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一个月,好不容易出了太阳。经年抱着柔软的被褥,推开宠物医院二楼的窗户,把蓬松暖和的印花被晒出窗口。
温暖透彻的阳光中,她像只懒猫般在窗沿旁满意地眯眼伸懒腰。她把侧脸贴在柔暖的被褥上,眯眼轻蹭,直起身准备离开时,眼前突然闪过阴影,紧随着是地面震动的“砰”声。
弥漫的尘雾中,越摔越坚强的红羽动作敏捷地爬起来,抖抖衣襟上的土,突然有感应地回头擡眼,正对上经年已然淡定,见怪不怪的挑眉目光,红羽在原地沉思了一会,突然朝她走来。
猿臂轻展长腿一蹬,红羽轻轻松松翻上二楼的窗台,经年不禁退后。红羽沉默地站在她面前抱臂打量,探寻的目光看的经年莫名紧张,红羽一言不发地突然抓起经年的手臂,跨步一迈就把人往客厅拐。
“等等!”经年在他掌中无望挣扎,立刻承认错误:“我不是有意在内心嘲笑你的!”
“哦?”红羽脚步略停,对她威胁性地挑眉:“原来你刚刚在内心嘲笑了我?”
他把讪笑的经年往沙发随手一扔,经年陷进柔软的坐垫中,才刚从四仰八叉的状态中手舞足蹈地恢复坐姿,一只精瘦有力的臂膀就递到她面前。
那只手臂的主人剑眉上挑:“看看?”
“你终于愿意了?我通过考核了?”经年嘴上打趣着他,手却没有含糊地抚上臂膀,掌心贴着结实的肌肉,经年脸微热,赶紧集中精神。
红线从身体的各个部位延展而出,像血管般生机勃勃地有力流动,唯独臂膀那块异于寻常,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暗淡或打结,交接汇集的红线流动到臂膀时,像是突然被斩断了般,留下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表情?”红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纠结的表情:“这是要下病危通知书了吗?”
“有点麻烦。”经年跟他实话实说:“我只能处理红线存在的情况,却不能创造它。你缺失了这部分,有什么症状吗?”
“不能变回原型。”红羽告诉她,他的情绪很平静,没有半分失望的波澜:“受伤的部分正巧是原型的翅膀处,而且皎皎治愈术的原理估计和你是相同的,他也没办法让我恢复。”
经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你还每天从楼顶往下跳。”
“在知道原因和结果之前,总是要试试。”红羽双手交叠向后仰枕着沙发:“我虽然不相信奇迹什么的,但总不想坐以待毙。”
“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受的伤?”经年问。
“说起来是很久远的事了,”红羽微歪着头看她。
最初,神是由人们的祈祷创造出来的,信仰赐予了神无与伦比的力量,给了他们独特的力量体系,其中掌管着生命的是位名为句芒的女神,为了迎合神的各种需求,山海异兽的肉体被设计制造出来,而能赋予他们生命流动力量的,只有代表春天和生命的句芒,她用灵巧纤细的手为他们缝上红线,流动的红线组成生命的源头,句芒是所有山海异兽的创造者。
“而我是在千年前就被创造出的神兽朱雀,在那场神消失的黄昏之战中负伤陷入沉睡,直到百年前才被唤醒,但旧伤却再不能愈合。”
“那么,为什么我能看到?”经年仰视他,眼眸中满是迷茫不解:“为什么是我?”
“我不知道,”红羽坦率地回答:“但你确实拥有人类的身躯,而神是没有肉体的。”
“想知道答案吗?经年。”红羽突然凑近她,想要看清她脸上困惑怀疑的表情:“想知道真相的话,你就要真的要努力贴近融入我们了,可能危险重重,可能最终的真相并不美好。你要知道,装傻和一无所知,有时候并不是件坏事。”
经年一时语塞,她皱着眉头和红羽对视,犹豫半晌才开口:“可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如果未来真的有隐藏危机,我也希望自己是能清醒直面,而不是被动接受挨打。”
“我有想保护的人,”宁澈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声音无比坚定:“我想把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上。”
红羽突然笑了,他脸部线条直挺刚毅,此刻却奇异地温柔起来,他的眼睛永远如黑夜中燃烧的火炬
,炯炯炙热,经年的答案显然取悦了他:“真乖,”
他伸手在她脑袋上乱揉,绸缎般的黑发流过他的掌心,手感极好:“我知道真正的强大从来不在肉体,前者能被摧毁,而精神不能被征服。”
“肉体不但能被摧毁,还能被重塑。”老板正巧经过,他为自己倒了杯热茶,上升的雾气蒙住了他的眼镜,让人看不清神情:“知道原因就好办了,也不是没有复原的可能。”
经年和红羽闻言看向他,老板摸着下颌说:“有种濒临灭绝的植物‘续魂草’,或许可以起到作用。但它已经非常稀少,想要找出它的踪迹,要不然就去找号称‘无所不知’的祥瑞白泽,要不然就去找世代神棍的玄武,但他们都生来傲气,向来是独来独往,神出鬼没。”
“走吧,”老板搁下茶杯拿起了长外套:“我带你们去找个,很难逃跑的信息源。”
老板开车,载着经年和红羽到了市中心广场,广场公园的小径郁郁葱葱,顺着石子路绕过横斜的枝丫,一墙之隔是片闹中取静的高档居民区,某条小巷的尽头有家装修古朴的成都茶馆。两层高的牌楼,挂着的红漆牌匾草书着“凤啼”二字,牌楼前摆放着茶杯、桌椅组成的铜制雕塑。旁边有巨大的梧桐树提供荫蔽。二楼一条露天的回转长廊,年代感久远的木质扶手上青藤缠绕。
客人不多,手上搭着条毛巾的伙计提溜着茶壶站在门口,见他们进来,立刻机灵地迎上来招揽:“三位贵客是吗?请跟我这边来。”
老板迈过红漆门槛,跟在他身后,熟练地吩咐带路的伙计:“上竹叶青和毛峰,不要采耳师傅。”
伙计闻言回首,眼内光芒一闪而过:“阁下是要什么包间?”
“旭昊阁。”老板回以微笑。
经年跟在红羽身旁,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装修,古色古香的装修和摆饰,石板地面凉意阵阵,品茶的人慢吞吞地小声唠嗑。“旭昊阁”在茶馆深处,伙计打开门领她们进去后,道了声“稍等片刻”便关门退下。
经年拖了张圆凳坐下,把茶杯翻过来,触手皆是灰尘,她疑惑地挑高眉,嘟囔道:“不招呼客人上水就算了,怎么茶具也脏成这样?”
“你还真以为我请你来喝茶的吗?”老板对她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屋内有用两扇木门装饰的假衣柜,老板将把手的旧式锁底部掀开,一串密码锁露出,他轻车熟路地按下数字,锁发出清脆的“咔嗒”响声,老板卸下锁头打开门,展开的假门后赫然是真电梯的钢板门。
电梯载着他们下到负二层便停住了,老板没有去按开门的键,真正的按钮被装饰成红色警铃旁的一张以假乱真的通下水道小广告,混在这个被贴的五颜六色的简陋电梯中,存在感稀薄。电梯门打开,经年觉得自己仿佛下到了欢乐地狱。
宽阔的大厅满是朱笔勾勒的壁画,配上红梁木支撑的屋顶,视野被烈焰般的红色填充。热气和烟雾迎面扑来,空气中混合着甜腻的熏香和淡淡的烟草味,耳旁跟着响起的是慵懒诱人的爵士乐,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眼前晃着,偶尔露出他们身前金色的桌椅和机器,穿着黑白燕尾服的挺拔服务生端着盘子熟练地穿梭其中。
“我是不是要惊叹下这里的隔音效果!”经年睁圆了眼,扯着嗓子对身边的红羽说。
老板带他们穿过三两聚集的人群,经年看到牌桌,老虎机,轮盘,百家乐。众人卷着衣袖表情夸张,时不时手舞足蹈高声呐喊,她霍然醒悟到,这里是个隐秘的地下赌场。
穿西装打领结的服务员把他们迎到一间休息室,关上门,外面那个醉生梦死的世界立刻被隔绝了。
“我们要见这里的老板娘,”老板脱下大衣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衫和紧身马甲:“然后买到‘续魂草’的消息。”
“老板娘?”
回答她的是双黑色漆面的高跟鞋,鞋跟轻磕在地面,发出慵懒的敲击声。鞋面到晃动的旗袍裙踞间,是一截晃眼的雪白足面,圆润小腿。白底的无袖紧身旗袍上,绣的是大朵绽放的红色牡丹,金色细线勾勒出娇艳欲滴的饱满花瓣,争先恐后地妖娆怒放。旗袍缎面在灯光下泛着柔滑色泽,随着腰肢腿部的扭动,如美人秋波层层轻泛。白色貂皮披肩拥簇着巴掌大小的俏脸,柔软饱满的菱形双唇,上染大红色诱人胭脂。性感的唇线微微上翘,几分讥诮几分精明。
紫木制成的长烟杆被她斜搭在露出的细嫩藕臂上,装饰着绞丝的金色雕花和白玛瑙的烟嘴。缠绵盘
旋的烟雾中,虚耗老板娘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老板立刻自来熟地恬上脸:“阿零,几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是越发美地光彩耀人,摄人心魄,容光焕发地让人无法直视。”
“哦?”零伸手轻触精致的盘发,回答地漫不经心:“那你还不快自插双目,以示诚意?”
老板碰了壁,笑颜不改,侧身让出红羽和经年:“我带朋友来开开眼。”
零冷淡的目光掠过红羽的脸,却在看到经年时讶异地微睁双眸,经年才发现她是诡谲的红色竖瞳:“人类?”
她突然来了兴致,一把将老板推开,紫木长烟杆将经年的下巴擡起:“这是你今天的入场费?挺别致的!”
经年被她看得脊背发凉,僵硬地对她挤出友好的笑容:“虚耗老板娘好,我叫经年。”
“讨厌,叫人家零姐就好了。”虚耗笑吟吟地收回烟杆,整了整貂皮披肩:“我最喜欢人类小姑娘了,水嫩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