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咒罚

    只有端王,才能将前前后后的所有事都串联起来。


    最开始的淑太妃兄长陈御史是他的养舅父,他又与清湘有染,借这层关系攀上大长公主后,做什么都方便。


    但,若是端王,李晁就显得太无能了些。


    别说李晁,姑母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一声闷响,硬质的奏章落于案上,太后轻嗤一声,“平昌侯若有这个胆子,当初便不会窝囊到去求娶端阳,还这么多年居于平昌,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见过几面。


    萧芫心中暗自点头,加了一句,连婚前妻子与旁人苟合诞有一女都不知,现在知道了,还是一个屁都……咳,一个字都不敢说。


    “说他蠢,蠢到被人利用这么多年,予倒是信。


    李晁的声音无甚波澜,依旧恭敬严谨。


    “母后圣明,重明寺月娘去信旁敲侧击询问此事,他确实像是全不知情。


    “除去大长公主与平昌侯这两人容易,但棋子没了还能再有,儿臣想从边关与平昌两处下手,将所有意图谋国之人连根拔起,一网打尽,罪行昭告天下。


    以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一劳永逸,才来得干净。


    太后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李晁行事预备的几处思路略加纠正,今日的议事便算了了。


    如今的皇帝,思虑周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必费多少心思。


    可李晁告退时,萧芫却久久没听到姑母肯允。


    心底有些疑惑,正想悄悄离开,便听见姑母开口,话语间满是复杂。


    “前朝事忙,皇帝除了政务,也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萧芫心头重重一跳。


    一室寂静。


    好几息后,李晁方应了,嗓音有些不稳。


    他已尽力掩饰,可依旧每一个字,每一个气息,都如一把无形的刀,割得她心上血流成河。


    再次告退,随着一声叹息般的“去吧,萧芫再忍不住,倏然转身。


    可已经晚了,他已向外行去,隔着屏风,他的背影那么朦胧,但已是好几日来,她头一次望见他。


    泪湿了指缝,她死死捂住嘴,不想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不想让他察觉她在这里。


    只心控制不住,反复念着。


    念着……


    念着他怎么连背影,看起来都消瘦了那么多啊……


    悲伤与痛楚褪去了所有麻木,猝不及防卷土重来,仅仅几息,他仅仅刚转过外间屏风到了殿门,萧芫已哭得浑身颤抖。


    殿门轻响,如同闷**得心上剧颤,她猝然闭目,长睫湿黏,泪水几乎成股,溃堤流下。


    脑海里他分成了两半,成了两个人,一个她刻骨思念,


    恨不能日日相拥片刻不离一个一寸寸碾碎她的脊骨剥夺她所有的在意与念想任她衰竭而亡也依旧冷眼旁观。


    他的名字成了咒罚只是念着便如祝浆与寒冰浇心身如炼狱。


    挖心的孤独与折磨寸寸压下愈来愈重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心摒弃不掉脑海中的那一抹身影摒弃不掉他道着“劳母后忧心”的隐隐颤抖……


    为何啊为何要这般啊……


    悄无声息落入一个怀抱姑母的声音满是心疼“予的芫儿啊……”


    脸被捧起柔软的帕子拭过面颊“莫哭万事随心这般折磨自己


    “别怕都有姑母呢。”


    “姑母……”她哭得有些发不出声力竭到只剩下疲累与空茫心那么难受“姑母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好像……好像怎样都不对……”


    绳结另一端的他哪怕不入眸底她仿佛也能隐隐感同身受情感搅在胸口纠着梗着每一下的跳动都那么费力挣扎不能。


    她坠落在泥潭里口鼻深陷几欲没顶。


    “傻孩子再难以抉择之事总要做了才知晓答案。”


    “随心而为哪怕后悔有予在亦无妨。”


    ……


    满月盈心如镜高悬。


    萧芫独自一人抱膝坐在慈宁宫高高的重檐庑殿顶正脊之上两端的鸱吻端正静谧与天边的星子一同陪着她。


    不远的屋檐边上丹屏静静凝立守护身侧是露出一截的木梯。


    萧芫望着薄纱般的轻云不时抚过玉盘又倏忽溜走忽然间便觉得她应拿坛酒上来举杯邀月大醉一场。


    酒能消愁更能解忧是不是醉了她便能短暂地忘记些什么无论忘记什么都比什么都记得的好。


    但她没有开口。


    几日的逃避已经够了。


    远的不说近的便有清湘郡主的婚仪。


    无论底下如何不堪面子上他们仍是正经的大婚皇室总要出一人应付一二姑母不会出席便也只有她了。


    诸事繁多她本从一开始就先是即将母仪天下的未来皇后其次才是他李晁的未婚妻子。


    再回颐华殿时恍若隔世。


    大殿内分明与她离开前并无不同可立于地心每一处映入眼帘已觉有天渊之别。


    她将那日领他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路过的所有奢华摆件前都顿住步子。


    最后停住的地方是玲珑塔前是她借着酒劲儿蹦上他的身他忽然亲下来那是他与她之间最激烈的一吻。


    泪流得太多心再痛都已经哭不出来了。


    也是一桩好事


    。


    没有停留太久抬足踏过纱幔。


    千秋宴诸项事宜已毕前线战事如火如荼前朝调整后宫亦是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她得亲自去一趟六局。


    步上台犀踩上脚踏她立了一会儿才掀开被衾。


    忽然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循声去看是她的佛珠。


    落在紫檀木上色泽一模一样几乎融为一体。


    低身拾起。


    恍惚间仿佛有微凉的柔软花瓣落下来随珠串一同落在掌心法师沙哑的嗓音响起。


    【施主可想求一串佛珠?】


    ……好啊。


    我自是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萧芫倏然弯下了腰好一会儿没直起来。


    佛珠捧在心口一点一点挪上榻。


    不敢放下床帐。


    月色如水倾泻流淌在她冶丽脆弱的眉眼窗外树影婆娑随风微晃。


    夜半守在外间的漆陶悄然起身抱着被褥到床榻前不远小心铺下隔着一层纱幔静静守着她的娘子。


    一夜无梦。


    当银沙般的月光被熹微的晨光覆盖榻前的地铺收起萧芫惺忪醒来。


    立式的铜镜前


    眉心一点孔阳朱砂斜红乃香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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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勒面靥坠以碎红玉石最后挽起耀目的選金披帛回眸时高高的丛髻上步摇微晃莲步轻移从容雍贵。


    撑起牡丹戏墨的油纸伞漆陶落后小半步半搀着娘子。


    玉阶亭前绿树葱茏裙摆逶迤而过时有蝶蹁跹目光追随而去那瑰丽的蝶翼迎着金晖起舞落在亭顶重檐攒尖一角。


    “娘子。”


    漆陶目光向前睇着低声提醒。


    “是萧相。”


    王太傅自请罢官之后朝中太傅一职是由萧正清暂代。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话语间那儒雅疏离的中年男子已抬步向此处走来紫袍威重而耀目面上露出几分急切。


    萧芫目光淡漠无波还有三步之距时丹屏上前单臂将人拦住。


    “萧相拦我的路可是有事?”


    声线含了几分讽刺。


    萧正清喉头窒住眼神却一刻不离。


    萧芫冶丽的容色里有着他每日每夜辗转梦回都想求得的影子今日终于在他眼前他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


    可那眼角眉梢每一丝的冷漠与恨意都如同尖针刺心提醒着他半生已过恍然回眸已是众叛亲离。


    他放低了声线切切看着他的女儿有


    些无措,“芫儿,七月里便是你母亲的忌日,今年为父想邀你过府一同祭奠,可否,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


    “七月里,”萧芫打断了他,“是我的生辰,今年我想好好庆祝,怕是不得空。”


    萧正清一听便皱眉,“你的生辰便是你母亲的祭日,为人子女,怎能如此不顾生恩?”


    萧芫勾起唇角,轻嗤,“过往十五年,除了去岁及笄,我从来不过生辰,今年母亲看不过去,前日夜里给我托梦,那我自然,是听母亲的。”


    “正好,我也想瞧瞧,母亲是不是同萧相一样,也认为,是我害**她。”


    “托梦……”萧正清怔然,眸中渐生异亮的光,不顾丹屏阻拦上前一步,急切道,“那你母亲可有说其它的话,可有要带给我的?”


    萧芫看着他这仪态尽失的模样,渐渐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萧正清不敢置信,仿佛天塌地陷,渐入魔障,“怎会没有,她最爱的人便是我,怎会没有!”


    丹屏拦住,不退半分。


    “萧相,我们娘子尚有要事在身,想来您亦是,莫要耽搁太久,才好。”


    漆陶挡在他面前,端正肃穆,目光凌冽。


    萧芫不再看,绕过他往前。


    身后,萧正清悲切唤着。


    “芫儿,你十几年来从未回府,也没有在你母亲牌位前上过香,没有叩拜过,你……当真不想回去瞧瞧吗?”


    萧芫脚步一顿。


    也仅仅一顿,复又向前,步伐坚定。


    她当然想,想了十几年。


    不止盼着母亲,更盼着父亲。


    可她想要双亲时,她的父亲只恨不得她死,连看她一眼都是入骨的厌恶。


    她遍体鳞伤,终于放弃,他却反而贴上来,声声道着乞求,求着让她回去看一眼。


    但她已经不稀罕了。


    事到如今,她对他,对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只有恨。


    为自己,更为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