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渊醒?饲豺之谋

墨玉石窟内,粘稠的阴寒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压在每一寸空间。白骨夫人枯槁的手指正拂过历锋骨甲边缘那微不足道的血污,指尖的颤抖细微却真实。就在她心神紧绷,唯恐这点“脏东西”污了这具她倾尽一切守护的深渊之躯时——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识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从历锋体内荡开!

白骨夫人枯槁灰白的鬓角猛地一颤!她按在骨甲上的手如同触电般僵住,灰败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狂喜的光芒,死死盯住历锋那纯黑的眼睑!

那双眼睑…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覆盖着漆黑骨甲的手指,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摩擦着墨玉床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刮擦声。

如同沉睡万年的古尸,于深渊睁开了眼。

历锋纯黑的眼眸缓缓开启。没有迷茫,没有混沌。只有一片如同万载玄冰初融后的、极致的清醒与…冰冷!

剧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寸神魂与躯壳。万鬼哀嚎,虫群嘶鸣,尸躯僵冷,吞噬凌岳灵基带来的冲突余烬仍在体内深处阴燃。但他那点冰封的意志,却在昏迷的混沌与剧痛中完成了最后的淬炼,变得比以往更加纯粹、更加锐利!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聚焦在眼前那张苍白憔悴、布满死灰与裂纹的脸庞上。白骨夫人枯槁的灰发,额角细微却狰狞的裂纹,深陷眼窝中那狂喜与疲惫交织的眼神…瞬间被他冰冷的意志捕捉、解析。

道基不稳,本源大损,境界摇摇欲坠。

代价…惨重。

“夫…人…” 沙哑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从骨甲覆盖的喉部艰难挤出。

“你…你醒了!” 白骨夫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枯槁的手指下意识地想抚摸他的脸,却在触及冰冷骨甲时猛地停住,仿佛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她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不是泪,是某种枯竭后重新涌出的、浑浊的生命力。“太好了…太好了…” 她反复呢喃,声音低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

历锋纯黑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意识无声运转。他没有沉溺于这病态的温情,也没有询问自身状况。昏迷期间,鬼狱壁垒并未完全封闭,如同最精密的监控法阵,被动地接收着外界散逸的信息碎片。

白骨夫人燃命般的守护…虫叟那令人作呕的邪气与傲慢…被骨爪凌空捏爆的污秽…以及…更远处,那来自冰冷金属造物的、若有若无的窥探感…

信息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冰冷的意志下瞬间重组、推演!

“清元…必求援…” 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来者…未知…但…不善…”

他纯黑的眼眸转向白骨夫人,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她此刻的虚弱与狂喜:“万尸盟…面上…撑起…虚实…莫辨…”

白骨夫人瞬间领会!她眼中的水光迅速褪去,重新被属于筑基修士的、强行凝聚的森寒取代。她明白历锋的意思——无论内里如何虚弱,对外,万尸盟的虎皮必须撑起来!要让那些窥伺的豺狼摸不清底细!

“放心。” 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强行提气的狠戾,“只要本座…还有一口气在…”

历锋的目光越过她,似乎穿透了石窟厚重的石壁,投向了血瘴泽的方向。那个被随意捏死的虫叟背后,是名为“邪降宗”的豺狼,以及那个筑基初期的…血颅。

“血颅…” 沙哑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掂量猎物斤两的冰冷,“…派人…请来…”

白骨夫人枯槁的眉头猛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担忧:“请来?他派来的使者刚被本座捏死!此刻请他来…岂不是…”

“赔罪…” 历锋打断她,纯黑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算计寒光,“…万尸盟…送他了…”

白骨夫人瞳孔骤然收缩!送他?!这骸骨城,这千尸洞,这万尸盟…是她经营多年的根基,更是历锋这头深渊怪物诞生的巢穴!就这么…送给那个只会玩虫子的血颅?!

她看着历锋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纯黑眼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退缩,是…饲豺!

“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枯槁的脸上浮现出属于白骨夫人的、惯有的慵懒与一丝刻意伪装的虚弱,“本座…这就安排。”

***

骸骨城废墟核心,万尸阁残存的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偏殿被临时清理出来。殿内阴气森森,地面还残留着未洗净的暗红血迹。几盏幽绿的阴魂灯勉强照亮空间,映照着残破的雕梁画栋,更添几分破败与诡异。

白骨夫人斜倚在一张铺着陈旧兽皮的骨座上。她换上了一件相对完好的玄色长袍,遮掩了素白中衣,枯槁的灰发用一支简单的骨簪勉强挽起,脸上重新覆盖了那森白的白骨面具。她刻意收敛了气息,只流露出筑基修士应有的淡淡威压,却巧妙地让这威压显得如同风中烛火,明灭不定,带着一种重伤未愈的虚弱感。她慵懒地半闭着眼,仿佛连支撑身体都颇为费力。

殿内阴影处,数名气息阴冷的暗影成员如同雕像般侍立,眼神锐利。

殿门开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沼泽的腐臭和降头邪力扑面而来。血颅上人到了。

他身材高大,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紫色,如同被水浸泡多日的尸体。身上穿着一件用某种暗红鳞片和不知名生物筋络缝制的宽大袍服,袍服下摆还在滴落着粘稠的暗红液体。一颗光秃秃的头颅异常硕大,没有眉毛,只有一双狭长、闪烁着残忍与贪婪红光的眼睛。他的气息如同翻涌的血池,带着筑基初期特有的压迫感,肆无忌惮地扫过整个偏殿,最终落在白骨夫人身上,毫不掩饰地带着审视与一丝…轻蔑。

“白骨夫人,” 血颅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骨头摩擦,带着毫不客气的倨傲,“虫叟何在?本座派他来商议要事,怎的连个回音都没有?莫非…贵盟连待客之道都忘了?”

白骨夫人面具下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牵动伤势的闷哼,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沙哑与疲惫:“血颅道友…见谅。本座…近来闭关疗伤,盟中事务疏于管教。手下人…不懂规矩,怠慢了贵使…” 她微微抬手,指向殿中一片被刻意清理过、却依旧残留着淡淡腥气的地面,“…虫叟道友…性情急躁,与本座座下一名不懂事的统领起了冲突…唉…那统领已被本座抽魂炼魄,算是…给道友一个交代了。”

血颅猩红的目光扫过那片地面,鼻翼翕动,似乎嗅到了同门特有的降头邪力残留,又看到白骨夫人那“虚弱”的姿态,眼中贪婪的红光更盛!冲突?死了?正好!省了他讨价还价的借口!

“哼!交代?” 血颅冷哼一声,向前踏出一步,筑基灵压如同粘稠的血浪,刻意加重了几分涌向白骨夫人,“一个统领的命,抵得上我邪降宗一位长老?白骨夫人,你万尸盟…如今还有几分斤两,自己不清楚吗?”

就在他灵压涌至白骨夫人座前,白骨夫人面具下气息似乎更显紊乱之时——

殿内角落最浓重的阴影,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了一下。

一道身影缓缓从中“浮”出。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身形有些佝偻,面容愁苦,带着一种底层修士特有的疲惫和惶恐。气息微弱,不过练气五六层的样子。正是“王幽”的模样!但这“王幽”的行走姿态,却带着一种与面容不符的、诡异的僵硬感。

“王幽”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古朴的玉盘,盘中放着两只灵气氤氲的玉杯。他步履沉重地走到血颅面前,深深躬下身,声音带着卑微的颤抖:“上…上人息怒…盟主…盟主闭关前…吩咐小的…若上人驾临…务必以此茶…代盟主…向您…赔罪…”

血颅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盟主?历锋那怪物?!他猩红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狠狠刺向这卑微的“王幽”!练气蝼蚁!毫无威胁!但他体内…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令他本能厌恶的阴冷死寂?是尸气?那怪物果然重伤闭关了?

“赔罪?” 血颅嗤笑一声,贪婪的目光扫过玉盘上那两只明显价值不菲的灵玉茶杯,又落回白骨夫人身上,“一杯茶就想打发本座?白骨夫人,你这当家…做得可真够窝囊!”

“王幽”的身体似乎因恐惧而抖得更厉害,捧着玉盘的手都在哆嗦,声音带着哭腔:“盟主…盟主还说…万尸盟…遭此大难…已是…日薄西山…无力…无力再守此基业…盟主…盟主闭关前…有…有令…”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愁苦的脸上,眼神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

“万尸盟…骸骨城…千尸洞…”

“从今日起…”

“尽归血颅上人…不…尽归血颅大人所有!”

“属下王幽…代盟主…向血颅大人…献上盟主印信…俯首…称臣!”

话音落下,“王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玉盘高高举过头顶!盘中,一枚由漆黑骨片雕刻而成、散发着淡淡深渊气息的令牌,静静地躺在两只玉杯之间!

轰!

血颅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猩红的双眼中爆发出无法掩饰的狂喜与贪婪!唾手可得!整个万尸盟的基业!骸骨城!千尸洞!那怪物积攒的资源!…还有眼前这个虽然虚弱却依旧美艳的白骨夫人尽归他所有?!

巨大的诱惑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有限的警惕!什么虫叟的死,什么白骨夫人的虚弱,什么这个“王幽”的怪异…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插曲!

“哈哈哈!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血颅仰天狂笑,声震殿宇!他大手一挥,一股血色的灵力卷向玉盘,就要将那枚“盟主印信”摄入手心!

白骨面具下,白骨夫人的眼神冰冷如刀。

而跪伏在地的“王幽”,那张愁苦卑微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无人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如同深渊无声咧开的…讥诮。

深渊的毒蛇,已然将剧毒的诱饵…

塞进了贪婪豺狼的口中。

只待…

其毒发毙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