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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塞萨尔醒来不久后,第一轮攻势已经完成。据信使说,城外的大贵族们眼看着上城失陷,很多都慌了神。珍惜的财物要么劈碎了堆成工事,要么熔掉了送进工坊,要么干脆付之一炬,燃起熊熊大火,银行商会牵扯出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和家族投资,让很多人都无法再维持冷静。
这次攻势颇有些匆忙,也有些试探的意味,很可能是乌比诺和维拉尔同意了一批贵族出战的请求,想看看特兰提斯是否当真不堪一击。
当然,此事情有可原,因为在南方诸国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影响远比特兰提斯如今的状况更惨烈。最近的一次,似乎也就百余年之久,对乌比诺上一辈的贵族来说,印象也许还会更深刻。
由于火炮的缘故,百余年前的农民战争,就是南方诸国这些年影响最深远的农民战争。最初几年,只是地方神殿出身贫苦的修士声讨大神殿的乱象。他们聚焦于披肩会的起源,也即大神殿无视虔诚与否招揽贵族子弟担任高等教职一事。
当时正值希耶尔的教会扩张时期,大神殿忙于用教职和神赐换取权力关系,却又不去管束。于是,很多纯粹混个教职还能掌握神赐力量的贵族子弟左手世俗权力,右手神殿权力,灵魂中又毫无虔敬,所作所为可想而知。多年以来,他们在神权上大肆占据地方神殿的权力和地位,排挤出身贫苦的修士,在世俗中又到处占有土地,引发了大量乱象。
地方神殿的贫苦修士认为这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先是在村庄和城镇大规模演讲,死了一大批人之后就愤而起事,围绕着十多个得到神赐的农民修士杀了一批贵族修士,还占据了许多地方神殿。
当年正值雇佣军制愈演愈烈,卡萨尔帝国虽是摇摇欲坠,却还处于崩溃边缘,尚无战事发生。修士们再三考虑,最终决定用神殿的财产和贵族的家产招募无事可做的雇佣兵。
一时间,南方诸国多地效仿起事,雇佣兵自然是只认钱财,拿到了教会的财产和贵族的家产就把枪口对准了过去的雇主。农民军用火枪、火炮和战车抵御重装骑兵,摧毁高大的城墙,把许多城市都付之一炬,财物也都用来雇佣更多雇佣军,形成了诡异的以战养战,堪称到处攻城略地。
奥利丹遭殃最严重的遗迹就在冈萨雷斯,当年的老式要塞本是为了防备多米尼王国,结果却被奥利丹自己的农民军和雇佣兵一起攻陷,老式城墙挨了接近一千枚的炮弹,变得满目疮痍,后来还被付之一炬,烧得十多年内都荒无人烟。
眼看特兰提斯上城失陷,熊熊大火映红天际,要说没人没想到当年的战事,那是绝无可能的。特别是特兰提斯上城的银行商会涉及大量家族的投资,倘若真发生了当年之事,怕是有不少家族会直接破产,化身破落户都不为过。
趁着事态还没发展到雇佣兵闻讯赶来的一步,先把特兰提斯给攻下来?倒也是个理由。据说前夜先是火炮轰击,然后是在壕沟里运送多架云梯强行突击,还在城下挖掘坑道意图进行爆破,加上趁夜作战,可谓是用尽了近百年来的攻城手段。
的确,特兰提斯拥有久经内战和外战,在百年以上的火炮和城墙竞争史中催生的棱堡城墙。但是,城外的大军相信,仅靠工坊工人和一些图谋不轨的篡夺者,给他们一座棱堡也不可能守得住。更何况特兰提斯的城墙结构奥利丹熟悉无比,几处缺陷和弱点他们也都铭记在心,又能发生什么意外?
的确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有戴安娜拿给我们的城墙缺陷图纸,几处弱点都靠着刻意诱敌守住了。”信使的声音单调又低沉,“我想乌比诺也没想到,他女儿居然还能在这地方做贡献。蛇行者把她拓印的纳乌佐格分别放在几处缺口,有一个意外身死,但其他纳乌佐格都站在最前方沐浴鲜血,意图借助战争和死亡增长力量。目前来看,他们身处的几支队伍都受到血腥味影响,作战能力不比雇佣兵差,甚至要高过一筹,不过,也传出了一些不好的名声。”
这家伙一身黑衣,毫无表情,就像个谋杀者。
“纳乌佐格残暴的性子深入骨髓,这点没法改。”塞萨尔说。
“目前我们以火器作战为主,所以这几位纳乌佐格状况尚可。”信使说,“击退了缺陷处的攻势之后,余下的攻城措施就很好抵挡了。靠着你编撰的手册,我们的炮兵比起城外并不逊色,虽然火线维持的不太好,放了些爬墙的人上来,但也靠着受到纳乌佐格影响的队伍挡了回去。”
“作为开场来说,还算顺利。”塞萨尔点头说,“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们都要面对城外的攻势。如果连世俗军
队都挡不住,大神殿就更别说了。”
“上城已经处于掌控之内。”信使说,“财物正在妥当处理,最后的缓冲带和熔炉的祭台也在搭建。你带来的那位修士见识卓越,远超我的想象,而且她完全信任你,这点也很令人满意。”
“民众的情况呢?”
“你吩咐下去的事情已经传开,途中遇见了一些刺头和异见者,不过我都处理妥当了。”
塞萨尔眼皮直跳,“你这处理妥当......”
“必要的时刻当行必要之事。”信使用手指搭着自己腰间的匕首,“大部分人都受到你鼓动,这是好事,少部分人有所怀疑,但他们会从众,无伤大雅,还有一些意见颇多会影响大局的,自然只能去除。我在忠实履行和完成你的要求,确保这些手段足够隐秘,先知。仅仅一座城市还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回头我给你讲一些故事吧。”塞萨尔只能摇头。这家伙眼眸的注视让他非常不安,倘若他一步跨过前置阶段,直接跳跃到恐怖统治,那这事就太难形容了。
她的行为本身就站在悬崖边缘,稍微踏错一步就是恐怖的象征,倘若放任她自行生长,个中危险难以想象。进一步说,倘若她的自行生长是用他的名义、是在他身边发生,他就得担起巨大责任了。不过,以特兰提斯目前的困局,还是先由她行事的好。
信使面色不改,但似乎微微扬了下眉毛。“要指教你忠诚的追随者吗,先知?我个人认为我在严格执行你的要求,完成你的指派。”
“先去看看伤员的状况。”塞萨尔说。
“的确,确认他们的信心和想法也很有必要。”信使点头同意,“长期围城,人类的士气太容易崩溃,这时就要靠政治和信仰来弥补。我不确定特兰提斯的人能否支持得住,支持不住,就得加大药物的剂量。”
塞萨尔抬起手来。他本想捂自己的脸,抓住额头,半途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动,于是出其不意把食指架在这只老鼠的额头上,弹出了一计不轻的声响。
她捂住额头,吸了口凉气,“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也许是邪灵附身了吧,”塞萨尔琢磨着说,“我的另一部分灵魂影响了我,对,就是这样。她就是这么表示不满的。”
她几乎要瞪大眼睛了,“你说什么?”
“你要被自己困住了,”塞萨尔说,“而之前你已经花了不知多少年说服自己,要当机立断使用血腥的手段。就算是自己的同族甚至是同伴也一样,人类铁定也没什么不同。但你还有一个选择,找那么点时间走出来,哪怕只是一刻,看看事情还能怎么办,别马上就行动,让匕首染满血。”
信使摇头,这家伙始终不表现情绪也是很难得,刚才有一瞬间恼羞成怒,但也只是一瞬间。
“要解决的问题就摆在眼前,稍退一步就会前功尽弃,数不清的毁灭预兆和死亡启示在身后追赶,我不觉得我有余裕。在你描绘出蓝图之前,我都不确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只是在迷雾中一路摸索。在你描绘出蓝图之后,我只知道这东西看似美好,实则脆弱无比,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一触即碎。”
“正是,”塞萨尔说,他知道这是在给已经足够头疼的信使制造麻烦,但他已经找来了这么多人给她分担工作,也不在意这点麻烦了。“但一触即碎的不是人心,只是这些受困于凡俗的血肉和灵魂。少看点总结性质的汇报和数字统计,多听点其他人的故事吧,你会感觉不一样的。”
“好吧,我的先知大人,”信使叹气,“不过仅限我跟着你巡视的时候,我自己没有这个耐性。”
他们来到下城区充当医院的神殿,不曾想,还有另一个满身黑衣的人靠墙等着。待到戴安娜把兜帽一摘,假面孔如迷雾般散去,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不由得让他若无其事地侧过脸,望向硝烟笼罩的城墙。
“你来做什么,权力者?”信使的发问相当直接。
“看看你们成就的一切。”戴安娜针锋相对,“还有,我要指出,你也是权力者。”
“我当然是,”信使仍显得无比平静,“但权力者的身份只是一个身份,一张椅子,不意味着其他任何事。不管我怎么自称,都只是一时措辞,就像人总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最初碰面的时候,你可从没这么说过。”戴安娜蹙眉说,“我以为你是我这边的人。”
“那时我眼前的迷雾尚未散去。”信使说。
“塞萨尔?”戴安娜一下子抬高声音,“你能把视线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