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邑 作品
第94章 修罗
几日后,金銮殿高高的龙椅上李晁刀削般的面庞隐在阴影里唯眸中映出点点幽沉的光。
仿佛身后无尽的恢弘与广阔,皆是他蛰伏的巨龙龙身。
阶下黑影俯首。
“禀主上证据都已拿到至多三日原件便可封存。属下已将大概情况誊录,交给了江寺卿。”
“萧夫人身边刘媪确是大长公主赠予为人中规中矩,监视的这段时日从不多说一句话多言一个字……”
……
与此同时颐华殿内。
“……伺候起来也十分尽心尽力甚至任打任骂由着萧夫人发泄心中不快。
也不曾听到她主动对萧夫人提议什么,甚至连大长公主这四个字都没有提过。”
层层纱幔之后高窗之下,粲然的日光化作金沙倾泻,落了萧芫满身。
如瀑的墨发缓缓浮动随回身的动作优美的弧度抚过灼晖,一张冶丽的面容比骄阳更耀眼夺去所有目光。
雍贵端正的身姿暗藏凛然之意眉目轻凝,不怒自威。
“确定她并无亲属?”
漆陶也困惑,“几番探查都不曾寻到她在大长公主府亦是无亲无故,连个交好些的婢子侍卫都没有。
道是自从她当年被卖入宫中家中遭难尽数死去后便沉默寡言再不与人相交。”
萧芫勾唇
漆陶低眉“圣上那边道会派人一直盯着稍有动作第一时间知会咱们。”
萧芫未置可否倒是问了一句“萧若也不知?”
漆陶点头“娘子可要……”
萧芫轻笑悠然道:“萧夫人不是总拿她撒气吗。”
漆陶抬头丰润柔净的面容上满是郑重“奴婢明白。”
正要去办忽一声清亮有力的嗓音跃来。
“娘子!”
丹屏快步走进风尘仆仆。
“娘子一刻钟前萧若的人主动向奴婢传消息道她就在昨日得知了有关于太后和边关岳将军的事让您即刻出门以踏秋之名前往郊外宣碧山相见。”
“奴婢不知消息真假已经派人跟踪上去具体如何处置请娘子定夺。”
萧芫眸色微凝思忖几息令:“漆陶你遣人将消息报给御前。”
“是。”漆陶领命出去。
萧芫看向丹屏“她既不想直接说那便将人抓回来押入宫中好好审问。”
丹屏应下可到了殿门又折回来身后多了一人。
那人双膝跪下叩拜之后恭敬禀道:“传消息的人武艺高强可发现属下之后却自投罗网还
直言道,若娘子收到消息后不第一时间前往宣碧山,就等着太后身体衰竭而亡,边关岳莲城兵败如山倒。
萧芫倏然色变,站起身。
丹屏当即皱眉,“这明显是引君入彀之计,娘子莫要……
“李晁派在我身边的暗卫,一共有多少人?
丹屏愕然看着娘子身影匆匆自身前而过,本能回道:“只有二十。
萧芫顿住步子,条条命令如玉珠接连落盘,“去寻宣谙姑姑借凤翎卫,就说我出京踏秋散心,想借些护卫。
“将那人的话原分不动转告李晁,我先行一步,让他之后带人前往。
“拿凤令,调动禁军将宣碧山给我围了!
“如若禁军调不动,直接去原将军府,让原菁莘无论如何都要调兵前往,越多越好!
丹屏震惊未有动作,可身边侍立的宫女训练有素,领命去传话的人已经行到了外间。
萧芫落后一步,也快步往外去。
“娘子,丹屏着急赶上来,“您不能就这样以身犯险,让奴婢代您去吧。
可待娘子真的停下,她望着娘子,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丹屏从未见过娘子这般神色。
连眼角都紧绷到了极致,双目泛红,写满了焦灼的怖色,甚至,是破釜沉舟。
这一刻,不需言语丹屏也明白,娘子此行,非去不可。
漫长的几息后,丹屏咬牙抱拳,郑重如同起誓,“您若执意前去,奴婢死也会护您周全。
萧芫回身,向前,步伐无畏而坚定。
若真能彻底扭转前世,区区以身犯险,又算得了什么。
马车备好,上去之前漆陶终于回来,却眉心微蹙,面有难色。
“娘子,圣上在政事堂和诸位长官议事,外头防守重重,任何人都不得入。
“言曹大监也被拦在外头,奴婢拜托他一结束立刻通报。
“好。萧芫颔首,“你留下来,至多一刻钟,若还是无法通报,你便闯进去。
漆陶:“奴婢记住了。娘子,太后那边可要据实以告?
“不必。
余音未落,衣袂飘飞,马车随着一声令下,轱轱向前。
萧芫自然知晓此事瞒不过姑母,但姑母坐镇宫中,早知道一刻便早焦灼一刻,倒不如晚些。
且凤翎卫专护姑母安危,她借走的已经够多,余下的不能再动了。
行至朱雀大街,暗卫来报调兵之事已然妥当。
事出紧急,去办的人兵分两路,此刻禁军先行出城,原菁莘在后正在遣兵。
麻烦的是原将军也在宫中政事堂,主帅不在,哪怕身为少主有此权力,也少不了多费些口舌。
萧芫凝神盘算
。
此去最差的情况,便从头至尾都是背后之人的阴谋。
京畿兵力,除了京内南北衙的禁军就是京郊的驻兵,就算当真是贼匪倭寇领兵威胁皇城,她如此安排,也是万无一失。
而最好的情形,便是那宣碧山上当真只有萧若一人。
而她贸然下令出兵,事后朝堂上定有人问责,此等后果,与虚惊一场相比也不算什么。
出城门时,凤翎卫前来会和,为首者入马车拜见。
萧芫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问:“你与胡媪是何关系?”
暗卫低头,恭敬道:“回萧娘子,属下是胡媪的远房族弟,不过并无往来,胡媪不知属下存在。”
萧芫嗯了一声,让他下去。
姑母的凤翎卫,她自然相信。
宣碧山风景秀丽,巍峨壮观的奇山峻岭间,不止粗犷的草木松柏,亦有婉约雅致的小桥流水、亭台楼榭盈盈而立。
秋日的山间层林尽染,从初秋到深秋,由碧绿到枯黄,错落间每一时的风光皆不尽相同。
京中世家的郎君女娘,每到这时,最附庸风雅的事便是来宣碧山踏秋。
今日也是一样,沿途往上,时有诵诗娇笑声传来,随意一瞥,不是才子佳人,便是成对的郎君,或成团的女娘惬意聚会。
暗卫皆在暗处,萧芫身后只有几名武婢,倒显得颇为合群。
京中无人不识她这位未来的中宫皇后,是以走了一路,也应了一路的寒暄,妙语叠成多姿多彩的音符,叽叽喳喳地热闹非凡。
萧芫前脚言笑晏晏,后脚便让人挨个儿走近那些郎君娘子,委婉劝人暂且下山。
大多和颜悦色地应下,少数面有不忿,闷闷不乐,待人走了抱怨:“这宣碧山还是她的不成,连让人观赏一二都不行了?”
旁边一位郎君闻言轻笑。
“这位小娘子还真说对了。
这宣碧山,本就归属皇族,萧娘子年幼时大才,望着这座山,惊叹之下做了首诗,太后殿下一高兴,便将这座山,送给了萧娘子。”
那小娘子哼了一声,不服气,“我为何从未听说过,莫不是你胡诌的吧。”
郎君又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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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头,抚袖而去。
小娘子一怔,忙追赶上去,不依不饶,“哎你笑是什么意思,嘲笑我吗,你别走,给我说清楚!”
迢迢山路正上方,五角攒尖赘山亭内,萧若听着底下的欢声笑语,面容有一刹扭曲。
忽然笑出声,回头。
“我这一生,当真可笑,倾尽全力想要摆脱的,却到这个时候,都摆脱不了。”
连选的地方,都是属于她萧芫的地方。
萧芫缓缓拾阶而上,立在亭洞门口,目光沉沉,
如山压抑。
流着同样萧氏血脉的姊妹,仔细看时有三分相似,可姿态仪容,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萧芫勾起的唇角沁着淡淡的不屑。
哪怕有前世那一遭,单单萧若,也依旧不配被她放在眼里。
“那是因为你蠢,因为你不敢反抗。”
明亮的声线平铺直叙,漫不经心。
“说吧,你的消息。”
“你凭什么这么说!”萧若一听,应激地驳斥,呼吸不稳,“萧芫我告诉你,我今日敢将你约出来,敢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最大的反抗!”
萧芫并未搭话,那目光里,有太多萧若看不懂的东西。
“萧若,你至多,还有一刻钟。”
萧若视线凝在她面上,一点一点地敛容、冷静。
那隐隐的疯狂却更加明显,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
“果然啊,只有这样真正重要的消息,才会让你这般在意,才能让你萧芫,正眼看我。”
“这么多年了,萧芫,你根本不知道,我过的,究竟是怎样的日子。”
“因为你高贵、聪慧,有太后和圣上相护,我受尽阿母百般逼迫。
你不知道,因为做不好,因为不如你、甚至因为不像你而被阿母责骂责打的时候,我究竟有多么恨你。”
萧芫静静望着,言语淡然,“那你可恨错人了。”
“我都恨!”萧若喘着气,字字叩心,“我恨你,恨平婉,恨萧正清,甚至,恨被逼着去讨好的李晁。”
“人人都道他是圣上,是几百年难遇的圣明君主,连你也爱她,但我偏不!我喜欢的男子,该是温润如玉,体贴入微,而不是像他那样,只知苛责。”
“萧芫,你该是最清楚的,不是吗!”
说着,声音愈发哽咽,“可我连我自己都做不了,自知事起,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模仿你,不能有丝毫差错。我从来不敢说我喜欢穿怎样的衣裳,想用怎样的吃食,我没有一日,是在做我自己!”
她弯起唇角,笑得像哭,“但我今日是了,我今日就是我自己。我自己想法子弄到的消息,我自己决定要告诉你,旁人都不知。连今日穿戴的衣裳首饰,都是我最喜欢的。
我就是我,我是萧若,不是只知模仿你萧芫的低劣次品!”
萧若忽然张开手臂,旋身转了个圈,越笑越开心。
开心到有些夸张、可怖,“阿姊,你看,是不是很美啊。”
萧芫能耐着性子听到此处已是不易,此时手腕轻转,自袖中握住一物,缓缓抬起。
“萧若,我再问一遍。
究竟是谁,对太后和岳将军,有何阴谋。”
“哈哈哈哈……阿姊,你也会着急啊。让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到了现在,还不是急了。”
“别拿袖**对着我,我会说的。”
“要对太后和岳将军动手的人,正是呃……”
随着一道破空声,萧若面上神情猝然定格,血箭自口中喷出,血雾弥漫,染红天地。
也染红了萧芫半张面孔,一只眼眸。
萧芫倏然抬头。
灿阳照耀之下,半面倾城,半面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