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晨看着漆黑的世界，扣在手腕上装死的终端终于弹出环境有关的信息。
极端低温，不适宜碳基生物生存。
下一刻，唐雨晨便就着弹出的面板仔细确定自己的生命体征——她身上并没有穿防护服，这样的温度自然也是有害她的健康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进入一个类似角色扮演的游戏类型任务中（这当然是唐雨晨自行概括的，她并没有畅游在游戏世界的习惯，只是看她的oga弟弟玩过），但毫无疑问，如果死了，那任务肯定会失败。
人影晃动在观察唐雨晨行动的屏幕前。
“她比我们预计的冷静很多。”
“但是这或许仅仅是基于她并没有带入世界，旁观者的视角与我们的理念也并不相符，”另一个人影对此却不以为然，指了指屏幕右上角跳动的数据，“【星空】对她上场任务复盘，这个Alpha并不能排除‘战斗狂热’的潜在可能。”
唐雨晨当然不知道她这场任务引来了奇怪的窥视，她只是在确认自己并没有因为冻伤、或者冻死等负面状态直接任务失败后，就将注意力转向了面前勉强能称之为田野的空间。
黑黝黝的空间里，闪烁着浩渺的微光，是宇宙中遥远恒星的辐射。
竟然，只是行星级别的文明吗？
唐雨晨微微皱眉，一种无法忽视的异样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不自觉更加细致地打量着面前似乎不需要光合作用的作物。
——不知名合金材料像秧苗一样被插在土地中，与这金属秧苗链接的土地也不太像唐雨晨认知中的土地，更像是焊接在机甲内部数字信号传递的线路板。
通过“线路板”传递的信号，这一望无垠的秧苗无风自动，活像是恐怖章鱼的腕足。
当然，一般章鱼应该也不会长出数以万亿的腕足，而且就秧苗的长度，是与上千亩土地大小的皮肤不相称的短小，说是皮肤上汗毛或许更过得去一些。
唐雨晨面无表情地盯着规律摇摆的合金条，默默在心里补充。
随即被自己糟糕比喻恶心到了，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晃去脑子里越来越恐怖的深入类比“所以她是不是皮肤上的跳蚤”。
还没来得及让唐雨晨进一步向面前这位人询问对方是在哪里捡到自己的，一阵应该是炮弹爆炸的声音打断了她刚要张开的嘴。
大约是防空警报的声音响起，那个友善的为唐雨晨带路的家伙表现得正如一般平民那样，尖叫地瘫软在地上，却又挣扎地爬起来，似乎准备逃进最近的人防工程里。
只留下唐雨晨在原地有些茫然无措，耳边是战火飞扬的呼啸。
她是不是漏了什么重要的进程……
不过茫然也只是瞬息，比脑子反应更快的是身体，流光溢彩的崭新机甲眨眼间出现在唐雨晨面前。
唐雨晨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本能开启的空间钮居然真的能够唤出机甲，这具庞然高大的金属造物，倒是意外地和整片地区分外和谐。
来不及感慨那么多，唐雨晨跃起，三两下翻进五六米高的机甲驾驶舱，顺利与机甲主控系统进行精神力链接。
原主人应该是个Beta，这个型号更加贴合Beta的生理特性，操作的容错率更高，在迅疾方面略有不足，火力配备也不是很完善……
唐雨晨一边快速适应着机甲，一边在心中默默评估。
机甲的右手被操控地攥成拳又张开，还没等在地上没爬起来的、已经灰头土脸的、唐雨晨唯一认识的这颗星球的土著反应过来，它便被唐雨晨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里。
机甲身后的引擎立刻喷出幽蓝色的火焰，人透过机甲的指缝，呆呆地看着迅速向后掠去的风景，一时间连恐惧的惊叫声都断了。
就好像是，程序运行遇见了未知的错误，直接死机了。
直到人被唐雨晨轻巧地放在避难所门口，也没有做出任何一步有效的反应，只是失神地注视着唐雨晨操纵着机甲飞快远离的身影。
唐雨晨一路上观察着这场意外战斗的情况，谨慎地控制着燃料的消耗速度，以应对自己直面炮灰时仍然有斡旋的余地。
可是越观察，她便越觉得不对劲。
这场战斗实在是太过模式化了。即使是她这样空有理论而缺乏实践的菜鸟也能看出，这并不是严格的斗争。
更像是一场互为左右手的搏斗，像是一个人同时执黑白双子，在棋盘上下的棋局。
克制、残暴、充斥着预判以及被轻易识破的谎言。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又一次以精湛的微操技术险而又险地避开划过机甲身侧的流弹，唐雨晨操纵着机甲在空中翻滚半圈，朝着她判断出的指挥处径直飞去。
就在机甲悬停在敌方指挥处上空，唐雨晨架起等离子炮瞄准的时候，那个怪诞的声音再次响起。
【入侵者，停下的举动。】
或许是足以融毁目之所及一切事物的高温火焰起到了震慑作用，原本还在激烈争斗的双方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戛然而止。
大量的数据在唐雨晨面前弹出，全部透露出火力指数急剧下降中的信息。
考虑到从自己醒来开始，被自己压抑下去的心底异样，唐雨晨手指轻擡，右臂上的等离子炮熄灭，她透过机甲的广播系统，调试降准成对方更加熟悉的频段：“我们能聊聊吗？”
唐雨晨在听完整个故事之后，还是没明白她接取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故事很简单。
文明在还没进化到大部分成员离开母星的时候，遭逢了天体巨变，他们迎来了星球上的极夜，伴随着距离辐射他们星球的恒星越来越远，光明照射不到的地方，黑暗自然而然地滋生。
饥饿、贫困、战争、辐射、变异、衰亡，席卷了这个还是嫩芽的文明。
“运行成功。”
伴随着它诞生的是整个文明的消亡，它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编号：14295，这意味在此之前，它的创造者们已经失败了如此多的次数，才制造了能够自叠代的它。
他们只留给它最后一个指令“将文明的火种传承下去”。
【你和他们很像，但你，不是他们。】
唐雨晨支着腿，坐在苍白空旷的地底大厅里，静静地听着那个年幼的文明所创造的人工智能讲述它那短暂的一生：“你已经执行这项任务多少年了？”
【2543个极夜年。】
剧烈的悲伤像无声的海啸，迅速吞没了唐雨晨，那不是她的情感。
唐雨晨再次为心中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哀伤皱了皱眉，将这股澎湃的情绪压抑下去，从地上站起来，神情庄重地冲着空荡荡的大厅行了一礼，沉默许久，她用还没完全调整过来有些沙哑的声音，欣慰地说了一句：“做的很好。”
【……】
机器低声运转着，像是文明的叹息。
【你真的很像他们。】
唐雨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白色房间的地板裂开，一个大约8立方的巨大箱体升起，躺在室内正中央，好像是给空有眼白的眼睛点上了瞳仁，文明的巨眼眨动，才终于焕发了些许生机。
【这是他们所有留下的资料，他们说，这是墓碑。现在我转交给你了。】
上方的穹顶缓缓收起，唐雨晨看着陌生的星空和机械飘荡的旷野，再一次唤出自己的机甲，走上前，默默扛起了沉重的箱体。
这是一个文明的重量啊……
在离开之前，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再次调试信号发射装置，在茫茫原野上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手中举起的文明炬火，并未熄灭；正相反，它在太空中，熠熠生辉。】
“恭喜学员，完成任务，【收容失落的文明遗迹】，正在进行评分结算。”
将一个文明的墓碑妥善地安放在星舰合适的收容空间，伴随着离开行星的星舰加速到这颗行星的逃逸速度，唐雨晨耳边响起了清脆的播报，视野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