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十一 作品
档案四:扫却尘灰
“伊卡洛斯大人,你要做什么?!”
来人从瞭望台冲下来,阻拦着他的脚步,试图劝说着这位拿着长剑的武将走进代表着王庭的神圣宫殿。
而他只是握住了剑柄。
“来做我应尽之事。”
伊卡洛斯的神情镇定而平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步伐沉稳,压的挡在前面的卫兵们喘不过气来。
“你这是谋逆!你背弃了雅努斯的荣光!你这样对得起那些支持你的人吗?”
即使是这样,士兵仍旧坚守在岗位上,他与其说是为了逼退这位将军,不如说是在暗中通风报信,余光瞥向身后的阴暗之处。
他要告诉这位英雄,身后的庭院并非毫无准备,那里早就埋伏好了元老院的杀手和扈从,若非是已经做好了打算,不如暂避锋芒。
“聒噪。”
夜色渐沉,而剑光璀璨,他的锋芒绽放于漆黑的庭院,斩落护卫长最后的战意。
“退下吧,阿尔修,你不必死在这里。”
“倘若你犹有余力,去西区为我戍卫残破的城池吧,你的友人也在那里。”
伊卡洛斯还剑归鞘,俯视跌倒在地上的士兵,他用的不过是剑柄,却折断了所有人的剑锋,这是仁慈,更是对忠诚卫士的怜悯。
今天的王庭需要流血。
今天的元老院将缄默。
除此以外不必多言。
名为“炎阳圣骑”的将军踏入了宫殿,他沾满血迹的战靴踩在朱红的地毯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如你所见,平民的血,比这上位者的地毯,颜色要浅。
可惜,当权者临死前的求饶和哀哭,比之平民,并不显得一丝一毫的高贵。
“我受够了权贵之间的倾轧,也厌倦了无聊的均衡游戏,他们有的是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好像这世间并不存在公理和正义。”
刀锋擦过他的衣角。
对面也有备而来,只可惜,这临时起意的算计,与他不过是最无力的挣扎。
贵族们豢养的死士诚然也足够忠诚,却早就无药可救,伊卡洛斯能做的不是宽恕,而是送他们一程。不用担心,他们的主人会在不久后下去和他们团聚的。
半神也是神。
即使他并未完全接过权柄,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拥有资格的黄金裔,可这份力量,也绝非凡人所能阻挡。
压倒性的力量,无可匹敌的技巧,他漫步于敌人的围杀中,视那些流矢和暗刺于无物。
“贫弱。”
而血液不语,只是一味弄脏地毯。
伊卡洛斯其实挺佩服悬锋城的那群疯子,虽然高层也藏污纳垢,却还是有上战场上决一死战的胆色,血脉相杀的传承逻辑,至少比这里更加让人觉得合理。
他们逃不出城,也逃不掉别处。
来之前祭司就劝阻过伊卡洛斯别把和王庭以及元老的关系搞的太僵——伊卡洛斯很听劝,他会让他们的尸体彻底僵硬,再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发号施令。
【在场诸位,没有无辜者可言。】
【西城区的陷落使你心中最后一丝顾虑折断了,你的怒火让贵族们意识到什么是神威如狱,而你不会让他们有后悔的机会。】
【求饶?呵,死人在说话。】
今夜,王庭尸横遍野。
当清晨的余晖撒在战士的肩头,那黄金与白银勾勒的盔甲已被夺目的赤红彻底浸染。
耳畔那些让人烦躁的絮絮叨叨终于止息了,连带那些蝼蚁虫豸的卑劣行径一同宽恕——这宽恕来自于平等对待的杀戮和死亡。
“伊卡洛斯,你后悔吗?”
来人走到他的身后,像是在责问又像是在安慰的问道,而他报以宝贵的沉默。
雅努萨波利斯的祭司站在那里,手上举起一把华丽的短剑,那是元老院花重金打造的神兵,在合适的人手中施展合适的技艺,或许可以斩断半神的生命。
“在来到此处之前,我的侍从们已经血洗了王庭,祭司大人。”
“即使是这样,你仍然要与我为敌吗。”
伊卡洛斯转过身露出了笑容,这位战士染血的脸庞让祭司的动作停顿许久,最后发出了一声惨淡的叹息。
何等大逆不道,那么作为圣城道德标杆,忠心耿耿的祭司,其选择只有一个……
“向您致意,我的陛下。”
那人单膝跪地,神色恭敬,双手向他呈上那只足以弑杀英雄的短剑——一个月就几个金币,玩什么命啊?!说好了,剁了王庭和元老院可不许再刀了咱哦?
Σ(っ °Д °;)っ
僭主,雅努萨波利斯的特色,不可不尝。
无妨,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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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图,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他唯一值得表扬的就是能活,从少年时踏上战场,他那被幸运女神庇护的躯体从未受到过锋刃或流矢的伤害,这对于战士而言是非常美妙的能力。
克图只需要保持冲锋的动作,贯穿整个敌军阵线,就能为后方的士兵带来胜利和希望,即使仍然会有战损,可至少……
克图认为自己这辈子就是这样,从上等兵混到军士长,又从军士长混到了校尉,他看得见自己光辉的前程。
至于那个叫伊卡洛斯的新人,实打实的菜鸟一只,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向小孩子说明军营的规矩——好吧,比起照顾菜鸟,老克图更讨厌能让孩子走上战场的元老院和王庭。
于是,他见到了超级新人。
伊卡洛斯的体魄并不雄壮,只是稍微有点肌肉维度的少年人,可这瘦小的躯体不知蕴含着怎样伟大的奥秘,堪称人形战车。
克图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跑的还要快,打法更不要命的疯子,甚至这小子的战斗技艺都完全为了单兵搏杀而生,实属悍不畏死。
克图看着这个了不起的孩子,时间过得很快,男孩长成了少年,然后又变成了青年人,肩膀上的饰章多了条条和金星,从一名下等兵一步步爬上去,当了将军。
克图有点老了,可男孩仍然年轻,那小子从二十一岁后面容就没变过,哦,那居然是个稀有的黄金裔。
比起完整的半神,黄金裔是会死的,可这对于普通人而言也是无法追求的漫长。
克图老了,岁月迟钝了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勇气,他心甘情愿听从元老院的安排,从战阵里替换下来,去做一个副官。
这工作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仍然是替那小子打扫战场,按时报点打好信号,防止他冲锋的太过靠前,触碰到致命的黑潮余息。
工资确实多了些许。
克图需要这些额外的金钱,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他不得不听从元老院的旨意——像他这种人一定没有选择。
你知道的,人总是要头破血流才懂得妥协,这世界非黑即白,灰的也不够精致。
克图的女儿今年已经三岁了,非常可爱,和她的母亲一样,有湛蓝色的眼睛。
每当克图与这位小天使对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倒映在湛蓝色的湖泊里,稚子的天真正映衬得他卑劣且不择手段,可为了守护这抹湛蓝,克图愿意下地狱。
地狱和冥府…那是勇敢者才敢于直面的战场,而一个男人自从披甲上阵开始,就再也不允许后退。
背叛者,灵魂将直面黑色的火焰。
西城区的布防图,黑潮的蛊惑,元老院的威胁,王庭之主那再也藏不住的狂乱,雅努萨波利斯的未来……
克图决定最后一次向着远方奔去。
伊卡洛斯的面容和克图第一次见到时并没太大的不同,他只是长高了些,眉眼里多了几分英气,像是一个合格的统领。
面对他的质问,克图并不感到愧疚。
只是牺牲了半个城区,只是死掉了许许多多的平民,只是使用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预警方案——那些元老院的贵族老爷远比武夫清楚如何保全自己的羽翼。
伊卡洛斯,克图承认那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可作为政客和领袖,他太幼稚,太单纯!没有那份狠辣和狡诈,学不会割舍!
菜鸟,不管怎样,你还得多看多学……只有把你那该死的理想主义彻底丢弃,你才能执掌一座城邦的命运。
克图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准备好了代价,而如果不这么做,他想要守护的那些人们……恐怕会面临更危险的处境。
自从上个月元老院派人把士兵的家眷接到所谓的安置区,克图就再也没见过妻子和女儿了,他深切明白那些长者道貌岸然后的恶意,为了家人的安全,他总是别无选择。
直到手中的匕首刺穿胸膛,克图恍然看见,在血液赤红的倒影中,他一生追寻的那抹湛蓝色,正似是在诘问般的呼唤他。
而向来没有怜悯的黑潮,逐渐没过克图的脚踝,触感冰冷。
“我做错了吗?”
克图的痛苦不是源于逐渐被吞噬,而是那持久不灭的悔恨,这悔恨化作漆黑的火种:
“牺牲,不断的牺牲,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牺牲的真正意义,到那个时候,您会后悔吗……伊卡洛斯。”
“请把这些事情都归咎于我的懦弱吧,将军,愿雅努萨波利斯宽恕我。”
克图只觉得太阳的光辉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作为背叛者,他知道自己的结局。
就让罪人的灵魂在地狱里炙烤。