叹了口气。
萧芫垂眸。
其它的,无非是要取代先帝,做太上皇做的事,无名,却有实。
此计是要扰乱民心,**军心,离间上下一心的朝堂。萧芫想起之前江洄审问萧若时,供词中就有这一桩。
所谓散播流言,原是这般。
果真,一击即中,歹毒险恶。
只要种下怀疑的种子,就算全无实据,朝中原来嚷嚷着牝鸡司晨的那帮朝臣也会跳出来,这个十万火急的关头,又哪能耽误得起。
尤其,事关当朝太后清誉,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姑母和岳伯伯,总得有一人要为此做出牺牲。
而这个牺牲,很有可能,根本
承受不起。
压下喉咙的痒意萧芫微提唇角:“如此替我向淑太妃道谢。”
李沛柔给了她一个“还算你有良心”的眼神从袖中摸索摸索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并一个长形的铜制令牌。
“喏纸上是宫外可用之人这是信物。纸便算了信物用完可是要还回来的。”
萧芫接过撑案站起扶着案角的手骨节泛白。
“好到时定物归原主。”
“这段时日诸事繁忙宫里宫外皆不太平。若无要事公主和淑太妃尽量不要出宫。”
李沛柔随意点点头“行那我便走了。这话我母妃早说过啦。”
背手转身到了门口又想起来“对了你可得好好管管你手底下那些宫女尤其那个丹屏也就是我大度要是别人指不定如何呢。”
萧芫立在阴影处看不真切神情。
闻言颔首“我知晓今日多谢公主。”
李沛柔顿时笑开摆摆手推开殿门离开。
天光晃过一瞬照亮萧芫苍白的面容她撑着桌案一点一点坐回圈椅。
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在她面上激出异样的潮红。
一道轻些一道重些的脚步声自殿门来越来越近。
不明显的闷响是膝盖跪地的声音唤她时小心翼翼那般疼惜:“娘子。”
萧芫喘息着转过头眸光颤动着艰难问出三个字。
“为什么?”
“若非二公主你们打算瞒我到何时?”
漆陶红着眼眶深深叩首“娘子您这风寒拖了几日总不见好奴婢们心里头难受便想让您少操些心。”
萧芫一口气哽住喉咙刺痒骤然弯下腰攥住扶手咳胸口漫上闷痛。
咳得身子失力被扑上来的漆陶扶住拍着背顺气。
音带哭腔:“娘子奴婢知错您罚奴婢吧莫要气着您自个儿。”
萧芫好一阵儿方虚软地靠回去唇色有些发青。
良久缓缓抬眸咬字没什么力气只余气音:“就算如此
漆陶哽咽摇头却如何都不开口。
静了几息萧芫将手抽回来声线发木“他们都下令了你们自己也觉得这样更好。”
漆陶泪流了下来。
几不成声“娘子您这段日子当真劳心太过病一直这样拖下去怎么能成呢。”
“出去。”
“娘子……”
“我说出去。”萧芫看过去眸光头一回如此冰凉。
看得漆陶心上剧痛唇瓣发颤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丹屏叩首上来拉她再抬
头娘子的身影已慢慢消失在层层纱幔之后。
.
秋叶渐黄落泥萧瑟随着静下来的风终归于死寂。
宫中一隅却沸反盈天。
萧芫在屏风后听至半途兴致寥寥踱步而出。
动静闹得再大也不过杀鸡儆猴为的是先止住这一遭风波。
真正放出这些流言的人她心中早有答案。
那个被乾武指使顶在前头做事的近乎九成就是梁家。
更准确地说是梁夫人。
梁家是岳伯母母族梁夫人是岳伯母母亲岳家的阿兄阿姊皆是梁夫人的亲外孙。
可就是这个兄姊们应唤作阿婆的人亲手将整个岳家推入不忠不义之地。
前段时日梁夫人要岳伯伯续娶梁乔信到了拆都没拆就被原样送了回来。
萧芫也因此才知为何梁乔到了这么大的年岁还未议亲。
梁夫人从岳家如日中天伊始就起了让岳伯伯娶梁乔为继室的念头。
去信议亲被拒便干脆用流言逼迫告诉岳伯伯一条现成的澄清流言的路——迎娶梁乔。
以岳伯伯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受人逼迫压根儿没将此放在眼中。
然众口铄金这个关头针对岳家的每一件事萧芫都不能不在意。
李晁包括姑母都是将前线之事放在首要流言一开始并未在意也没有理会等到甚嚣尘上之时亦只是徐徐图之。
萧芫在军务上帮不了忙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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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以雷霆手段将那些敢于参与传播之人一个不留尽数审问解决。
既然管不好口耳那么便换能管得住的人上来。
至于宫外手腕便软些巧妙些。
那些说书人茶馆茶肆聊天的人乃至东西市上同旁人扯家长里短的人以利诱之以家人性命胁迫之他们口中的话便只能是她说了算。
殿群巍峨宫道四通八达萧芫陷在思绪里缓缓而行要再往前跨过一道门时丹屏轻声提醒。
“娘子已近午时再往前便赶不及去慈宁宫了。”
“这不就是……”
或许是丹屏的声音太多熟悉又或许是此情此景与前世太过相似萧芫出了声才反应过来。
再往前便是她前世那几年独居的废宫了。
她怎么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来。
那一方小小的、熟悉的宫墙圈起与世隔绝的荒芜天地她日日望着望了几千个日夜望到就算隔世
之前这里对于她来说只有承受不住的痛苦逃避尚且不及遑论主动寻来。
而在已经渐渐能直视苦痛的现在有一个念头
不由浮现。
既然已到了这里,不妨进去看看。
去看看,可否从那些日日夜夜苟延残喘的煎熬痛楚中,寻出些许对今生局势有用的线索,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都行。
碧瓦红墙之上,飞鸟清啼而过,奔赴没有尽头的天空。
萧芫抬步往前,没有丝毫迟疑。
“遣人去慈宁宫,向姑母告罪,就说今日事忙,晚间再去。”
丹屏:“可……娘子,今日圣上也会去。”
难得圣上有空,娘子不是也想多与圣上一处吗。
萧芫脚步未停,只道:“无碍,去吧。”
丹屏身后一位宫女行礼,转身,快步往慈宁宫方向去。
行在通往废宫的甬道,眼前是熟悉的景色,身侧是那几年里,唯一在她身边的丹屏。
此情此景,仿佛越过时空,重新回到了那些不见天日的时光。
然终究不同。
也幸好,不同。
脚下石砖工整,比记忆里多了晃目的光泽,两侧宫墙朱红,不见半点褪色,一切崭新而蓬勃。
连宫墙内树枝上还未落下的秋叶,都是润泽的金黄,而非枯败衰微的暗黄。
怔了许久,才从那些繁复冗杂的宫务中,想起前段时日她批示六局的一道章程。
修缮宫殿墙瓦。
也算是旧例。
皇宫偌大,总有荒废之地,长久不住人自然败落,宫殿内先不说,从外头能看见的地方总得要做些面子活,定时修葺。
但这样的旧例,在前世那样风啸雨唳的时候,自然便顾不上了。
前世,到最后,也没有人了。
姑母去了,她被圈在此处,后宫满是金吾卫,一片风声鹤唳。
仿佛成了另一处军营。
六局能做的,也仅仅是保证最基本的供需。
今生,院落再无荒草,阶前再无厚厚的落尘。
但宫殿之内的陈设,应是……
殿门推开,萧芫望着内里,神色渐渐空白、茫然。
伸手想扶门框,扶了个空,被丹屏扶住。
有什么压在心上,越来越重,几要喘息不过来。
耳边一阵熟悉的、长久的嗡鸣,遮住了丹屏的连声切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