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长老无头的尸身倒在焦黑污血中,断裂的脖颈处还残留着狂暴剑意与尸煞剧毒交织的毁灭气息。那颗滚落一旁的头颅,双目空洞,凝固着最后的不甘与疯狂。
死寂笼罩战场,唯有血煞尸虫稀疏的嗡鸣和厉鬼满足的低叹在阴风中飘荡。
白骨夫人缓缓降下,玄色法袍上的灵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她看着凌锋——那深渊骨甲覆盖的身影正缓缓收回贯穿凌岳头颅的蝎尾。他纯黑的眼眸低垂,凝视着凌岳丹田的位置,覆盖着骨甲的手掌正缓缓探出。
“咳…” 白骨夫人面具下传来一声压抑的轻咳,一丝乌黑的血迹顺着面具边缘渗出。那枚透髓钉凝聚了她本命尸煞,钉入凌岳体内引爆其残留尸毒虽建奇功,却也让她本源受创,气息虚浮。“…好险。这老匹夫…若非被怒火彻底烧昏了头,堂堂筑基三层剑修,若稳扎稳打,凭其剑罡之利、遁光之速,你我联手…也难挡其锋锐。” 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望向凌岳尸身的眼神充满忌惮。
她走到历锋身边,目光落在他探向凌岳丹田的手上,白骨面具下的眼神复杂难明,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剑修的心…是直的。一往无前,却也易折。你的毒…钻进了他最弯不过的心里,才撬开了这筑基三层的铁壳子。”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代价…太大了。”
历锋的手掌,终于按在了凌岳尚有余温的丹田之上。入手处,并非血肉的柔软,而是如同触摸一块蕴含狂暴雷霆的温玉,即便主人已死,那筑基三层的精纯灵基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磅礴力量与残余的破灭剑意。
嗡!
历锋掌心覆盖的骨甲缝隙中,瞬间探出无数细如牛毛的暗红色血煞尸虫!它们如同最贪婪的吮吸者,口器张开,疯狂地刺入丹田皮膜,钻向那液化灵基的核心!同时,丹田深处沉寂的鬼狱壁垒轰然开启一道缝隙,一股专门针对能量与残魂的恐怖吸力爆发!
嗤嗤嗤——!
如同滚油泼雪!凌岳丹田内残存的精纯灵力和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剑修本源,被尸虫疯狂啃噬、被鬼狱强行抽取!一股狂暴、精纯、却又蕴含着凌厉破灭剑意的能量洪流,顺着尸虫与鬼狱的联系,狠狠冲入历锋体内!
“呃…!” 历锋覆盖着骨甲的身躯猛地一震!纯黑的眼眸深处,那永恒的痛苦冰湖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万鬼噬魂的哀嚎被这股外来能量刺激得更加凄厉!虫群意识的贪婪嘶鸣被剑意冲击得尖锐混乱!更恐怖的是,那筑基三层的精纯灵力和破灭剑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那早已被自身驳杂力量填满、濒临极限的练气境躯壳与神魂之上!
剧痛!撕裂!冲突!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强行塞入火山熔岩的脆弱瓷瓶!每一寸骨甲都在呻吟,每一根神经都在灼烧!那属于凌岳的破灭剑意,更是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他本就残破不堪的神魂上疯狂穿刺!
噗!
一口混合着内脏碎片和浓烈尸煞的黑血,猛地从历锋口中喷出!覆盖全身的深渊骨甲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背后八根狰狞的蜘蛛骨刃和蝎尾毒鞭无力地垂落下来。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轰然单膝跪倒在地!纯黑的眼眸中,那冰冷的意志被剧烈的痛苦冲击得涣散了一瞬,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混乱与虚弱!
“历锋!” 白骨夫人惊呼一声,不顾自身虚弱,瞬间扑到他身边。她看着历锋骨甲缝隙中渗出粘稠的黑血,感受着他体内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混乱狂暴的气息,白骨面具下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终于明白历锋那句“无法筑基的错误”意味着什么!强行吞噬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无异于饮鸩止渴!
“撑住!” 白骨夫人声音发颤,毫不犹豫地伸出骨爪,按在历锋后心。精纯的、属于筑基修士的本命阴煞之力,带着她自身的本源气息,小心翼翼、源源不断地渡入历锋体内,试图帮他梳理、压制那狂暴冲突的力量。
历锋的身体在她掌下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他纯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凌岳那迅速干瘪下去的丹田,感受着那股狂暴力量在体内肆虐带来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痛苦,以及…那力量深处,一丝微弱的、属于更高生命层次的…质变契机!
代价惨重,前路…依旧渺茫。但深渊的毒蛇,已咬下了第一块…带血的肉。
***
骸骨城的硝烟尚未散尽。
万尸盟核心精锐在阁老会叛乱和凌岳的报复性打击下,已然十不存一。白骨夫人强撑着伤体,以筑基威压暂时震慑残部,下达了冷酷而务实的命令:
收缩!
放弃外围所有据点,舍弃超过七成的资源点。所有残存力量,包括历锋直属的暗影、天工坊、采风使,全部龟缩回千尸洞及骸骨城最核心的废墟区域。
沉寂!
开启最强的隐匿防御阵法,断绝一切不必要的对外联系。如同一只受创濒死的凶兽,蜷缩回黑暗的巢穴,默默舔舐伤口。
千尸洞深处,墨玉石窟被改造成了临时的“疗伤之所”。阴寒的石窟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精纯阴煞气息。
历锋躺在冰冷的墨玉床上,深渊骨甲并未解除,只是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他双目紧闭,纯黑的眼睑下,眼珠在剧烈地转动,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噩梦。偶尔,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骨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口中溢出带着浓郁尸煞的黑血。他的气息极度紊乱,时而微弱如游丝,时而狂暴如即将喷发的火山。鬼狱壁垒的反噬、虫群意识的混乱、吞噬凌岳灵基带来的冲突,如同三条毒龙,在他残破的神魂与躯壳内疯狂撕咬。
白骨夫人几乎寸步不离。她褪去了华服,只着一件素白单衣,白骨面具也放在一旁,露出那张带着疲惫与焦虑的美艳脸庞。她盘坐在床边,双手不断掐诀,将自身精炼的本源阴煞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历锋体内狂暴冲突的力量。她的脸色比历锋好不了多少,透着一股失血的苍白,那枚透髓钉的消耗对她本源伤害极大。但她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仿佛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万尸盟的崩塌与沉寂,如同一块投入西北边陲的巨石,激起千层浪。而浪涛的中心,清元剑宗,此刻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与恐慌。
***
清元剑宗,议事大殿。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弥漫着一种末日降临般的恐慌。数名练气九层巅峰的内门执事、长老分坐两侧,人人脸色惨白,眼神惶恐不安。
主位空悬。掌门闭关冲击筑基后期,闭的是死关,无人敢扰,也无人知晓其生死成败。
“凌…凌岳长老的魂灯…彻底熄灭了…” 负责看守魂灯殿的执事声音颤抖,打破了死寂,也如同宣告了最后的丧钟。
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虽然早有预感,但当确切消息传来,依旧如同晴天霹雳!
“万尸盟…那群魔崽子!竟敢…竟敢杀害凌长老!!” 一名身材魁梧、脾气火爆的执事猛地站起,须发戟张,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此仇不共戴天!必须血洗骸骨城,为凌长老报仇雪恨!”
“报仇?拿什么报?!” 他对面,一名面容清癯、眼神精明的老执事厉声反驳,声音尖锐,“掌门闭关,生死未卜!凌长老乃我宗唯一筑基战力,如今也已陨落!万尸盟那深渊怪物能杀凌长老,实力何等恐怖?更遑论还有那白骨夫人!我等练气修士,去了不是送死是什么?你想让清元剑宗彻底断绝传承吗?!”
“难道就任由魔头逍遥?!我清元剑宗颜面何存?!” 魁梧执事怒吼。
“颜面?颜面比命重要吗?” 另一名脸色蜡黄、气息虚浮的中年执事惨然开口,“万尸盟刚刚传出消息,他们内乱,损失惨重!那怪物历锋也重伤!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哼!” 精明老执事冷笑,“那消息是真是假谁能确定?万一是那怪物故意放出的诱饵呢?别忘了,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算计!叶无尘、叶惊鸿两位师侄,还有凌长老…哪一个不是栽在他的阴毒诡计之下?我们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魁梧执事气得浑身发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坐以待毙?等着那怪物养好伤,带着白骨夫人杀上门来吗?!”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般的沉默。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失去筑基修士坐镇,面对一个能斩杀筑基三层、手段诡异莫测的魔头和一个筑基期的白骨夫人,清元剑宗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纸船。
良久,那精明老执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绝,他缓缓起身,声音沉重而沙哑:
“为今之计…唯有…求援。”
“求援?向谁求?玄天宗?清虚门?那些正道大宗岂会为了我们这偏远小宗,去硬撼两个筑基魔头?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 魁梧执事烦躁道。
“不。” 精明老执事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天衍宗。”
“天衍宗?” 有人疑惑,“那个…擅长傀儡之术的中型宗门?他们离我们更远啊!”
“正是因为他们离得远,与万尸盟没有直接冲突,才有可能出手!” 精明老执事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天衍宗以傀儡之术立足,最缺什么?上好的炼傀材料!尤其是…强大的、完整的修士尸身!而万尸盟…别的没有,尸体最多!尤其是练气后期、甚至…筑基修士的尸体!”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诱惑与狠绝:“我们只需陈明利害,许以重利——若能覆灭万尸盟,骸骨城内的所有尸骸资源,尽归天衍宗所有!再奉上我宗库藏的三成!他们…未必不会心动!”
“而且,天衍宗的傀儡大军,最不惧消耗战!正好克制那怪物的尸傀虫群之术!此乃驱虎吞狼之策!”
大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燃起一丝病态的希望之光。恐惧之下,与虎谋皮似乎也成了唯一的生路。
“附议!”
“也只能如此了!”
“立刻派人,以最高规格,携带重礼,火速前往天衍宗求援!”
决议在恐慌中达成。清元剑宗的命运,如同断线的风筝,寄托在了一个遥远而贪婪的宗门身上。
而千尸洞深处,重伤的毒蛇在饲主的守护下,于永恒的痛楚中,默默消化着那带血的筑基之基。
风暴,在沉寂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