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恣 作品

第 62 章

第62章

在贤士依照醉蝶一行来到胤国的道路,前往胥国国都的几个月时间内,一切都显得那么风平浪静。

醉蝶陪伴在小太子身侧,也算是涨了不少见识,她也愈发地笃定:作为惩罚,为质他国对于她而言并不一定是一件多坏的事情,比起囿于一隅,见过苍穹辽阔的鸟儿,才能够学会飞吧?

因为和小太子的关系日益融洽,醉蝶的生活条件也有了很大的改善,至少有了一个能独处的单间,长期的,而不是因为怕她死在房间里晦气远远躲开的那种。

从高处横窗明瓦上投下来的月光,带着故乡没有清澈。

大约是因为胥国地处天下之南,夏日酷热,有能力的多用绢纱纸簟封窗,月光投下来,自然而然就带了几分朦胧;

而六国里唯一占据着漫长的海岸线又水运极其发达,拥有众多优良港口的胤,当地居民则多在窗户上镶嵌明瓦用以取光。

明瓦是一种半透明的牡蛎或者贝蚌的外壳磨成的薄片,透过这种薄片,月光倾泻下来自然而然就带着清泉般的透彻。

醉蝶披着外衣,坐在床上,仰头看着月光,心中默念着:

“快了啊。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和小太子再次共患难。”

胤国的贤士远道而来,起初胥国仿佛实际上的主人,伟大的胥国摄政王当然是高调地接风洗尘,引为上宾。

但是,要不要将这位名声显赫的贤士奉为一个国相,摄政王手底下的客卿们却有了不同的意见。

当然,对于这位贤士的才能,大家并没有异议。

“如果让这样一个胤国人成了胥国的国相,一个祖祖辈辈对胤国忠心耿耿的胤国人成了胥国的国相!我们怎么能保证他不会保留这对胤国的私心,然后才效忠于胥国呢!”

“笑话,如果胥国能够为他的才能奖赏,封地、食邑,国君都能赏赐给他,他为什么不会为我们的国家卖命?”

“王送了胥国国君的儿子去了胤国,换来谋士,难道不是一个‘千金买骨’的复现吗?如果我们总是任人唯亲,胥国如何富强?胥国的子民如何安居乐业?”

听着他手底下的谋士你一句我一句就要干起仗来了,吵闹的像个屠户档口一样,让楚穰(摄政王)不自觉地感到一阵烦躁,他用右手抚过额头,锐利的视线扫过争执得脸红脖子粗的谋士们,目光投注在角落里那个一脸病容的老叟身上。

似乎是察觉到楚穰的视线,老叟晃悠悠地站起来,伴随着他迟缓的动作,周遭的噪音逐渐平息,众人的目光渐渐汇聚到他的身上。

对于这样的注视,老叟似乎早已习惯,只是恭敬地冲摄政王做了一个揖:“最初是我向王举荐胤国的师和颂,当然是认为他有奇才,即使举国听之也不为过。”

老叟似乎是病入膏肓了,身形笨拙地再次弯下腰,但是声音还是极为洪亮:“但是如果王不能用他,那么请务必杀了他,不要让他离开胥国国境。”

再擡头,老叟的眼里是与年龄不相符的锐利,像是藏在衣袖中的匕首,隐隐有寒光闪过。

师和颂毫无意外地被关了起来,被手眼通天、枉顾尊卑的摄政王,不分由说地绕过皇帝将他关起来了。

随行的仆从紧张地靠在自己的主人身侧,呈护卫态:“公子,我们……”

还没来得及说,便被师和颂擡手打断,他苦笑着说:“墨竹,噤声。不要因为胥国摄政王的行为,影响到胥胤两国的关系。”

说到这话,师和颂又忍不住回忆起他当着胥国国君被他们的摄政王抓起来,拉去囚禁时对方的神态。

伪装的怯懦固然唬人,两股战战的模样也确实迷惑了狂妄自大的摄政王。

但是终究不是真的,能够出一个君嗣把自己换来的能是什么等闲之辈?

比起摄政王,或许这位国君内心更渴望聘用他,更有甚者,这位君王心里早就有了谋划,只等借自己的口说出来而已,可惜还是棋差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走。

毕竟他在天下的名声,还是源于自己对于律令、法条的推崇。

这是手里没有实权、兵权的胥国国君亟待解决问题中,很是有效的方法。

师和颂狼狈地倚靠在冰冷的牢房墙壁上,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差了一点啊,真不知道,是不是就要折在这里了。不过,如果真的折了,陛下估计也能借着这个筏子,向南突进了吧?

望着没有封口的天窗,师和颂在心里说着:

这里的月亮和故乡的一样皎洁啊。

在师和颂被囚的讯息传递出去的过程中,师和颂本人或许才是最悠闲的一个,他只是等着最后对自己的审判,而外面的世界则是风起云涌。

胥国国君连夜前往国库,拿出师和颂抵达胥国时,献于胥国的珍品白狐裘,命下属送去给楚穰身边能吹吹枕边风的姬妾,说服对方哪怕是为了两国友谊考虑,也不应该将轻易囚杀他国的名士。

这样的行为,日后还有谁敢来胥国,为胥国效力?不要成为胥国衰弱的罪人

另一面,胥国国君动用手里并不宽裕的人手,几道密令下去,一路打通师和颂返胤的关卡,不能在让摄政王动摇的时候,抓不住机会,让对方没能跑掉。

而与此同时,远在胤国也生出了不知源头的风言风语。

狂妄的胥国摄政王真的能善待他们国家派出的贤士吗?昔年,胥胤大战时候,他坑杀数十万战俘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甚至于被夺走的棘城,他们胤国子民淌在地上的血迹,还没有被风沙彻底磨灭!

谣言四起,犹疑、诋毁包裹着作为人质的胥国使者们,他们震怒,但更多的还是惶恐。

因为以他们对楚穰的了解,这并非完全不可能!可这样的话,他们岂不是成了弃子?愈发紧绷的周遭氛围,当地居民对他们越来越难以抑制的仇视,像是密不透风的虫茧,层层包裹着醉蝶一行人。

胥国的小太子,本身也不是说什么多么天赋异禀的人物,六岁的年纪能够这个时候才来找她哭,醉蝶认为对方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醉蝶用绢帕温柔地擦拭过小太子沾染血迹的面颊,轻声说:“小殿下,别害怕。”

满脸惊恐的胥国小太子显然不是这样想,他的精神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拼命地晃着头,仿佛这样就能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是他一直在诋毁胥国,我才动手的!我没有、我不是……”

醉蝶温和地取下小太子手里沾染着鲜血的匕首,面上还是一派镇定地安慰着小太子:“我知道,小殿下没有坏心思的。别怕小殿下,我们会安全离开的。”

“蝶姐姐,你相信我吗?”

“我永远相信小殿下。”

相信小殿下的愚蠢,一国国君的孩子能有这么容易被他们这样为质他国的可怜虫弄死?

还是因为跑到胥国六岁稚童面前可笑的挑衅,激怒了对方,让对方激情“犯罪”。

不过是胤国人的一点小把戏罢了,用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拿捏下一个出兵的理由……对于子嗣众多的胤国国君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殿下,没关系,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们该逃跑了,只要我们足够配合,逃离胤国,不会是什么难事。

也不知道小殿下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弱小的我们现在也不过是棋盘上可有可无的卒子,然后生出成为执棋人的野心。

跟着当初不说风光但至少体面的队伍逃离胤国的醉蝶,在黎明前的夜幕掩映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只剩下轮廓的胤国国君的行宫,表情是一如既往地冷然。

即使是目光与微笑着站在城楼上的卫子昴对视,也没有泛起一点涟漪。

只是漠然地看着对方轻轻挥手,黎明前的鸡鸣划破夜空,城门轰然打开。

夜幕掩映下,难以看清楚对方的口型,但醉蝶知道,只是冲对方微微颔首以示谢意,兜帽下的朱唇轻启,分明说的是“你也是”,伏在马背上,头也不回纵马离去。

“将军,王布置的任务,您何必亲自来呢?”负责口技的士兵在模仿完公鸡啼鸣,引起一片争相鸣叫的公鸡之后,有些疑惑地询问这位平易近人的小将军。

他在夜里突然接到卫小将军的命令,来到城门处,运用自己擅长的口技,提前叩开以鸡鸣为时令开合的城门。

他没有问为什么,原来在多次战斗中,他凭借他的口技本事做过不少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顶层上司和他一同执行这道命令,让向来只是执行,而从不询问缘由的士兵有些疑惑。

对此卫子昴并没有回答,只是兀自看着天边的那条亮线。

就在士兵以为卫子昴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小将军清亮的声音伴随着日出,飘进了士兵的耳朵里:“听声‘珍重’的祝愿罢了,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