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许劲坤的问题像是突如其来的点醒了李主任，忙不叠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我问问。”
“——扬声器，麻烦。”许劲坤擡手阻拦对方将电话放在耳边，一字一句道。
“啊...好。”莫名感受到迫力的李主任来不及反应，只能接着许劲坤的话遵从：“哎，小王，是我。那个器材室的钥匙一般都在谁那呢，哪个班主任会要器材室的钥匙？”
——在李主任打电话的过程，许劲坤就已经做好了对方敷衍的准备，毕竟在一些学校，像这种器材室钥匙也会放在班主任那里统一管理，或者直接就挂在学校公用办公室随意使用也是常有的事。
但许劲坤这个问题，打的就是人性。
人性经不起一丝一毫的被嫌疑被猜忌。
所有人遇到嫌疑遇到逼问，第一反应就是转移责任来证明自己的无责。
一个转另一个，总会转到凶手身上。
“我给赵曦悦了。”电话那头的体育老师毫不掩饰，直接爆出一个名字：“我看她挺乖的，她上次说自习的时候班里太吵，无法集中精力，问我借器材室钥匙，我就给她了。”
“怎么能把学校资源随便给学生用呢，器材室到处都是危险器材，要是伤人了你负责任吗？”听闻体育老师将器材室借给学生用，李主任气不打一处来，满脑子已经开始想象学生在这间器材室里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
“我问了，我说器材室又臭又脏。”体育老师语气委屈：“根本不适合公主，她说我不懂。”
“公主？”许劲坤跟着念一句，诧异的望着李主任。
李主任黑着脸挂断电话，瞥了许劲坤一眼，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边无奈解释：“那个....那个....关于学校器材室的钥匙，我们一把，平日都锁着的。另外一把都在体育老师那里。您也知道，有的时候学生为了好好学习提一些个性要求，作为老师的我们，当然是尽可能的满足学生。毕竟，谁不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对吧？”
“是有钱漂亮的孩子吧？”沈卓尧根据体育老师说的名字，根据学校提供的花名册上赵曦悦的照片，直接找到对方的抖音。
许劲坤接过沈卓尧的手机，翻看赵曦悦的抖音账号，挑眉皮笑肉不笑的感慨：“哇哦，疫情开放之后，先去迪拜看世界杯，之后又去冰岛散心，上个月才回来，比我都忙。”
“这不更说明了犯罪成本太高，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用杀人来放弃她现在的一切的。”李主任打了个哈哈，语重心长的解释：“我明白现在人一般都对有钱人戴有色眼镜，但孩子能有什么罪，投胎到谁家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有钱人还没有机会陈述事实，媚富的人已经为她做了结案陈词。
许劲坤没有打算和李主任争论社会阶级问题，跟着李主任进入案发现场。
“当我们发现小章死了之后，学校就安排我管理钥匙，你们人走了之后，我连动都没动。”
“但是赵曦悦的钥匙并没有收回，对不对？”沈卓尧将鲜花小心翼翼放在门口的椅子上，回身询问道。
“...时间太紧，而且这毕竟是寒假，她在不在国内都不一定。”
“在呢。”沈卓尧扬扬电话里，赵曦悦抖音ip定位本市。
李主任连着几次被沈卓尧现场拆活，一脸不悦闪了身子躲在一边，不再主动说话。
器材室其实是操场看台有窗户。如果不是用钥匙打开门，这里发生什么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更别提在北方的二月，就算是春天秋天，这里也不是谈得上可以学习的地方。
许劲坤他们三人与李主任，四个人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没一会儿，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器材上沾满土味和汗味的难闻气味。
任芳抱着ipad跟在许劲坤身边开始汇报：“当时的情况是，学校其实没有配备安保，所谓的安保就是4个轮班的门卫大叔。如果学校上课期间需要壮士，就是优先体育老师负责安保，接下来就是各位男老师。门卫大叔在寒暑假期间，只留两个人，分早晚班倒班制。”
“发现尸体的那天，是门卫李大爷。因为寒假学校没有学生，老师一般也都是匆匆来开个会或者取个东西。门卫一般情况就是随时关门，只有人来了才开。教学楼这边一过晚上六点，黑灯瞎火，只有穿堂风呼呼的，本来就阴森的学校，更是可怕。听李大爷后来回忆，说前一天晚上，他晚上十点从教学楼上完厕所，打着手电往传达室走，就听到身后的穿堂风鬼哭神嚎的，他以为是什么校园鬼故事，直到大步冲回传达室关上门，身后的邪风还将门撞到咚咚作响，出了一身白毛汗。”
“是后来两天，章老师的家人跑到学校招人，说章老师失踪了，学校一间一间教室，一间一间办公室找，才找到的。”
“不对。”许劲坤立刻听出违背逻辑的地方：“李主任刚说，是学校发现命案之后，自己才拿到钥匙。但是实际上是门卫跟着张老师家人发现尸体，那么是谁给他们打开的门？还是门一开始就是打开的？”
“....我去核实。”任芳没有想到，自己跟着痕检部门在这里蹲了一两天，还没有许劲坤来两个小时发现的多，不由得惭愧红了脸。
许劲坤随意的嗯了一声，又道：“继续讲。”
“还有...”任芳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干脆将痕检工作内容全说完：“痕检来了之后，已经提取现场所有东西上的指纹或者生物痕迹。现场进来的时候，死者面对着侧面的墙，整个人倒在凌乱的器材中央，身中多刀，然后下半身重要部位被割走。当前等待痕检部门提供调查结果。”
也就是说，没什么发现。
许劲坤点点头，回身直接询问：“监控视频调查了吗？这几天谁进来谁离开，有视频记录吗？”
“有时有，”任芳点点头：“我问李大爷已经要来，将视频中出现的人和学校花名册里的人脸进行识别，当前核实到的除了现场各位，体院老师，门卫李大爷，还有一些人正在核实。”
“已经两天，哪些人需要核实，你把照片发给沈卓尧，让沈卓尧去核实。”没等说完，许劲坤抱着胳膊瞥了一眼角落的李主任，压着嗓因隐藏不悦。
“不是，”任芳一脸委屈小声道：“我这两天忙着其他事...”
许劲坤上下打量任芳一眼，歪着脑袋等待回复——
“你觉得值得吗？”
“值，肯定值！”听到许劲坤的问题，任芳瞥了一眼李主任，表示此时不方便回答详情，但还是举起手及时回答：“我发誓！”
许劲坤不再询问，在狭小的器材室内转了几圈，没有其他发现之后便找个借口要自己在学校转转。
奈何李主任绝对不会放任许劲坤独自在学校调查，坚持送到学校门口眼看着众人上车离开，才一边打电话一边离开。
许劲坤从后视镜里看到李主任离开，扭扭酸涩的脖颈，当街调转车头回到学校门口。
任芳坐在后排趴着前方座椅，盯着李主任的车辆这才自豪解释：“许队，我这两天一直陪李大爷压惊，大爷讲了很多学校的情况，已经算是我的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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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整个学校老师学生的瓜，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在门卫大叔这里缺席。
“大爷，我是小芳，我带我们领导来看看您。”
“小芳呀，吃了没，没的话一起喝两口？”只要是社会场所，都会遇到意外，只是这次是学校而已。虽然遗憾，但李大爷毕竟年过五旬，且平日和死者交往不多，于他而言，无冤无仇，只是惋惜。
“不用啦，您这菜我看不够，我去给您买个肘子去。”
听到任芳这么说，大爷明显咽了咽口水，屁股都没挪动，只是嘴上说着“不用不用”。
许劲坤朝任芳努努嘴，对方已经明白跑开。
许劲坤瞥了一眼桌上的烟灰缸，从口袋取出一包烟，抖抖出来一支递给对方：“大爷，我是刑侦一队队长小许，我们小姑娘给您添麻烦了。”
“嗨，好说好说。”大爷接过烟，随意拉开满是打火机的抽屉，拿出一个打火机自己点烟，之后递给许劲坤。
“我听她说，小章老师是您发现的？吓坏了吧。”
“你还真别说，”听到有人打听，大爷径直坐在凳子上，一口闷了一小盅白酒，发着呆：“真是惨啊。”
“他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或者有没有说是来见什么人的？”沈卓尧和许劲坤对视一眼，跟着询问道。
大爷眯起眼睛，仰起头，想起什么拿起手机递给许劲坤，示意对方通过拍照时间辅助自己回忆道：“这两天我见的人太多了，问的人太多了。我一直以为都过了好几天，才发现只不过是前天的事。”
“就是大前天，章老师来的时候就和平时一样，无精打采面无表情和我打了个招呼，就进门了。哎对，这个有视频监控，你们小芳带走了。”
“然后也没什么，我一直在值班室刷抖音，听着小说，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到。”
“就是后半夜吧，可能听见谁喊了一声，但是像是猫叫，你们也知道这个时期，刚过完年，立春，几只平日学生老师喂的野猫夜嚎。”
“然后....”想到这里，门卫大爷忽然脸色苍白，又举杯一口闷了一杯酒，杯子重重落在小茶几上，发出清脆一声响：“我觉得我一定是见到鬼了。”
“什么？”许劲坤狐疑的和沈卓尧对视一眼，皱着眉头难以置信。
“真的。”大爷深吸一口气，眼神努力坚定，只是脸颊还是泛红。他望着许劲坤，又看看沈卓尧希望获取支持：“我半夜起夜的时候，眼睛困得睁不开，穿着大裤衩子披着军用大衣去放水，回来的时候在教学楼楼下有个人穿着白衣服叫我。”
“我当时没想到是他，我回过头，其实都没看清楚，但是当时感觉就是他。我问小章，又熬夜写教改方案吗？”
“他没说话。”
“我说，傻孩子这么晚了，你可以在办公室里休息，上厕所，不用跑教学楼这边了。”
“他说，有点冷，让我明天早上去给他关门。”
“然后我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我起来去操场走一圈，就看见门开着——”
说到这里，大爷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年头，和什么作对，都不要和生命作对。可惜了，多好的孩子。”
随着日光越来越西垂，传达室里夕阳的余晖弥漫其中，给每个人都裹上了一层金边。
学校总有一种可以令时间停止或者倒退的奇特氛围。
却也有一种虽然是社会，但比社会更加令人冷寒的规则，因为没有灰色。
对的对立面，是错。
而社会里，对的对立面，可以是错，也可以是不对，还可以是你对，我也没有错。
调查了半天，虽然都是一些细碎的发现，却足以令许劲坤胃里被整个怀疑与悲伤塞的满满的。
直到下班回到家，还是黑着脸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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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卓尧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钥匙丢在桌上的清脆声。
鲜花放在桌台上的声音。
换拖鞋的细碎声。
上楼换衣的声音。
沈卓尧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家里可以这么拥挤，挤到容不下一个人心里有事。
他来不及将鲜花放置进花瓶里，忙不叠跟着许劲坤上楼，看到对方背对自己跪在衣柜门口，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沈卓尧好奇跟在身边，像是安慰对方似的，拍拍许劲坤的肩膀。
“大爷不是说见到鬼了么，”许劲坤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在一个箱子里翻找着：“我们之前每年开工之前，都会一起约着去庙里求平安符。今年我受伤没有来得及去，我找一下前几年的。”
说着，许劲坤从箱子里找出来一枚平安符。
他将自己手机外壳抠下来，将自己的取出来，把前几年的放回手机壳里。
转身擡手将沈卓尧的手机接过来，抠下对方手机壳，将自己的平安符塞进手机壳，疲惫的将手机还给对方：“那个...我给你这个是用了一年，你将就着用，等我们这个案子结了，重新去一次。”
“我在淘宝重新买两个算了。”沈卓尧准备将手机壳抠下来，却被许劲坤一把攥住胳膊，一把拉入怀中。
“让我靠一靠。”
抵在对方胸前的双手，随着许劲坤难得疲惫无力的声音，也跟着泄了力。
“你是...也被...”沈卓尧眼波流转，想到白天调查内容，想想又换了一种问法：“你对学校生活，没有好的回忆？”
许劲坤将额头贴着沈卓尧脖颈凹陷处蹭了蹭，算是答应。
却迟迟没有打算说出来。
房间静的如同海底。
沈卓尧擡手轻轻拂着对方的头发，心里想要说许多安慰对方的话，然而话到嘴边，却也只能实诚的回复：“给你买肯德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