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胥国励精图治君王“英年早逝”这一重大事件,发难最快的是胥国的老邻居,胤。
“昔日胥国的太子,杀死了我国的皇储……”
虽然胤国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幽以这个条件作为收兵的条件,但是这对他们而言也算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只是散布一个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使用的小把柄而已,况且现在坐在执政者位置上的人是楚穰,他们这样也算是递了个人情给对方。
找个机会让那位现在仍然呆在太子位子上的家伙客死他乡,好给虽然还不存在,但总会出现的真正的太子腾地方,或许这就是那个不重要的小鬼目前最有价值的事情了。
但是当胤国人将这封外交信件送到楚穰手里的时候,情况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个狂妄到能把侄子最重视的儿子送去异国为质的男人,居然内心深处还有这样,让人忍不住发笑的仁义在。
子裴怯怯地拉住楚穰,目中全然的依依不舍。
可对方仿佛没有接受到子裴的依恋,只是陈述着他的规划:“我已经答应先王照顾好他唯一的嫡子……既然答应了,我就有义务替愚蠢的他解决这样的事情。胤国人能拿捏那个废物,但我还能怕他们?”
说着,楚穰转过头,看向已经混成子裴手下贴身侍女的醉蝶:“保护好王后。”
醉蝶微微福身,以示保证完成楚穰的任务,继续沉默着,眼睛盯着鞋尖,听着两人你侬我侬的告别。
楚穰执起子裴的双手:“等我回来,我们就完婚。我会给你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楚穰……”
子裴倚在门框边,痴痴望着楚穰离去的背影,沉稳冷硬,宛如巍峨高山,眼中满是眷恋与信任。
醉蝶默默地看着恋人依依惜别的场景,打量两眼楚穰的背影,又估量几分子裴,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
这一次,就该是永别了。
春去秋来,子裴等来的却是楚穰囚于胤、客死他乡的消息。
与此同时,新王的登基典礼也在无缝衔接的筹备着。
子裴是不谙人情世故,但并不意味她真的是个傻子,电光火石之间,她像是想通了什么症结,踉踉跄跄地撞开房门,在回廊间狂奔,脸上还带着接到消息时的泪痕。
醉蝶正如楚穰不在的所有日子那样,处理着摄政王府……哦,现在应该叫胥国王宫内外的一切事项。
突然就被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断,醉蝶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望向光亮处的身影:“夫人找醉蝶何事?”
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原来这一切……
原来这一切……
子裴双眼充血,浑身颤抖,几欲晕厥,却还是如白鹤啼血那样,伸出食指指向今天特意穿得非常隆重的、仿佛孔雀一样的醉蝶:“你全部都知道!你全部都知道!”
醉蝶似乎在不解子裴突然怎么就发狂了,歪了歪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知道什么?”
“是你害死的楚穰!”
醉蝶听见子裴的控诉,似乎愣了愣,然后将指尖抵在唇珠上,暧昧而戏谑:“嘘~”
就在子裴以为醉蝶还要装装样子的时候,却听到了宛如惊雷的一句话:“喊这么大声,他也活不过来了,我更不会送你下去陪他。”
那姿态,分明在为自己害死了胥国的战神、君王而感到迷醉而愉悦,那是子裴从来未在那个谦和柔软得水草似的侍女身上见到过的模样。
仿佛疯子无声的狂欢,让人的思绪不自觉排斥和恐惧于这种诡谲的兴奋。
“真的是你!”子裴原本只是热血上涌,并没有实质证据的指证,没想到醉蝶表现出了她好像根本无法招架的神态来,颇有些气焰被压制住了的感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楚穰对你不好吗?”
“哈!”醉蝶则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漾开一个笑,可挤出的酒窝里酒液却那么苦涩,眼里更是蓄满了悲哀,“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从你身上看得是另外的谁吗?”
子裴不知道为什么醉蝶突然提到这件事情,神态里居然已经多了几分茫然,不知道是被醉蝶带入了别的语境,还是心中若有所察:“什么?”
醉蝶收敛了情绪,仿佛在冷冷地看着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声音恢复平静,轻轻招了招手:“你我原本无冤无仇,我早想告诉你真相了。只可惜,这样会让我的计划败露,只能暗自压抑拯救无辜之人的内心,心中受万蚁啃噬之痛苦。”
说着,醉蝶似乎假模假样地抚了抚胸口,好像是真的良知在被苦苦煎熬着。“你说什么……”子裴的话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早就等候着醉蝶命令的两个侍卫架住,缴了手里想要和醉蝶同归于尽的有毒粉末。
暗室的温度很低,呼出来的白气好像能直接在眉毛上结起霜花。
子裴被强压着跪在冰棺面前,只觉得满心屈辱与憎恨,她不明白明明楚穰对醉蝶不薄,胥国更是故乡,她为何要拼着动摇国家根基,将楚穰囚禁害死在胤国。
可就在子裴愤愤不平地擡头时,却见冰棺前栩栩如生的画像。
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人……
竟然和自己有五分相似。
醉蝶跪在另一侧,子裴只见对方头昂得高高的,像只孔雀一样,艳丽的衣摆铺了一地,留给子裴一个高傲的侧影。
就在子裴愣神的时候,醉蝶的声音潺缓流淌在她的耳边:“论救命恩人,活人哪有越过死人去的?若你是个知情识趣的……算了,又有几人能做到当局而不乱呢?”
嚣张的妆面掩不住醉蝶的落寞,她在冰棺前直挺挺地跪着,身上的气焰像是被寒气穿透,此时不过一个可怜的守灵人。
一个不好的猜测逐渐在子裴的心中成形,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醉蝶继续说,仿佛一个没人理会的、絮絮叨叨的老妪:
“像眠雪这般的苦命人有一个便足够了。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安寝,被存放在这暗无天日冰冷的棺椁中,被死前最为怨恨的人这般折辱……”
“即使是当年受过自己恩惠的小卒子,也靠着自己这份死人的尊贵维持着体面,甚至成为伥鬼搅得自己不能安眠。”
“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想来她也不愿意,那些能够向他人付出善意的蠢货,最后和她,活得像个笑话。”
狭长的狐貍眼中尽是凉薄,望向那所谓特殊玉石打造可保证尸身万年不腐的棺椁,醉蝶半昂着头,语气不紧不慢,将她那苦命的姐姐,悲惨的一生缓缓道来。
子裴仍然被架着,但她能感觉到背后人的力道有所放松,她打量着醉蝶,对方声音低哑,满脸疲惫,说不清是缅怀还是讽刺,总之,像具失去了魂魄的空壳。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
“唔!”子裴被突然摁倒在地上。
还在絮叨着姐姐与摄政王、农夫与蛇故事的醉蝶停下了讲述,慢慢站起来,在子裴的面前俯下身,擡起对方的下巴,与对方对视:“我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带走。”
最后一句,是对及时发现子裴想要捅上醉蝶一刀的侍卫说的。
既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用,那就先关着吧。
小姑娘还有用,不能就这么死了。
真羡慕啊,明明可以在桃花源中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为什么要出来受这份苦呢?
若是这么不喜欢,怎么也不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呢?
楚穰在祭天了她纯洁的姐姐之后,好像也学会了怎么爱啊,不然怎么小姑娘对他这么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难道是她这个头号恶毒女配走岔了路,没有给他们制造误会么?
那感情也应该没那么坚固才对啊,怎会如此?
算了,这些本也就无关紧要。
楚穰死了。
现在她的目标也完成了……
她的剧目,该谢幕散场了。
“哐当”一声,一桶油倒在地上。
星星点点的烟灰,飞起来,飞过摄政王府。
落下来。
落在地上。
噗呲出一朵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