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草丰美的原野上,一个火红的身影飞驰。
黑色的短发,便携又怪异的服装,妩媚精致的五官,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殉于摄政王葬的醉蝶,又是谁?
“顾!顾!”都莫跟在醉蝶的身后,他的骑术显然比醉蝶要高超无数倍,但却像是碍于什么,不敢在醉蝶面前卖弄,只是老老实实地对醉蝶亦步亦趋。
草原上的风,带着清澈的气息,撩拨过醉蝶的短发。
醉蝶回过头,灿烂的阳光映在她白净的面庞上,似乎把她发丝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无论看过多少次,都莫仍然觉得对方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
不过放在美貌之前的永远是醉蝶那智多近妖的谋划,都莫至今不知道醉蝶仿佛开了天眼般的、无一过错的预判从何而来。
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只要知道给足诚意,让她愿意帮助自己就够了。
“上一个被我精心辅佐的,成了什么样,你应该知道。用我,是会反噬的。”
醉蝶下马,把缰绳交给侍从,拍了拍肩膀上沾惹的土屑,转过身,向后退了两步,这样对都莫讲道。
是啊,自醉蝶假死,已经过去了数载。
她给自己改名顾,一为过去,以示过去的苦难已然结束,现在是新的篇章;二为回头看,让她不要忘了来时路,永远心怀敬畏,步步为营。
至于昔日的庞然大物,胥国摄政王府则彻底地被一场可怕的纵火吞噬,只留下灰黑色的余烬,仿佛一棵与胥国栽种在一起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塌。
就像是当初楚穰说的那样,他是摄政王府的魂,没了他的王府从来都是空壳,轻易地就要灰飞烟灭。
这几年,各国都遭遇了巨变。
胥国,连死了两个看起来就像是一代贤君的王之后,真不知道是不是老楚家祖坟上冒青烟了,第三个居然也很可以,铁血杀伐,朝野内为之一肃,迅速镇压下了仿佛定时炸弹的楼国遗民;
幽国,在新的首领上位之后,一边开始驱使着整个民族被那个自诩“文明人”的民族同化,一边却始终不肯让族人们彻底放弃自己的马背。
就是这么半捧半揍着,昭王废黜,昭国灭亡,幽与昭也奇迹般地实现了民族见的融合,自此幽、昭均以从地图上消失,共称“云”,文化交织下,幽国主要民族的蓝天崇拜因更具神话色彩,被都莫采纳,自称天子;
胤国在幽与胥的夹击之下,摇摇欲坠,南面是铁血政权的胥,北面则是血统卑贱的云国,昔日富甲天下的胤国,如今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起来;
至于魁国,剩下大乱斗的几个国家默契地忽略了它——毕竟魁地小得可怜,政治地位远高过它的实际价值,与胤一起,构成了分割云与胥的边境线。
如今,都莫来找早就功成身退开始养老的醉蝶,所求无非就是想请醉蝶当说客——就他所知,如今北面死守关卡的将领正是卫子昴。
“如今胥国不是兵强马壮吗?”都莫笑嘻嘻地追了上来,“况且,那两个家伙又不是真的死在你的手里。为将帅者,自然要知人善用,他们两个显然没有做到。”
胥景王(现任胥王的父亲),死于不自量力,如果没有醉蝶从各国捡漏来的人才,没有私底下借用楚穰的情报网和自身的能力协助,也就是一任守成之君,远不及现在美名远扬。
到后期他误以为自己对于国家真的有那么重要,熬空了身体,早早没了;
“胥烈王(楚穰)则是死在我的手里,即使不是我,他也活不了多久。”都莫与醉蝶对视,墨绿色的眼睛仿佛一口幽深的潭水,“你已经看到了,楚穰早就引起了众怒……”
醉蝶和都莫对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褐色的眼瞳里点着细碎的光:“你可真会为我找理由。”
都莫从醉蝶松动的态度中察觉出,这件事大约是办妥了,神色更加轻松起来:“顾,你就是道德底线太高了。你想想,当初那样冒犯你的项渉,你都在暗中帮助他,成为了胥国的相。”
“这和道德有什么关系,只是他足够聪明罢了,”醉蝶无意和都莫讲自己心中的计划,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快滚,“少在我这里继续讲什么我是女人,这份慈悲心配你刚好。”
都莫耸了耸肩,识趣地准备离开:“好吧。不过我还是得惋惜一句,顾,你如果不是女人,或许这个天下,早就统一了。”
没等醉蝶冷笑,都莫就迅速地拉开帘子,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醉蝶听到都莫的发言,沉默了片刻。
你们该庆幸,如果我不是个女人,早就生灵涂炭,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了。
花瓣落在清茶中,像是糖霜那样,顷刻化开,把茶水染上了漂亮的粉色。这是戚霁给她们茶话会设计的待机模式,放置茶话会的出席人员因为不熟可气氛僵硬尴尬。
今天出席茶话会的成员是唐雨晨和醉蝶。
“……是狭长通道中常见的陷阱。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我感觉你颇有些心不在焉,遇上什么事情了吗?”唐雨晨合上儿童科普睡前故事,擡头看向醉蝶,声音一如既往冷静。
随着醉蝶不断推动天下战局的变化,安定了地区生产逐渐繁荣起来,文明壁垒逐渐松动,一些原本会被阻隔的知识已经能通过曲折地方式,让戚霁和唐雨晨介绍给醉蝶。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四人经过讨论,一致将这种现象称为“文明发育”——一种随着科技或者别的什么进步,文明向前延伸,使得文明壁垒的判定界碑移动的现象。
在意识到这个可能,戚霁还想过自己的世界如果灵气复苏,是不是她和温黛的文明壁垒也会松动,然后就被温黛泼了一盆凉水“你的世界,就算你真是小说主角开挂了,孕育出修仙文明,你也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扯得有些远了,醉蝶当时只是看着唐雨晨,突然说了一句话:“唐雨晨,你的信念动摇过吗?”
唐雨晨一直对醉蝶的计划知之甚少,她其实也不太能够理解这种曲折婉转的政治手腕,但她还是绅士地耐下心来:“什么?”
醉蝶以为唐雨晨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你的信念动摇过吗?”
唐雨晨不知道醉蝶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现实生活中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她深呼吸几下,重新擡头,声音坚定:“从来没有。”
接着,唐雨晨尽可能将声音放得更加轻柔一点,天知道这对一个生活中只有棍棒教育、一直惨遭毒打的Alpha来说有多困难:“但是信念崩塌或者动摇的情况,我见到过很多。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和我说说。”
在唐雨晨的世界里,她见过太多太多,原本身怀崇高理想但最终堕落的可怜人,她有些担心,这个聪明的小oga,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然后就沉沦下去了。
“我不介意,”醉蝶摇摇头,盯着不断起涟漪的茶水表面,组织着语言,“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说起来,我的初衷,只是将天下变成一片焦土,那些只会制造战争给他人带去不幸的人死有余辜,那些只能默默忍受他人蹂.躏的人也应该很渴望解脱吧。”
“可现在,我有点后悔了……”
老实说,这是唐雨晨第一次看到醉蝶计划的全貌,她大为震撼,这远远超出一个Alpha对于自己世界仿佛活在温室里oga的全部想象。
但是,这样的醉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也让唐雨晨无比的着迷,那是没有被糖衣炮弹腐蚀,没有被温床卸去骨头的锋芒,却又被oga的温柔包裹着,显示出一种别样的美丽。
唐雨晨并没有收敛自己赞美欣赏的目光,她只是小心地措辞,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在所有人眼中,唐雨晨的情商实在是低得可怕,仿佛这个家伙全部的脑子都用在了战斗相关的事情上,而对于其他毫不关心,既无知又直白。
“我似乎还没有特意和你介绍过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有六种性别的人;男人女人是一种分类,Alpha、Beta、oga是另一种,二者既不重合也可相互组合。而后者可能更接近你们口中的男女。”
“在我的世界里,Alpha天生就是战士,保卫其他人是我们的天职。”
“你对于世界赋予你的天职就这么接受了?如果我向世界妥协,我或许早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了!”
听到醉蝶带着不满的质疑,唐雨晨说话顿了顿,摇摇头:“不是接受,是选择。”
“在我8岁的时候,我的身体被一个不速之客占据了……”
“最后我撕碎了这个入侵者……自那之后,我才确定了,我要成为一个Alpha。我想守卫我的世界。”
“可笑的理想主义者。”
“或许是吧,”唐雨晨将右手扶在胸前,“我的性格让我无法像戚霁或者温黛那样,鼓励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只能将自己的故事说给你参考。你是个聪明的oga……”
“好了,我不想听你这些客套的话。我们继续学习吧。”
“好。”
唐雨晨安静地继续将能够教给醉蝶的知识传授给她,在确认传授无误之后,绅士地向醉蝶道别。
她快要毕业了,即将走上一线,休息充分就该继续醒来,而不是在梦隙里赖着。
醉蝶看着唐雨晨逐渐消失的声音,坐在桃花树下,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沾满鲜血与仇恨,那它现在还能用来托起新的理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